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冬瓜记

冬瓜才被送到小嬢嬢家的时候还只有一颗小皮球那么大,而且也没有名字。在取暖器的暖光下,它的两只眼睛的外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着,像是在皱眉,像是进入到一个新环境之后患上了忧郁症。直到它长大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它是生来如此,一条假装忧郁的金毛。我盯着它,它再怯生生地瞪回来,想伸手过去摸摸它的头,它干脆把脑袋也往下坠,往沙发下面躲。

妹妹想去抱它,试了两三次都失败了,我把手放在它脑袋前方,它瞪着我的手,我再把手往旁边打了个旋,它还瞪着我的手,身子也跟着动了起来。冬瓜在地上打了个滚,像是丢脸了一样,急忙又站起来,倔强地继续瞪着我的手。

「这狗喃,瓜兮了,就晓得打滚,喊它冬瓜算了。」小嬢嬢看它在地上又打了几个滚,然后冬瓜有了自己的名字。

倒是奶奶不太高兴,因为她的小儿子名字里也有一个「东」字,而且家里同辈比他小的人都叫他「东哥」,用方言的话,「冬瓜」和「东哥」常常被搞混。

「取的什么名字嘛,冬瓜。」和奶奶一起散完步回家的路上,她还在对冬瓜的名字表示不满。

以后每个周末回家,吃完晚饭散步到舅爷家,冬瓜都憨憨地在我们脚下乱窜,半张着嘴在沙发周围蹭过去又蹭过来。用手去挠它的脑袋,它就乖乖的停下来,侧躺在地上耍赖,这时候挠脑袋已经不行了,还得从后背挠到肚子,它觉得舒服够了,才会再乖乖的离开。冬瓜长得很快,等它能把脑袋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它就开始也把脑袋往人的大腿上放了。我用双手捂着它的脑袋,它被逼着和我对视,两只眼睛的外眼角依旧微微的向下耷拉着,它伸出舌头喘气,也像是在高兴,一条天生假装忧郁的金毛。

夏天来到的时候,冬瓜已经长得和一条成年狗差不多大了。小嬢嬢每天吃完晚饭就牵着它去散步,有时候走到我家,就把它脖子上的绳子解了,关上院门让它在院子里疯跑。它从院子一边的台阶上跳下,穿过院子,跃上另一边的台阶,再一个急刹,顺势一转,原路返回。有时候刹不住,就斜撞在墙上,它也不管疼不疼,简单调整方向之后继续跑。最后跑累了,就跑到洗衣台旁坐着,等人帮它把水龙头打开。喝饱之后它就又被系上绳子,回家去了。

高二和高三之间的夏天,学校给了大约二十天的假期,如果不是夏天太热的话,可能整个暑假都被取消了。才回小镇在家里玩了三四天,有一天晚上,天都快黑尽了,小嬢嬢哭着敲响了我们家门,这次没带冬瓜来。原来冬瓜和妹妹玩闹的时候,牙齿把妹妹的腿挂出了一条小口,虽然冬瓜早就接种过疫苗,但是妹妹一直哭着要把冬瓜给送出去,最后小舅爷说先把冬瓜放在我们家寄养几天。小嬢嬢说第二天就把冬瓜和狗笼、狗粮一起送到我们家里来,还详细交待了调狗粮的步骤。

于是,我就成了冬瓜的临时监护人,每天管吃管喝还要带它出去溜一圈。

照顾冬瓜的那些天,每天早上,我都先把它的早餐拌好并且放在笼子里,然后把水盆蓄满。「你先吃着,等下回来带你去拉屎。」冬瓜好像听得懂似的,抬起头把我目送到屋门口,才又继续埋头大吃。一个小时后,我跑完步回家了,它的早餐也吃完了。我脱下被汗水打湿的短袖,给它绑好绳子,带它去河边拉屎去了。

冬瓜不喜欢在院子里拉屎,但是每天早上和傍晚都要各拉一次。它会在笼子里焦躁地踱步并且伴随着不耐烦的低吟,像是在说「再不解决就忍不住了」。把它牵到河边之后,我就把绳子给它解了,它在草堆里和石块上乱跑一气,像是在找理想的地点。我跟着它,看它在不远处半蹲着把事情解决了,就又唤它,有时候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乖乖的跑过来了,有时候它还会耍会儿赖皮,跑很远,然后转身坐下,等我走过去牵它。

