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谈婚论嫁，他们还能做好朋友么？

题图：嘉丽妹妹剧照

作者：驽骍难得

在中国人创造的文学形象里，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一直是我所偏爱的两个。

大林和小林是一对父母双亡的亲兄弟，机缘巧合，大林被富翁收养，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光是伺候他的仆人就有200个，还与公主结了婚。小林却沦为童工，在反抗的过程中，打死了“吃人”（在童话里是真的吃人）的资本家四四格。逃跑后辗转当了火车司机的小林，偶然与坐火车出游的大林重逢。

小林不愿给大林开火车，因为救灾物资正等着这列火车来运送。于是大林叫来怪物去推火车，可怪物却把火车推进了海里。没被淹死的大林漂流到遍地财宝却没有食物的富翁岛上，最终还是饿死了。

1933年不是轻松的时代，写于1933年的《大林和小林》也不是轻松的童话。

在故事中，大林和小林的“亲兄弟”关系，无疑是一种高明的隐喻：都说天下之人皆兄弟，可亲兄弟为何会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兄长又为何会鄙视、憎恨甚至压迫弟弟呢？

这是这部童话给人的深邃思考。财富的集结，阶层的对立，文化的冲突，人的异化……发生在人与人之间永恒的故事内核，正在以新的剧本重新演绎。今年春节发生在上海女孩与江西男友之间的故事，又让我想起这部曾在我的童年里留下深刻印记的童话来。

倘若帖子中的记述都是真的，那么上海女孩不过小康之家，而她的江西前男友也非赤贫之户，这样两种人的幸福结合，并不是什么古老的传说。

几十年来，轰轰烈烈的进城运动和日益普及的基础教育，使得最遥远的穷乡僻壤都能为最高不可攀的玻璃大厦输送合格的智力资源。于是，人们一度能够看到，在后座上载着女孩的自行车上，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擦干泥巴汗水，穿上帅气西装的农村孩子与他们城市里的同龄人也可以平起平坐。在某个晨光熹微或者月上枝头的好时节里，甚至还会有爱情这种神秘的力量在他们之间任性地生长。

然而这个春节里发生的故事，却残忍地告诉千千万万像这样的农村男孩，历史曾给过他的美好期许，可能会化为泡影。如果没有这场风波，以及背后像“宽带山”这样的现代都市“茶馆”对所谓“硬盘”孜孜不倦的嘲讽，男孩们可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时至今日，财富、身份和品味的“鄙视链”已经被铸造到了如此精密的地步；也还没意识到在这十几年间，城市的同龄人已经策马扬鞭，走上了另一条他们完全陌生的道路。

村里来的男孩们很快就能发现，横亘在他们面前，除了存款与房产的差距外，还有一根隐形的红线：吃饭用MUJI的不锈钢餐具还是用来历不明的不锈钢饭盆，手机里装着知乎、豆瓣还是百度贴吧、QQ空间，买衣服去GAP还是去森马，看《神探夏洛克》还是看《乡村爱情》，都成为了有些人区分阶级与品味的度量衡。

城市同龄人一边抱着时尚杂志学习里面对中产阶级的描述，一面现学现卖地“教育”他们，做一个合格的城市人，需要有怎样的体态和语调，怎样的服装与搭配，以及怎样在知乎大神和同道大叔的指导下选择好自己的另一半。

美国文学里也有一个经典的形象，她叫嘉莉妹妹。

这位从威斯康辛州沃基肖县到芝加哥投奔姐姐一家的农家少女，先是被拥有很多时髦商品的推销员引诱，又迷恋上了一个更大的“推销员”——芝加哥这个浮华与喧闹的城市本身。城市小资青年确认自己优越感的方式，常常被寄托在对高级商品和生活方式的偏爱上，就像这位嘉莉妹妹一样。而农家子弟有的急不可耐地让自己摆脱与乡村的一切联系，就像拍掉身上的灰尘；有的则固守那份疏离感，愈加扭曲自己脆弱的心灵。尽管和童话里的大林和小林一样反目成仇，但他们在本质上可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异化了，在寻找爱情和生活的道路上，他们都是漂泊无定的人。

其实，在最叛逆的年轻人都开始认“同门当户对是古人的智慧”时，在大小荧屏上都是太子和公主的表演时，本不该对他人的选择妄加指责。但对于我们所关切的整个社会来说，婚姻的确不只是个人的选择，因为青年人的婚姻注定是社会变化的指示器，也是社会演化的助推手。

这场年夜饭风波给人带来的一个最可怕的猜想是：这位江西农村少年想必还是俘获过上海姑娘的芳心，牵过上海姑娘的手的。而倘若物质与文化的双重裂痕进一步加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这样一对男女不仅做不成夫妻，就连情侣甚至朋友都做不成？他们会变成2033年的大林和小林么？

记得2010年前后，电视上的相亲节目正如火如荼。某期节目中一位不自量力前来相亲的男性农民工被女孩们当众羞辱并全部灭灯后，黄纪苏写了一篇带着悲愤的《灯都灭了》。

文章结尾处意味深长地说：“当别人的灯都灭了，你们的黑夜也就降临了。”相信这不并是这位创作过《切格瓦拉》和《我们走在大路上》的剧作家耸人听闻。江西农村这顿并不团圆的团圆饭，或许预示着又有一盏灯就要灭了。

而这，又将是谁的黑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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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公众号驽骍难得，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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