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其中:狱中30亿(2)

——1993年,牟其中认为要抓住世界多极化的时机,营造了一个“中俄美大三角”理论,并公开表示要在地处中俄边界的满洲里投入1700万元开发了一个边贸口岸,建立了一个保税仓库,并促成了中俄双方公路的对接。在1998年初春还执意召集“开发满洲里项目洽谈会”,牟其中冠之以“北方香港项目模式”,对外号称投资了几十个亿;

——1993年6月,牟其中在重庆举行新闻发布会称:他将与重庆大学合作,改造重庆山城火锅,他要把原四川重庆麻辣风味推广到全国乃至世界华人所在地,创造中国的快餐连销店,并且5年内做到年销售收入100亿元人民币。为此,重庆大学调集力量建立了“火锅系统工程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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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牟其中考察陕北,情绪激动地表示:准备在陕北投资50亿元。牟其中后来对陕北官员说,他手中暂时没钱,但陕北可以把国家下拨的扶贫贷款转划到南德帐上,然后由南德去“运作”,保证能“搞到更多资金”。

——同年,老牟提出建一个118层高的大厦,地点考虑在北京或上海,下边的广场就叫小平广场,投资100亿元;

—— 1996年,牟其中接受美国记者采访,公开对老美说,要在世界上金融资本最丰富的华尔街投资,并且把我的企业“摆”在华尔街,这样,他就可以无限地投资,无限地花钱;同年,在国内的一次会议上,他宣称要在国外建立2家商业银行、20家证券公司、30个南德港和招聘250名金融设计师。

——同年3月,牟提出将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宽50公里,深2000多米的口子,把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引入我国干旱的西北地区,使之变成降雨区。继而,他又提出采用定向爆破的办法,在横断山脉中筑起一座拦截大坝,可以引入2017亿立方米的水量,等于给黄河增加了四倍的水量,牟其中说,建了通天河大坝,等于造了两条黄河,南德的通天河工程又从哪里募集570亿的资金? 牟其中说:“由联合国计划署出钱开发。”……

牟其中,他习惯被人神话,最后,他在神话中开始不自觉地神话自己。

也是在这几年,当初蒙上神秘面纱,以雄辩著称的牟其中正在时间的巨轮下显得苍白起来。一大堆材料开始出现,并且揭示着牟其中的企业、思想甚至身份上存在的种种迷团:

南德到底有多少钱?

据较为可靠资料,1997年,牟其中的南德经济集团的欠款高达:20,73.5万,包括富亿通进出口有限公司 328 41 33万、华夏银行 3,750 160 65万、四川省乐山工商银行信贷部1181 1060、广西区南宁市工商银行 8800 458万、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 150 341 等。而在同年牟其中给北京领导的信里说,牟其中说:“南德公司在大陆有资产合计 7亿5346万元,负债合计1亿197万元及230万元美元"。在另外一张牟其中报给官方的“南德集团国内资产明细表”中,南德的这些财产包括“存货 553万元、房产及固定资产 9298 万元、应收款 10057万元 其中:宜昌工商银行欠南德 280万元 、投资 10260 万元 其中:满洲里口岸投资 5448 万元、满洲里土地使用权 45178 万元(只给了1700万元) 等。媒体认为牟其中隐而不报的巨额债务:包括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建设银行 1200万元人民币、四川省重庆市柴油车修配厂 14000万元人民币 、无锡市生产资料公司 近1000万美元(只还了1000万元人民币) 、满洲里市11.8平方公里土地使用费只写了欠款条, 约1亿元人民币、牟其中已向国外转移的款项等等费用。

《南方周末》记者方进玉曾经在《牟其中:其人其骗》一文中,对南德集团资产问题有过详细的分析:

