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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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木心大师有一言:你献身信仰,不能考虑伦理伦常关系。凡伟大的儿女,都使父母痛苦的。往往他们背离父母,或爱父母,但无暇顾及父母。

又有一个报告称,经过数年的跟踪调查发现,城市里的中小学教师能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优秀人才的并不多,即便是他们自己本身优秀,他们的子女能成为杰出人才的比例,也远远低于其它知识分子阶层,孩子往往不能从教师型父母那儿获得多少优质的教育资源。

当月考成绩公布,我在为考得好的学生高兴,在为考得差的学生着急找原因的每一个时刻,始终没有想起过老弟,以及在我写过的那么多故事里,对他也从来没有提及。

老弟叫吴文孝,今年高三,就读于和我同一个学校的文科重点班,学校鲜有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考工作进学校的那一天,家里人都希望我多照顾一下他,于是让他转学过来。然而在近三年的时间里,除了周末,平时我基本不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场景。

11月8日,我发短信告诉他第三次月考成绩,他回复说:谢谢,一路走来,多亏有你。

我回复他:去实现你的无限可能吧,我们这一辈,就两兄弟,你记住就好!

短信未出手,内心却早已百感交集。

02

文孝的新班主任査老师的儿子,和他是同班同学,查老师对儿子的关心程度,却是我怎么也无法企及的。

查老师是历史学科的把关老师,几十年的教学经验和突出的教学成绩,在整个县城早已威名远播。本来今年是要轮转接高一新生的,为了儿子坚持要留在高三。早上6点起床赶车去看早自习,晚上11点半查完寝室才能睡觉,四五十岁的他顶着就算我这样的年轻人也叫苦不迭的疲惫,着实也让人敬佩他作为一位父亲的浓浓爱意。

虽然到了高三才和他成为同事,我对他的熟悉,却早就从高一开始了。

以前每逢考试,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向我询问他儿子的成绩,在得知数学组的老师会在考试结束当天连夜将试卷改出来以后,他也会连夜询问成绩。问完后或欣喜、或无奈、或叹息,不同的表情却传达着相同的爱意,似乎总有那么一种爱恒驻在每一个男人的心里,从不需要学习,永远不会遗失。

父亲的爱,不会像母亲那般关心你的生活起居,在你耳边唠唠叨叨,不会轻易地在言语上表现出关怀之情,可他一直在倾听你成长的声音,羞于表达,疏于张扬。

慢慢地,我也被查老师影响,在告诉他儿子成绩的同时,我也会顺带看一眼文孝的,然后编辑一条短信发给文孝,他考砸的时候加一点后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便调皮地回复:“哥哥放心,小弟只当用功便是。”

查老师成为文孝的班主任以后,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们的兄弟关系,开学之初跑来找我,“教师子女可以免一部分学费,你为什么不去给你弟争取。”

我说:“他只是我弟,又不是子女。”

他说:“长兄如父,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么好的机会别错过了,别跟钱过不去。”

后来,陆陆续续有很多老师来问我,“吴文孝是你弟么,不像啊,他那么胖,你那么瘦。”“你是抱养的吧,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亲兄弟,一定是你家人虐待你。”“既然是你弟,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好多提问一下他。”

我只是笑笑,不好意思承认,作为一个已经工作三年还被门卫当成学生拦截的老师,和正在长胡子而不用剃须刀的文孝相比,他更像哥,我穿以前的衣服和文孝一起上街,也被误认过。

当然,同事们知道这事,一定是査老师作了宣传,出于好心应该是希望科任老师们关照一下文孝。正如他进班的第一天就说:“查绍堂是我的儿子,我是因为他才来当这个班主任的。”

03

在査老师之前,文孝的历史老师是个女老师,姓庞,30岁不到,是和我一起考进学校的。虽然在前度学校她已有一定的经验,还是和我们刚走出大学校园的这一拨一样被归类为资历浅的年轻老师,上课从普通班教起。为了保证教学质量,老教师们都只上一两个重点班,她却上五个普通班的课。

高一结束,因为她授课的几个班成绩都较为突出,学校便破例让她上一个重点班。那时,她教过的一个文科普通班跑了几个班主任正面临着打散的窘境,她于心不忍便主动请缨当了那个班的班主任。

于是,与家长交流,和学生谈话,给学生辅导,似乎总少不了她的身影,短短一学期,她也让那个班脱胎换骨完成逆袭。

及至高三,她带过的班级,历史成绩也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她亦鼓足干劲,打了鸡血似的做复习提纲,印模考试卷,为学生们规划着未来。

然而,学校的一个决定却打碎了这一切。按照正规渠道的说法,由于高三的课业比较辛苦,考虑到庞老师的孩子尚年幼,学校决定从上一届高三的老师中调一部分下来接她的课,给她减至两个班,她被减掉的班级,包括那个唯一的重点班。

也有小道传闻,是因为那个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被调走,査老师眼红便争着要当那个班的班主任,首先他教的上一届文科班取得的成绩是最好的,其次他当班主任刚好可以照管儿子。他去找教务处龚主任被拒绝了,因为庞老师教学成绩突出深受学生喜欢没理由砍掉那个重点班,查老师便和龚主任吵翻了。后来查老师写了三封信,一封给正校长,一封给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另一封准备送往教育局,在最后一封送出之前,学校作出让步如了他的愿。

庞老师被砍掉那个重点班之后低落过一段时间,甚至在班上生气都会说:“你们没出息,现在只是我们这些老师被瞧不起没关系,到了将来被人挤兑才追悔莫及。”

有一次她找我诉苦说:“小吴,我被欺负了却无处可说,我感觉整个学校只有我们一起来的这一批人才懂得相互体谅。我每个星期就只是回家一次,每每学校有事都是不顾一切连夜赶火车回来,学校这样对我好心寒。现在我女儿全托,连我都快认不得了。”

我不好评价学校的决定,便想着岔开话题,说道:“她爷爷奶奶呢,没有帮你带一下吗?”