小嬢嬢会在中午带一些老黄瓜的瓜心过来,说是给冬瓜消暑。小舅婆在办公楼的伙食团工作,老黄瓜的瓜肉被用来烧汤,直到发现冬瓜的偏好之前,瓜心都是被直接扔掉的。冬瓜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条吃黄瓜的狗。小嬢嬢把瓜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一块块的往冬瓜嘴里递,冬瓜脑袋向上望着,用嘴灵巧地接着递过来的瓜心,囫囵嚼两下,就咽下去了。

傍晚,冬瓜开始在笼子里咕哝着发信号了。到了河边,我把绳子给它解开,前面蹦跳着来了一只吉娃娃,是街对面服装店店主养的,店主带着她儿子和吉娃娃出来散步了。遇见吉娃娃的地方刚好有一个小水塘,店主的儿子问他母亲能不能把他们家小狗扔水塘里游会儿泳,店主说行,小孩子就抱起吉娃娃往水塘中间扔。吉娃娃在半空中哀号了一声,落水声把惨叫声盖过去了。小狗一脸惊恐地往岸边游,冬瓜飞奔着,自己跳水塘里去了,游到小狗的身边,它开始用脑袋顶那只小狗。小狗更怕了,游得更用力,但还是躲不过冬瓜的骚扰。小孩子在岸边吼着说别让大狗把小狗给弄死了,店主也有点紧张,快步往小狗游向的岸边走,想第一时间捞起小狗。快到岸边的时候冬瓜伸出前爪去挠吉娃娃,店主又退了一步,冲着我喊让我把我家的狗看好。

冬瓜上岸的时候,我蹲下去把浑身湿漉漉的它抱住,用双腿固定住它把绳子绑上了。它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拽着绳子还想去和小狗玩,小狗吓得急忙往它主人脚下躲。我拽着冬瓜往前走了几步,它终于放弃了挣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已经彻底看不见小狗和它的主人了,冬瓜停了下来,然后半蹲了下去,完成了它今天最后的任务。

我忍不住看了看,吓,冬瓜拉了一堆大便状的黄瓜籽。冬瓜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条拉黄瓜籽的狗。

又过了两天,虾条他们来找我玩,商量了一下就说去野炊吧。准备好炊具和食材,胡乱塞在背篓里就出发了。出发前冬瓜在笼子里叫,我就给它绑上绳子,也把它带去野炊了。我跟猫猫和虾条他们说冬瓜拉黄瓜籽的事情,他们听了就大笑,一声一声的叫着冬瓜的名字,笑它。冬瓜不认路,但是要拽着我往前走。到了河边,要涉水过河,对岸才有干柴火。我们脱了鞋挽起裤脚开始蹚水。我牵着冬瓜背着一背篓的炊具和食材,在河中心滑倒了,结果冬瓜好像比我还怕,一个劲往我身上刨,我急忙用手撑着站起身来,又把它抱起来,走到了河对岸。

冬瓜使劲甩了甩身上的水,安静的坐在一块大石头旁不再用力拽着我往前走了。

我们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开始拾柴生火。冬瓜被猫猫牵着,乖乖的坐在一边。火还没升起来,天上开始落小雨点了。我们又匆忙收起一摊炊具,急急忙忙沿着小路往家里走。最后回去在煤气灶上把野炊食材一锅乱炖给煮好了,分了一大碗给冬瓜,我们排成一排蹲坐在走廊上捧着碗吃饭,它也守在一边憨吃。

有一天中午,天气格外炎热,在屋子里睡午觉从来不流汗的我竟然被闷得满头是汗,我下楼去上厕所,看冬瓜食盆里的东西动都没动过。我又仔细看了看冬瓜,它耷拉着脑袋。「冬瓜,嘿,冬瓜。」我叫它,它慢慢的抬起脑袋,看了我一眼,又把脑袋垂下去了。冬瓜是真的忧郁了。

我打电话给小嬢嬢说冬瓜好像有点不舒服,没多久冬瓜就被送去宠物诊所了,是中暑,打了针,开了些药,冬瓜又被送回家了。

冬瓜也没在小嬢嬢家呆多久,就被送给别人了,被送走的时候冬瓜才半岁多。小舅爷最终还是没让小嬢嬢养狗,最后让步说养只小狗玩玩就行了,大狗太闹腾,气味也重。后来听小嬢嬢说起过冬瓜在新家的生活,好像还不错,有几次她路过冬瓜的新家的时候,还进去看过冬瓜,她说冬瓜都还记得她。冬瓜就一直都叫冬瓜了,它记得是谁在最初的时候一直这样唤它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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