——1993年,南德制作的宣传手册上有“财务报告”一栏,正式公布的数据是:总资产8·6亿元(人民币,下同),净资产4·8亿,固定资产2·9亿。

——1994年《财富》杂志指出:南德集团“在海内外拥有20多家企业和7家研究所,业务涉及航空航天、区域开发、国有企业股份化改造、房地产、通讯、影视、国际贸易、高科技开发、金融、文化教育等。1994年总资产19·9亿元,净资产9·4亿元,利润2·5亿元。”

——1996年3月,牟其中上书中央高层领导,陈述自己的资产状况:“拥有主要资产7·5亿(在这里,牟其中回避了‘总资产’和‘净资产’这两个经济学上的专门术语,改而用‘主要资产’来证明自己富有),负债合计1·12亿人民币及230万美元(未计算利息)。”

——1996年6月,《福布斯》杂志公布该刊评选的全球376位财富超过1亿美元的华人富豪榜,牟其中排名第374位,个人财富为1亿美元。牟其中看到这个排名表后在公司内部说:“这个排名很准,我们的资产就是8个亿左右”。

——1997年9月的新闻发布会,面对数十名新闻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像机,牟信誓旦旦说:“南德总资产20亿,负债40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大约3.3亿元)。”

他的思想到底如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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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段文字,无比形象的表现了人们在跟随牟其中的过程中,被他的思想改变,最后又胆怯或者无法被融合。

有一段来自王青先生的描写:“博闻强记给老牟带来一个始料不及的结果——学术上的孤独。吴戈说他经常骂‘傻博士狗屁不通’,他会这样骂,也有资格这样骂。孤芳自赏,使老牟形成一些特殊情趣。比如,双休日带一班‘傻博士’到潭柘寺、戒台寺、妙峰山、百花山喝茶侃大山;比如,常带着类似笔者这样的‘书呆子’乘火车出差;还比如,他在樱桃沟办了一所‘南德儒商学院’,每届百十名学员,亲自授课,乐此不疲。现在看来,在寺庙里、火车上、山沟里为人‘授业’、‘解惑’是一种心理疾病。一位‘傻博士’笑着对笔者说:‘老牟演讲听一次让人着迷,听三次没什么意思,听五次就烦;但我从不表现出来———他既然一个月肯花3000元雇我来听,我就忍着吧!’”

王青还描述过被他思想的空洞化所惊醒的一个例子,他说:“老牟与金融游鳄索罗斯有许多相似之处。索罗斯曾口出狂言:‘我拥有的权力超过了我的预料,……我曾经幻想自己是上帝。1995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与54岁的牟其中乘火车去包头,很吃惊他也成了上帝。当谈到中西部交通不便极大制约经济发展时,他指出:‘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有一个小组正在俄罗斯谈判购买飞艇,这两天就要签约。飞艇特别适合中西部落后地区,时速200公里,运送2000人,……它只需要足球场大的起降场地,一般中小学操场就够了!’话题转到东南发达地区,他说:‘我正在做一个项目,修海上高速公路,修成后从上海到宁波用不了两小时,至少可以节省300公里路程。’我大惊:‘那需要多少钱?’‘不多。其实是修十几座跨海大桥,上海经嵊泗岛、岱山岛、舟山岛到北仑港,2300亿就足够了,专家算过,换成美元不到300亿,没太大问题!’”

牟其中完全成为了自己思想的囚徒,他不断经历着思想的冒险,一次又一次,让人惊叹他的前瞻,又体味不可思议,直到最后发现很多无解、甚至无知之处,而不得不弃之离去。

他是政治家还是企业家?

