1.
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玻璃上,停滞一会,沿着玻璃下滑,勾勒出一条条水迹。
老荒坐在奶茶店的角落靠窗位置,右手托着下巴,看着玻璃上的水迹。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像泥土的蚯蚓,像纪录片的河流,像脸上的泪痕,像心里的伤疤。
“老荒,想什么,这么入神。”对面的佳琪一边喝着奶昔,一边看着老荒。
“哦,”老荒转过头,看着佳琪一眼,伸出右手,抓住木夹子,夹了两块方糖,放进咖啡里,左手捏着小勺子,慢慢地搅动着,“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忽然下雨了。”
佳琪脸上的酒窝闪了一下,一声浅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感性。”
老荒看着咖啡,慢慢地搅动勺子,“有些意外,谈不上什么感性。”
“意外的是我回来吧。”说完,佳琪放下奶昔,双手平放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老荒。
老荒的左手顿了一下,拿出勺子,放在一旁的碟子上,右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入口有几分苦涩,让他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喝不来这味道。不过,”老荒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回来我真的有些意外。”说完,老荒放下手里的咖啡,身体不经意地往后靠了一下,好像下意识的想要去拉开和佳琪的距离。
佳琪把身体往前倾了几分,双眼盯着老荒:“怎么意外了?”
老荒没有答话,只是把脸转向窗外。玻璃带着水汽,隐约看到下面被雨淋湿的道路,行人少了,过往的车辆依旧还是那么多。
雨继续落在玻璃上,点点滴滴的。
2.
第一次遇到佳琪的时候,老荒还是个刚踏入社会的愣头青。
记得也是个雨天,老荒把一辆自行车踩得飞快飞快地。在一个拐角处,老荒来不及刹车,撞上了拿着雨伞的佳琪。伞掉了,车摔了,还有倒在雨水里的两个人。
老荒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拿起旁边的伞,遮住雨水,一手抓着佳琪手臂,用力想要把佳琪从地上拉起来。佳琪用力的一挥,甩开老荒的手,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身的白裙子沾满积水,看得她眉头一皱,嘴角一撇,还抬头狠狠地盯了老荒一眼。
老荒撑着伞,打量着佳琪,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佳琪看着伞下这个毛头小伙子,想要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低头看到自己刚买的裙子成了这样子,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从眼角滑落。
老荒原想,说几句好话,应付一下,就推车走人。谁想被撞的姑娘站起来后竟然哭了,一颗颗眼泪落在地上,也落进老荒的心里。
这姑娘,长得真好看。想到这里,老荒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脸庞有些热乎,全身口袋摸了一遍,就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直接递到佳琪面前。“你擦擦吧,我,我不是故意的。”老荒结结巴巴地说着。
佳琪一手打过去,另一手抢过雨伞,哭着转身走了。临走前,佳琪还跺了一脚旁边的积水,溅了老荒一身的积水。身后响起了老荒的声音:“对了,那个,我叫老荒,有事找我哈。”佳琪听了,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抹着眼泪,回头恨恨地看了老荒一眼。
雨继续下着,那个回眸,定格在老荒的记忆里。
3.
半年后,老荒和佳琪在一起。
那年夏天,佳琪外出参加一个培训,为期一个月。老荒请假不成,索性辞职了,跟了过去。见面后,佳琪说了老荒几句。老荒看着佳琪,摸着头,一旁呵呵的傻笑着。
两人租了一个小房间,还不到十平方。白色的墙壁上,各种涂鸦。只有一扇窗户,近看有些边角已经掉漆,裸露出里面的木头,中间缺了一块玻璃。天花板上,一根电线孤零零的挂在房间中央,一个灯泡有些暗黄。地上只铺了一层沥青布,掀开后可以看到光秃秃的水泥面。
佳琪吐了一下舌头,带着老荒去超市买了一组泡沫大拼图。两人在房间的墙角,拼出一块地盘当做床铺。老荒还想买一张简易可折叠的桌子,被佳琪拦住了。佳琪说:“老荒,我们又不是要这里住一辈子。”
那时两人开口,不管说什么都是我们,两个活生生的人成了一个连体婴儿,不可分离。一起培训,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聊天。说得最多的是满满的将来,房子,孩子,车子,日子。那阵子,老荒总觉得白头到老其实忒简单。
半夜,忽然下了暴雨,雨水从窗户缺失的玻璃倒灌进了房间。老荒醒来时,发现佳琪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还固执地侧着身子,护着老荒,像岸一样,把老荒和积水分成一条线。两人都没有办法入睡,索性坐在最后一个干燥的角落里,拉着手,聊着天,说着话,直到天亮。
4.
