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得了一种怪病。病征很明显：我很孤独。

  每当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别人说说笑笑，我便觉嘈杂无比，感到头目眩晕。我心里会生出一阵悲凉。我感觉他们只是一种虚影，倒映在我的世界。而我在这雾中穿行，他们都与我毫不相干。或许，我才是虚影，我才是世界的幽灵，我连呼吸也没有声音！我在他们的岁月中匆匆路过，即使占据照片的角落，他们也回忆不起我。

  暇时总喜欢站在楼顶，静静的俯视众人，任凭海风颠簸。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六年。尽管幽暗的天和下面的蝼蚁一样都一无是处，但他们却让我看得着迷。哼，愚蠢的世人，我鄙夷了一句。但有时，在有一两颗星的夜晚。我又不免感到悲哀，星星竟也懂得结伴！寂寞之感袭上心头我便忍不住颤抖，有时候真的给孤独折磨得想哭，我用黑暗遮住脸庞，把背影遗弃给世界。

这时不知谁往我肩上一拍。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狠狠的瞪他一眼。但我没有，我哼了一声，识相点赶快离去。扑哧，我风衣的口袋给塞入了什么。

    “你干什么？”我回头恼怒的喝一句。

    却看见了一张甜美的笑脸，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

居然是班长，我诧异地掏出口袋的东西，竟是一根棒棒糖！趁我还没缓过神来，她眨了眨眼，一溜烟就跑了。

躺在床上，我瞪大眼睛看着糖果，不知该如何处置。毕竟是第一次收到东西，何况还是女孩子的。于是脑海里浮现班长读报告的倩影，然后是学校晚会上，她抱着吉他，陶醉的弹唱……咽了口唾沫，她为什么送糖我呢？我们之间可没说过话。细细回想，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收到她的东西了。平安夜那天晚上，她买了一箱苹果灯。微笑着分到每一个同学手中。然后把灯关了，黑暗中大家握着萤萤明星，欢呼雀跃。那么，这糖也每人都有份咯？我歪了歪头，肯定是我不在时没发到我才弥补给我的。想通了后不由苦笑，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庸人自扰。

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聒躁的臭虫上课时叽哩呱啦，下课了也叽叽喳喳，简直无聊透顶。我把注意力逃向窗外，一碧万顷的蓝天荡着几朵白云，阳光下海水浮光跃金。微风拂过，群鸟起飞。我顿时感置身于画卷，呼吸宛若随风起叶，思绪遁入蔚蓝之中，做无边无际的遐想，可真有说不出的快意。

“嗨，昨晚的糖好吃吗？”

我把思绪拉回，不耐烦的微瞥过去。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触目间使我一惊，忙把目光收回，望向窗外。

“唔……嗯。”

其实并没有吃，不知丢哪去了。

“太好了，那今晚再给你一颗。”

不等我拒绝，她怡然一笑。欢喜的跑开了。

真是难以理解，为什么人那么容易就可以开心。我看了看窗外的绿叶，叶子不说话。前桌的男生忽然问我：

“班长给了你什么？”

我耸耸肩：“糖。”

他忽然吐槽，“不是吧，我对她那么好，又不见她给我。”眼神显然有点忿忿。

叶子也难以理解，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不快。

下晚修的铃声响起了，不过今晚我并不打算上楼顶，看着同学们你我相邀，燕雀似的成群离去。我舒服的打了个哈欠，逐渐空荡的教室，与我有一种熟悉感，只有寂静更和我相衬。忆起《沉沦》里提到，置身于人群中的孤独，比在冷清中的孤独更加难受。我深有同感，不同的是，我难受的是人群的喧嚣，人群的拘束。如只身一人时，我便可以随意欢笑肆意高歌。一时兴起，我猛的拉开窗户，让海风流淌进来把窗帘浮起。

“好大的风呢。”一道声音响起

我愕然，转过身。

她正在安抚飘动的长发。

我顿时收敛狂态，不知所措。

她放飞青丝，捂嘴轻轻一笑。放下颗糖果到桌面上，眨了眨眼一溜烟走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躺在床上瞪着糖果，想起这句话不禁莞尔。我把玩着糖，心思疾骤。她为什么对我这般好？于是脑海里浮现了她平日的欢笑，亮晶晶的眸子，柔顺的青丝……我不愿多想，可思绪安定不下来，心跳也快了。我吃惊自己竟然能回忆起她如此多的细节。她可真好呢，可不是么？她是同学爱戴的班长，她是老师表扬的对象。   

不由又自问，她为什么对我这般好？一想起那些令人恶心的蠢蛋总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不学无术的老师也没有赏识人才的目光，可恶啊可恶。世人都是愚蠢的。我虽然活在这世上，但说与世隔绝亦不为过。是的，我是仙人，我不愿沾惹这世俗的尘埃，我的眼神变得怨怼。那，她呢？她乐于助人，她没有被世俗同化。她是光明的，就像太阳一般！心里顿时又暖暖的。啊，是了，她一定是看我太孤僻了，所以特地来靠近我的。如此一想，倒是符合情理之中，我不由愀然。原来，我才是世人悲悯的对象。她看我时，是同情的目光……

我终年于桀骜与自卑间徘徊，它们争相分食我的身躯，简直把我撕裂。倘若一个人的锋芒是荆棘，而我内敛的表皮下荆棘丛生，时时刻刻地折磨着我的精神，摧残我的心灵，令我感到痛苦与病态地‘愉悦’。愚蠢，我需要你的同情吗？我感觉尊严遭到狠狠践踏。于是我瞄准垃圾桶，把糖丢进去。

最近过上了躲避她的日子，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躲避一个卑微的凡人。也许我只是嫌她烦人罢了。初春尚存微寒，峭楞楞的树，新芽未苏，叶尽的枝如鹿角般伸延颇有傲骨之姿。静寂的夜幕，唯有一道远处的强光灯来回搅拌着黑暗。我低下头刚走了几步，便傻傻的笑，我可怜的影子呵，你蕴含了我太多的哀愁，望着他黑黝黝阴沉沉的身躯，便忍不住蹲下去爱怜的摸一摸他。

嗯？一道影子对我的影子缓缓的伸出了手，紧紧交融在一起，好似在注入什么。是她！我別过目光。而她却柔柔和和的连续着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我并不讨厌她。

“既然你是一个爱孤独的人，我也不必自作多情打搅你的生活。”

那是好事。我心里对自己说。

“但恳请你务必多笑一笑。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呆呆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始终没说一句话。

回到宿舍，睡上铺的同学到处寻找着厕纸，他像个智障一样东讨西借，却从来没向我望上一眼。我回忆起她欢然的笑脸，明亮的双眸。心头一热，便掏出一包纸递给他。他居然一时没缓过神来，直到我咧开嘴僵硬地笑了笑。他才恍然大悟，张开嗓门大声喊谢谢兄弟！

看着他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奔入厕所，狼狈的样子使我没忍住噗一声大笑起来，在舍友们目瞪口呆下放肆大笑。我捂着嘴，捧着腰。恰好看见一面镜子。

那谁，笑得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