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离归来之后,便是倒头大睡,行李物件并未拆封,此刻进入卧室,稍事整理,便拖着拉杆箱,走了出来。瞧过一眼木愣呆滞的姜其鸣,便侧转殝首,静默离去。
权离似乎是落荒而逃,忘记了将门带上。留下来的,只是一股走廊里回荡的阴冷死风,终于找到突破口似的,钻进屋来,冻僵了姜其鸣的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其鸣举着铅重步伐,踱过去,将门掩上。像失了魂似的,走入厨房,斜靠在厨台上,双手不自觉地抱起那锅炖汤,举着汤匙,一口口送着清汤,一口口吃着里面的食物。
姜其鸣吃得很仔细,每一丝肉,都咀嚼进了肠胃。每一叶蔬菜,都推送进脏腑。那些清汤,更是喝得涓滴不剩,直吃得额头冒汗,才将那一锅超额分量的炖汤,吃喝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锅底的一些佐料碎渣。
他也不予清洗,随手一摆,就算是安放妥帖。身子一转,却进入了卫生间,猛然一下,扑在马桶上,呜呜地干呕起来,方才吃的东西,还来不及消化,带着胃液,冲入马桶内,冒腾着一股腥臭的热气。
干呕半晌,直至脱力,他方才坐倒在地,靠上了清洗地板的水龙头。手臂像是鬼使神差似的,将水龙头打开,任凭雨水哗哗的流淌下来,打湿头发,流进脖颈,濡湿衣裤,不过瞬息之间,便将水的那份冰凉,尽数裹在他的身体上。
没来由的,他打了一个寒颤。却没有想站起来的感觉。似乎就那么坐着,会比较舒服。
时间转移,直至晚间。当黑夜笼罩大地,当夜冷侵袭荒城,姜其鸣脱掉一身湿漉漉的衣裤,用浴巾擦拭完那些水珠,板着一张脸,走出房间,步入夜色之中。
姜其鸣来到了一处大排档所在位置,老板刚刚架好烧烤架子,兀自在倾倒木炭,呼呼的吹着火星子,像是吹燃绝境里的希望。
姜其鸣点了两样开胃小菜,两盘冷菜,几只白酒,自顾自喝起来。
以前,他常和权离一块儿到此地来吃夜宵。这里的烤肉和茄瓤,最是权离所爱之物。
每次前来,权离都会让老板先上二十串烤肉,开开胃。姜其鸣却在一侧喝着茶,望着权离将八两瘦肉刷进口内,咀嚼吞食干净。
那饕餮之状,尽显女汉子风范。
不过,这也是姜其鸣最喜欢的瞬间。
那样会很温暖。
“又来啦!”老板张阳笑嘻嘻的望着姜其鸣,“今晚打算吃几串?”
姜其鸣咧咧嘴,颇显僵硬,嗯嗯啊啊了两下,才将干瘪的嗓子唤醒,开口说道:“先来二十串,打打牙祭。”这是权离的台词,今夜却只能由他来说。
“好嘞!”张阳见只有姜其鸣一人,想问点什么,却又不愿,转了话题说道:“最近新出了一道大菜,要不要尝试一下!”
尝试新菜,或者挑战别的新鲜玩意儿,都是权离的风范。
权离曾经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生命的,所以,每天都需要保持新鲜感,让每天都是新活的,不重叠于昨日,让这寥寥三万天,活出三万个模子来。
“那必须来一道。”姜其鸣果断回复。
“好嘞!让你尝尝我秘制的‘骨肉相连’。”张阳立即转身,准备大干一场,浑然没有瞧见姜其鸣陷入沉思的模样。
渐渐的,张阳的档口,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人。有呼朋引伴的,有情侣对饮的,有兄弟举杯的,有姊妹抢菜的,百态各异,杯盘相交,喧闹出这黑夜的躁动。
曾几何,他也这样。
将酒喝到五分满,将菜吃到六分足,姜其鸣稍显迷糊,跌跌撞撞朝着附近的唱吧转转。
权离喜欢吃饱了就去唱唱歌。她总说,吃完了大肉,身体有了力量,得嚎出来,方才幸福,那样子才不辜负吃的那一顿。
接待的服务员面容圆润,唇边带一粒小痣。
“如果是林书榕那厮在这里的话,估计又得留下个联系方式了。”姜其鸣乱七八糟的想着,开了一个情侣包厢,一个人迈了进去。
果盘,红酒,以及在荧屏上嘶喊的歌者,喧嚣而沸腾,只有这样,才能强制性的将姜其鸣抽离出来,不再去想关于“骨肉相连”的事情。
毕业这几年以来,姜其鸣没有说过苦,因为他深切的知道,说苦诉苦,都不能解决实际性的问题。该来的麻烦,还是会来。该面对的困难,还得面对。那与其悲号哀叹,不如多想点法子,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可眼下的这个问题,他却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一个主意。
姜其鸣真实地感觉到,腔子里面少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而不知道是谁,丢了一把大头针进去,穿刺得他心房破损,无名而起的阴风,从那些孔洞里面钻进钻出,带着唿哨,嘲笑着他可怜可叹的伤心。
姜其鸣有一搭没一搭的唱着歌曲,从《星星点灯》、《水手》,唱到《雨一直下》,喊到《死了都要爱》,喊得肺子都快要炸裂,方才渐趋婉转,哼着《万山之巅》,摇着《画》,掉转着《我们的时光》,直到酒在七分满的时候,左眼的泪水,随着面部的轮廓坠落,砸在大理石桌上,碎成不规则的形状。
曾记得毕业典礼那天的恸哭,曾记得从那以后发誓再不流泪,今夜,泪水却悄然而止。
喝酒,唱歌;吃水果,唱歌;吃点心,唱歌……
今夜,姜其鸣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唱歌,唱到撕心裂肺,唱到地老天荒,唱到倦怠睡去,醒来后,那个有着猫咪一般韵调和戒意的女子,还会娉婷袅娜地坐在身侧,笑着对他说:“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呗!”
可是,还能够达成这样的期许吗?
姜其鸣不知道。
他只是想拥有这样的希望。
不都说,希望这东西,还是得有的。万一实现了,岂不是很好的事情。
可——
万一实现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