关于牟其中是到底是首骗还是首富的说法,到2000年似乎终于尘埃落定,但争论牟其中是政治家还是企业家却成为了新的话题。

被认为彻底为牟其中是首富还是首骗定了位的《南方周末》记者方进玉认为,牟其中应该是一个政治家,在一次访谈中他认为:老牟对自己的人生定位是政治家,比如他的南德集团也要搞南水北调工程,计划炸开喜玛拉雅山,引雅鲁藏布江的水入黄河。他还说将来可以请某中央领导退下来以后做,口气之大一般人绝对达不到。

《虚幻与梦想——大陆首富牟其中真相揭秘》、《红与黑——牟其中为什么毁灭?》两书的作者吴戈先生则认为,在近代中国史上,风云变幻,使几代中国人都带有一种政治或者是政治家情结,在现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时代,人们要自觉地在思想上转型。但同样是有政治或政治家情结的企业家,并不都像牟其中那样行事。柳传志办事就很谨慎机智。但老牟不是这样,他的公司设置就不是一个做生意的结构。办公室叫办公厅,法律处叫监察部等等。他请了很多官员和学者,不停地开各种关于国计民生的研讨会,而这一切和公司的业务都没有任何关系。他注意的只是树立政治形象。即使为了从政,也要先把企业做好。而牟其中的南德集团,什么实业都没有,连办公场所都是租的。从这些方面看,牟其中的政治幻想,显露无疑。

吴晓波在他的著作《大败局》中同样怀疑过这个问题,他认为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政治家而非经济家:“牟其中认为自己的思想和实践均对中国改革做出巨大的贡献,但在他的内心中,是十分寂寞和不满的,他渴望获得政治上的认同,渴望成为政治主流视野中的典型。”

也许在牟其中的内心,政治的梦想才是他不断堆砌那些几乎越来越政治化的幻梦的原始冲动。

围攻牟其中

成也媒体,败也媒体,1983年,当牟其中在万县的监狱里因为投机倒把罪服刑的时候,正是靠着一群良知的记者的四处奔走,才最终获得了自由;而似乎正是在这次牢狱之灾后,牟其中利用媒体、人际网络的能量开始大量释放。

曾经在1996年进入牟其中的南德,观察了牟其中两年的刘汉太先生曾经对自己在南德的一番经历有过如下的描述:

“1996年3月,我到南德去应聘。南德的原则是:任何人必须放弃一切自治。我也必须一切从零开始。……我真的进入南德的围栏,从此可以近距离地观察研究牟其中了。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呆地坐着。没有报纸可看。没有电话可接。没有事儿可以插手。没有讨论约话题可以插嘴。有的只是悠闲、空寂和清静。这日子够舒服,三天两天还行,四天五天就有些受不了了。我是来做事的,我希望融入南德的血液。然而,除了办公厅、人事部、报社、金融部的人忙,大多数单位和大多数人都闲着。……老职员们似乎已习惯了此种生活方式,稳稳实实地坐着,一杯水,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新来的人则焦躁不安,他们渴望做事渴望展示能量,渴望建功立业。有的人不停地写建议,拿方案,但递上去不是石沉大海便是打人另册。……老南德人告诉我:到这里来别指望做什么事。学什么的都白搭,用不上。因为所有部门都是虚拟的,并且风水轮转,三月一换:今天你当服务员,打水扫地擦地板,没准明日让你去搞融资。今天你是一个护士,明日可能出任国企项目负责人。你学化学的地质的商业的物理的管理的政工的全无用,因为牟总需要的只是你这个人的符号你这个人的牌子,比如你是作家、《人民日报》记者这金字招牌,但在集团内,也只把你当个棋子,聋子的耳朵——摆设。可是,我又不信了:白养三四百号人,不耗钱么?他们说,牟总说孔子讲学 弟子三千。他不要三千但要三四百人。他拿钱买你的青春,买你的时间,这叫公平交易。其实,他是雇人赚吆喝。 何谓吆喝?当他心血来潮宣称发现了什么思想、开辟了什么战线、想出了什么高招时,要有听众,要有吹鼓手,要有掌声、鲜花与笑脸……”