后来老荒和佳琪还是分了。
佳琪说出分手后,就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任由长发肆意的垂落。老荒心疼,蹲下身,抱着佳琪肩膀,用力的把她揽在怀里,好像恨不得直接把她融到骨子里头,再也不分离那般。眼泪沿着脸庞,滴落在佳琪的长发上。四周一片的安静,安静到老荒听到自己心疼的声音。
分手后的佳琪就离开了这个城市。老荒依旧上班工作,回家吃饭,过着简单的日子。性子也沉稳了不少,没有之前的冲动,看着倒是踏实了几分。两年后,在家里的张罗下,老荒去相亲,看了好几个姑娘,老荒沉默着没有点头。
直到后来,碰到莫玲,一身白裙,一头长发,两人坐在休闲厅里,吃着薯条鸡块,喝着可乐。老荒看着对面的莫玲,心里有一瞬间的错觉,伸出手,抓住了莫玲的手。莫玲红着脸,挣扎了一下,也就没有动静。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雨,落在玻璃上,噼噼啪啪的。
5.
生活像条安静的河,不经意间,抹去很多的痕迹。
中年的老荒,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忙着过日子,说不上兵荒马乱,但也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摇晃。虽说莫玲也找了一份工作补贴家用,努力减轻家庭的负担。老荒还是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早上出门时梳头,发现头顶稀疏了很多,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看着镜子的自己,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想要给自己一个笑脸,却怎么都感觉狰狞,生硬的好像不是自己。老荒,也许真的是老了,荒了。
接到佳琪的电话那一瞬间,老荒习惯性的问了一句:“喂,你好,哪位?”话筒里传来一阵笑声,有些熟悉,老荒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正要开口问。笑声停了,“老荒,我是佳琪。”简单的六个字,从话筒里很清楚得响起,却让老荒拿着手机的右手开始颤抖。这种颤抖从拿手机的右手,蔓延到手臂,很快包裹全身。老荒觉得连心脏都开始颤抖,导致呼吸变得困难,只能重重的吸气,呼气,像从河里被打捞起来,甩到岸上的鱼那般。
那些缤纷的过往,那些已经蒙尘的回忆,瞬间都鲜活起来,连带天上飘落的雨滴都变得生动起来。电话里佳琪说:“我在柠檬奶茶店,你来吗?”老荒习惯性的点头,才想起这是电话。回过神的老荒,犹豫了一下,鼻音替他做出了选择,“嗯。”佳琪回了一句:“好!”
6
柠檬奶茶店里,老荒看到佳琪,感觉岁月似乎成就了佳琪,让她从印象中那个让人心疼的小丫头变成了而今这个妩媚动人的都市丽人。看到老荒时,佳琪举手,随意的打个招呼,却让老荒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而今的佳琪,哪怕坐在墙角,一举一动也都不经意的牵动着全场的视线。
老荒却有些不自在了,好像承载不了这样的关注,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位置上,随手点了一杯饮料。等服务员送上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一杯黑咖啡,喝了一口,那苦涩着实让他觉得不自在。加了方糖进去后,会不会甜一些,让口感好一些呢,或者依旧是那般苦涩呢?
“你,还好吗?”老荒从窗户转过头,看着佳琪,不经意的转移话题。
“嗯,过得还不错吧。”佳琪拿起了奶茶,收回了前倾的身体,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回答。
一阵沉默过后,老荒的手机响了。老荒看了一眼,是莫玲的来电。抬头看了一眼佳琪,老荒起身走向洗手间,接了电话。电话那边,莫玲唠叨着:下雨了,带雨衣了没,别淋湿了;孩子的功课已经检查了,不用着急着赶回去;家里老人刚才拿了很多粽子过来,不用买菜了。都是一些烟火的寻常对话,却让老荒感觉很踏实,好像从云端回到了人间那般自在。
挂了电话的老荒,转身看着角落的佳琪。她依旧看着窗外,留给老荒一个背影。很灿烂,很绚丽,很吸引人,只是老荒却隐约感觉到一种落寞,藏在华丽背后的落寞。那份灿烂绚丽依旧让老荒陶醉,那份落寞还是会让老荒有些心疼,想要去拥抱。只是,现在的老荒,真的可以吗?
距离,有时很简单,有时又很遥远。点滴,有时很美好,有时又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