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伊卷舒
【一】
半夜，从保加利亚匆匆赶回波士顿，几个小时以后，赶紧开车去上班。第一节课是给大四的学生上工程经济学。
见到我，学生们第一句话就问，“保加利亚怎么样啊？”
“那里的人好极了，你们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保加利亚, 好像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最前排的一个小男生说。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那个男生想了一会，终究没有回答。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法：什么地方对你有吸引力哪？”
“像法国啊。”他这次爽快地说了。
“法国为什么吸引你？”
“埃菲尔铁塔，塞纳河……”
我想起最近的征文题目，“有温度的城市”, 对着学生说，“埃菲尔铁塔有高度，塞纳河有长度, 而一个有温度的城市，一定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我看到的两座保加利亚城市, 索非亚和瓦尔纳, 就是这样有人情的地方 , 也只有这样的城市, 对我来说, 才具有吸引力。
我说的, 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近来我发现, 不管是口头, 还是笔下, 如果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高见或警句, 就把心里最为真实的念头, 掏出来, 其结果总是让人惊喜不已。
【二】索非亚的中年人
我们今年的国际会议，是在保加利亚的瓦尔纳。我趁周末，先去首都索非亚待上三天。大雨加上降温, 索非亚的街上, 人们是风衣, 羽绒服的打扮, 而我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尽管如此, 还是不想坐在旅馆, 隔着窗子观风景。
旅馆前台借了把伞, 就出门了。想着, 博物馆美术馆的, 尤其是去买一些保加利亚传统设计的陶盘陶罐, 应该可以的。刚出旅馆不远, 见一家画廊, 便进去了, 画店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英语也能说些。画廊不大, 也没有多少要看的, 就拿着旅馆前台刚给的地图, 问他如何去买陶器。他打开电脑, 查了半天, 也没找到具体哪家店卖老式陶器, 边查, 还边说, " Just one moment, please（请稍等一会）" 。想起一幅美国广告词里说的, "You have questions? I have answers（你有问题吗？ 我有答案）"。那广告商努力回答各类问题，是为了把产品销售出去，可眼前的这位索非亚人只是想帮我一个忙。最后, 他说, 可能在一些礼品店里有, 只有五六分钟的路, 他可以带我去, 我不敢多加扰烦, 感激一番, 又走回雨中。
前面没几步, 是民俗博物馆, 就躲进去了。好喜欢他们展出的传统的衣服, 饰物, 用品, 食物。他们的礼品店, 出售很多他们用传统方法做的产品。两位中年女子, 耐心地给我讲解各类陶器的特质和用法，他们的玫瑰花特产, 木雕等等。其中的一位是学服装设计出身, 安慰我说, 她前不久, 好不容易攒钱去了趟法国, 可那里连下了三天雨, 只好是博物馆, 美术馆之类的室内项目。她把两手一摊, 两肩一耸, 操着带口音的英语说, " 怎么办呢?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不如人意。幸运的是，我们领略了一个不同的巴黎"。
在自然历史博物馆, 我也几乎是同样的经历, 一位微胖的女工作人员, 见我穿得少, 在我出门时候说, “如果再等一会, 雨就会停的”。当她听说, 我特别喜欢他们这个博物馆, 高兴的给我一个人, 当了一遍导游, 从建馆的最初展品, 几千只蝴蝶标本, 到建筑师的生平, 到二战被炸毁了一部分等等的， 一一道来，让我在一个下午, 见识了那么多的动物, 植物标本, 了解了海洋动物的分类, 习性, 还有各类的岩石, 包括1906年, 意大利威苏里火山喷发出来的褐色熔岩。真不愧是一座有着120年历史的大量积累, 有着"整个巴尔干地区最好"之美誉的自然博物馆。