正是这些被他“养”的人的良知最终却成为了帮他掘墓的镐橇。

吴戈、顾健、刘汉太等等或是他的顾问,或是他请来的高人,但在真正了解了牟其中或者说了解了南德后,却几乎都是带着失落离开了,在离开后,他们关于南德和牟其中其人的解读,一度成为了让牟其中无处可遁的公道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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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玉、王青等人则几乎都是国内大型经济、政经媒体的资深记者,他们多年来关注南德,关注牟其中,采写了大量其人其事,当年,正是王青们的一系列稿件,帮助“投机倒把”的牟其中第二次出狱,王青们看着当年充满创业激情和财富智慧的牟其中由人到神,又由神到妖,最后“天要其亡,必令其狂”。

除了他们,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也不能不提及,他就是陈晓枫,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武汉珞珈律师事务所主任。1997年,就是他在代理一起民事官司时,他发现了南德的关注的巨额信用证诈骗的问题。而随之牵扯出来的中国银行湖北省分行(下称湖北中行) 事件,则是直接成为了南德和牟其中倒台的导火索。

1997年,中国银行湖北省分行(下称湖北中行)将湖北省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下称湖北轻工)、交通银行贵阳分行和南德集团3家告上法庭,请求法院判令被告偿付其垫资的信用证项下3亿多元人民币。陈晓枫和上海律师吕国耀受交行贵阳分行委托出庭辩护。

陈晓枫在收集此案证据时,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疑点——湖北中行垫付了进口货物的巨额资金,但中国所有的港口都没有牟其中进口货物的影子。

此案所涉信用证规定的海运货物到港是青岛港。但青岛海关监察室在1997年1月15日通过电脑查询开出材料证明:自1995年8月至1996年12月间(信用证期间),湖北轻工与南德集团根本未办理过任何进口货物报关手续,而青岛港在信用证相关时间,也从未有过此案当事人提货报关的记录,而后在当庭质证时,轻工、南德均未对此证据提出异议。

陈晓枫当时就断定:进口货物只是牟其中玩空手道的道具,银行据以支付资金的重要凭证——海运提单也是伪造的,这应该是一起罕见的信用证诈骗犯罪。

陈晓枫在庭审后,与相关银行一起,先后两次向国家有关部委写了两份《情况反映》,引起了高度重视。在中央政法委的主持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及涉及该民事案件的当事人就此专门召开会议。

随后,中国人民银行着手调查南德集团涉嫌信用证诈骗一事。经过查证,调查组得出6个字的结论:“假进口,真骗汇。”

1999年1月7日,牟其中在被长期限制出国的情况下,依旧像往日一样坐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到公司总部上班,当车行驶到公司附近,一名交警走上前来拦住我们的车,接着,几名警察快速跟上,正式拘捕了牟其中。

据说被拘捕的时候,牟其中的口袋中放着便条,希望友人们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牟其中的第三次铁窗生涯再次开始了,无法想象的是,他似乎依旧没有被击溃,即使被关押在武汉市第二看守所他也无法让自己可怕的想象力停下来,和第二次在监狱提交入党申请书、撰写社会主义经济稿件不同,这次他转向了他所认为可能改变自己的企业和经济格局:牟其中写下三封信:一份给党中央,一份给全国人大,一份给维持南德运转的“五人小组”。牟其中谈到由南德公司牵头造三个“国际特区”,一个建在中国,一个俄罗斯,一个干脆建在美国!起步阶段的投资金额,至少应在十亿美元以上。除了跨国办特区,牟其中还请求中央指派一个部门出面领导南德自费创办一所“南德世界大学”,以便“在全世界范围内为我国有效地吸引智慧并有效地管理智慧”,“将南德积累、试验了二十年之久的已经成熟的、以经营智慧为主要特征的智慧经济和生产方式向社会展示出来。通过示范效应,推广这一全新的经济增长方式,以期我国国民经济能以一个以今天(人们)无法理解的速度增长”。在信函结尾处,牟其中壮怀激烈地呼吁:希望“中央拿我领导的企业做实验。成功了,可以推广;失败了,也只是我们几个人生死荣辱的事情。我连死刑都判过,是改革开放路线救了我,我为了改革开放路线,还有啥舍不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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