“爷爷前几年就没了,奶奶身患重病,还得定期做透析。其实我最心疼的是我老公,饥一顿饱一顿,经常加班到深夜,还死要面子,母亲的药要用最好的,女儿上幼儿园也要最贵的。他说自己吃差点用少点无所谓,母亲已经操劳一生受了几十年的苦不能再受罪了,儿女太小更是不能受苦,全托要是老师不上心自己也不放心。”

说起女儿她笑了几秒,满脸的幸福:“前些天我女儿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教书的,一个陪我玩的。’我问她,‘你爱哪个多一点。’她说,‘你不教书陪我玩我就爱你多一点。’我说,‘那让爸爸把她娶回家,永远当你妈妈好不好。’话没说完,她就哭了,搞得我也跟着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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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人们总说“爱子情深,反哺意切”,在浓浓的真情中最令人刻骨的还是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是爱伴着孩子的幸福成长,是孩子的反哺,让花甲老人安度晚年。

查老师对儿子查绍堂做的一切,应该不会符合那个无聊的研究报告的规律,让查绍堂无法成为优秀的人才。然而当查绍堂成为“伟大的儿女”的那一天,是否又会献身信仰而不能考虑伦常,使父母痛苦?

逝者如斯,情之动人也最能让人无憾为人,我们都在生活的河流里蹚来蹚去,那或温凉或静躁的水,因为太过平常而没有给我们留下深刻的生命体验。也许是年纪尚轻,浮生之中的疏忽和躲藏,让我们少了很多感悟。

青灯下的针线,锅台上的菜香,田野里的老父亲犁牛耕地的汗流浃背,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老奶奶怀抱孙辈的夕阳暖照……都是每个人成长中滋润心灵的鸡汤。亲情,更是让人在呓语中都难以忘记的生命脐带。

时光会染黄照片,岁月会腐蚀屋瓦,世间的一切终究都会衰颓,唯有心底的善良,手里的温暖不会苍凉。也许最好的结局,是年幼时候的接受,长大成人的感恩,曾经接受到的恩泽,等自己有能力了再次回馈,让世间的美好,一直交替循环。

在查绍堂的背后,是父亲伤害了别人换来的呵护,总觉得自私了点;在庞老师女儿的背后,是她尚不能理解的妈妈不能陪自己玩的埋怨,却显得无奈许多;在庞老师的背后,是一个一肩扛起家庭重担却没有怨言的男人的坚持,会让人不忍脑补。

而文孝的背后,有的只是一个因为在意学生而忽略自己的不称职的哥哥,犯不着让人评说。然而岁月芬芳,时光影瘦,不管过去多久,我始终都还记得他穿开裆裤蹒跚学步的样子,记得他摔倒后我悄悄站在身后故作冷静而不去扶,记得幼时他钻进我的被子缠住我讲故事抚摸着他的幸福。

也许,我暂时还没法证明,爱就是放手让他去疯去自由,当他铁塔一般的身躯骑车载我行驶在回家的路,仿佛他也成了家的顶梁柱。

05

搬迁到新校区以前,查老师约我一起到校外合租房子,因为学校食堂的饭菜做得不好,一群人住一间寝室条件也比较差,合租的话还可以顺便给两个孩子辅导功课。我拒绝了。

总觉得我这么瘦都熬得出头,那么胖的老弟吃点苦也是好的,男孩子必须独挡一面。

我在得知第三次月考成绩的深夜发短信告诉文孝,他在第二天早上过去很久之后才回复我:“一路走来,多亏有你。”

我心中感到十分羞愧。

当时我正一个人坐火车出行,播放器里放的是张国荣的《取暖》: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遗失身份。

恍惚之间我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以长兄的名义和他拥抱了,突然泪水在眼眶打转差点就掉下来,我说:“去实现你的无限可能吧,我们这一辈,就两兄弟,你记住就好!”

他说:“风雨我会坦然接受,彩虹我会努力追求。曾想过放弃,但从没有松懈。我会追寻更高,有你这座大山,既是目标,又是庇护。我会向上,放心。”

06

今天文孝的生日,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班上和学生周旋,连晚饭都还没有吃,自然也搞忘了。

我给他转了888元,他没来得及收就赶着和室友庆祝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不同的方式关注着我,而我,除了逢年过节给他一点零用钱,却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一下。

越长大心中的高墙越高,有很多话也没法和别人说,别人也不懂,更不易轻易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愚蠢。

而我有个兄弟,即便我开车翻倒在盘山公路,被吞没在人海时,我也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个人和我联系。

生日快乐,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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