这几位索非亚的中年人, 给了我一个出乎预料的惊喜。他们的那付平和, 真诚, 不疾不徐, 脚踏实地的样子, 让我心里非常温暖, 尤其在雨大天寒的异乡。他们不同于年轻人, 目标高远，脚步匆匆, 对待别人鲜有耐心和体谅。他们也不像老年人, 千帆经过, 沧海桑田, 慢慢丧失了生命的活力和敏感, 对待他人和社会，渐渐地带些疏离和冷漠。而这些中年人, 没有了浮躁不安, 没有了急功近利, 明白了生活的真谛, 也懂得了快乐的源泉。他们对人宽厚，对己温和。他们知道了什么是生活之后, 认真地生活着。
【三】瓦尔纳的步行街 :城市的大客厅
瓦尔纳，位于黑海岸边，市中心的主要街道，都是红砖铺就的步行街，两边是一两层楼高的店铺，餐馆。太阳底下，人们悠闲地聊天，吃饭，喝咖啡, 孩子们在喷水池边跑来跑去, 老人们三五成群, 窃窃私语，街头艺人操着不同的乐器，音乐声绵绵不断。古老的教堂，歌剧院，街心广场，巴扎，几公里长的滨海公园都在步行的距离。
瓦尔纳的步行街, 海边公园, 这些修茸完善的公共空间, 就像一个巨大的客厅, 让人们享受舒适, 温馨, 以及相互的关爱。晚上, 他们回到自己不算太大的公寓房子里, 也就是休息了, 宛如一个家庭, 平时都待在客厅, 饭厅, 只有睡觉的时候, 每个人才会退回到自己的卧室。
清晨，我喜欢走去逛逛巴扎，新鲜的蔬菜水果, 样子都好看。见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壮汉子，坐在路边剥新鲜的核桃，他先用锤子对着石头砸开核桃，然后，一点点地用手剥出核桃仁。他的那双手，布满了深深的黑纹，像是很难洗的干净，让我想起大画家丢勒的那幅《祈祷的手》。我走到跟前, 想买下他刚刚剥好的一袋核桃仁, 他笑了一下, 冲着旁边的书摊老板, 打了个响指。书摊老板马上过来, 他们俩先说当地话, 书摊老板再用英文翻过来告诉我。
这位临时的“翻译官”, 努力地让译文做到"信、达、雅"。他是这样形容核桃仁的, "刚刚剥出壳的核桃仁子, 又软又嫩, 跟刚出生的婴儿似的"。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吃进嘴里的核桃仁，半天也没敢咽下去。他们再叽叽咕咕地说上一气儿, 翻译官又是一阵忙活。他们以为我想知道有关核桃的事, 岂不知, 我从他们俩人来回的眼神，语气，动作中, 看到了一种久违的人与人之间亲密, 信任和融洽, 而不愿离去。
这次的会议是他们海军学院承办的，事无巨细，安排的极其妥贴。不同于北美、西欧公事公办的开会风格，保加利亚的同行颇具“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的劲头，敞开家里的大门，奉献出最好的所有，款待远方的客人。每一顿晚宴，风格都不相同，有传统的，也有现代的，让我们了解了他们的历史，文化，服饰，舞蹈，歌唱, 菜肴，甜品和酒类。我原来想买二瓶红酒带回来, 没想到, 一下收了三瓶酒。我只是晚宴的时候, 坐在他们校长同一张桌上，校长送给我们每人一瓶2010年的干红。一位保加利亚同行，我请他写下当地好酒的名字，可他坚持去附近的一个有名的酒庄，买了一瓶白葡萄酒，送我做礼物。知道了他们教授的平均工资，每月只有600美金，更能体味出那瓶葡萄酒里面，盛下的情意。
在这个我第一次驻足的地方，我竟感到一种故乡般的亲切，邻里街坊的亲密友好，悠闲的生活节奏，让我想起很多孩提往事, 大学的筒子楼里, 各家在走廊做饭，一家的好菜，香飘四邻。孩子们放学后，挤到一家的饭桌上面做功课，不到睡觉都不回家。
瓦尔纳，像是一曲以舒缓的慢节奏上演的交响乐，和谐，轻松，沁人心扉。尽管人们普遍的并不占有丰厚的物质财富，但他们平和、友爱，快乐地享受生活本身带来的愉悦。
一个城市的温度，对我来说，只能来自于人的体温，来自于那里人们的热情，善良和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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