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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结合部的一座废弃楼房里,门窗紧闭,昏暗无光。
这里人烟稀少,没有wifi和4g,想来是眼下最能苟且偷生的地方。
今夜,飞星传恨,银汉迢迢,万物骚动,春潮暗涌。民间阴历七月初七,阴阳交媾天造时机,龟抬头,走狗烹。
一直以来,秀恩爱虐狗行为便饱受舆论争议。但每年总有三天,虐狗会被公认合法化并得到广泛宣传,情侣们堂而皇之走上街头,虐杀单身狗大行其道。公众将其视为提高人民幸福感的有力保障,殊不知这却是单身狗惶恐不安的日子。
“2.14和5.20还不够,难道真的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金毛仰天长叹。
烫头师傅金毛紧贴墙角,一头金发掩盖不住贵族气质,四十五度角仰望屋顶,悲伤逆流成河;热爱二次元的抠脚大汉大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网瘾少年骨瘦如材,身如腊肠;团队精神领袖老王,曾以搅黄隔壁情侣而著称于世,身形矫健,如龙似虎,能进衣柜,能扒外墙。
房内四人各怀心事,不敢多语,甚至不敢喘气。因为今天空气中充斥着大量浓情蜜意,耗氧量是平日里的数倍。稍有不慎,单身狗就会因为缺氧而死。
一路逃窜,四人亲眼目睹了无数惨状。商场中、学校内,公路边、路口旁,朋友圈、微博里到处都是情侣们的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急剧膨胀的爱意化作一股炽灼的白光,闪瞎了无数钛合金狗眼;宛若一阵毒气,逼人窒息。不幸中招的单身狗匍匐在地,抽搐痉挛,狺狺狂吠,无助的手指徒劳抓向天空却抓住不住彩虹。回光返照之际,衷心祈祷着神的怜悯,愿在来生作一只不受欺凌的单身狗。
但是,神听不见,因为神正忙着鹊桥相会。
想到这儿,四人不免心有余悸。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却都是求生路上的幸存犬。同是天涯沦落狗,相逢何必曾相识。
“坚持住。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度过今年的浩劫……”
时至深夜,离结束的时间已经不远,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食物……”大柯肚子咕咕作响,像是回应。
老王紧贴墙角,手指轻轻撩起窗帘,瞥眼瞧去。窗外树林丛生,层层叠叠;而远方的城内歌舞升平,灯火辉煌。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番人间地狱。
“至少这里还足够安全……”老王话音未落,突然间听闻林中一阵奇怪的嗯啊之音,好似孤魂野鬼。
四人惊觉,倏忽站起,纷纷凑拢窗口向外望去。
树林本就黑暗,四下里似乎升腾起好些个叵测的影子,方才还直呼“安全”的老王顿时面无血色。
林丛中窸窸窣窣,似有邪物藏身。
深喑世事的老王深吸一口凉气。
“野战者!”
“嘘!不要出声惊扰他们!野战者是情侣里最隐秘的存在。一旦被打扰,后果不堪设想!想来已是至阴之夜,邪物滋生,多情难禁,徒生是非。”老王沉声道。
“那该怎么办?我们会被围困的!”
“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容下你我的地方吗?”金毛长叹。
正当所有人手足无措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腊肠总算开口:“我倒是知道还有一个去处……”
“快讲!!!”
“网吧!那里一定会是单身狗的避难所!”
这个日子还在上网的,怎么会不是单身狗呢?
众人豁然,顿觉有理,不禁刮目相看腊肠,眼神中充满了敬意:“兄台,怎么懂得这么多呢?”
“别忘了,我可是电信一区铂金段位……”
2
城郊外,爱意弥漫,令人心寒。
老王高举手电在前,金毛殿后。四个人蹑手蹑脚地从废弃楼房逃了出来,准备向城里网吧避难所转移。
老王低声叮嘱道:“可怕的情侣能够察觉到单身狗的踪迹。请各位务必要随时提高警惕!”
“情侶の洊恠,究竟媞ゐㄋ噯,還媞ゐㄋ給單裑狗帶莱滅頂徔災?”这是长久以来困扰贵族狂少金毛的问题。
“当然不是为了爱,”老王冷哼一声,“爱在于行,而不是流于形。如果散播在社交网路上的照片都算是爱,那世界岂不是个美好的人间?不要被迷惑了,那其实是虐杀我们的证据!”
言之凿凿,众人默允。
话音刚落,突然众人口袋里一阵叮咛。原来手机通讯网络恢复正常,延迟的社交信息通知全部重新接收。众人条件反射般将手深入裤兜。
老王心里一紧,恍然大悟,惊呼出声:“不要看!!!”
可惜为时已晚!金毛已经掏出手机,盯向硬屏。那冷色调的荧光反射在他僵硬的表情上,金毛刹那间面如死灰,双瞳无光。
“金毛!!!”众人大喊,但已无济于事。
情侣的恩爱照片是被诅咒的美杜莎,但凡是看过的单身狗无一幸免,都会化作石像。
“……就如同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老王扼腕叹息,他摸了摸金毛的脉搏,已无动静。
“愿你去往的天国没有情侣,只有杀马特。”三人围成一块,潜心祷告,送完金毛最后一遭。
3
即将入城,徘徊的情侣多了起来,氧气也变得愈发稀薄。三人头顶星辰,脚下生风。
“千万不要惊动他们,否则谁也逃不掉。”老王细声嘱咐。
大柯偷偷瞥了一眼那些漫不经心地秀着恩爱的情侣,顿时觉得呼吸不稳,心跳紊乱,脸色发白,体力不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腊肠听闻动静,回头询问。
“我没力气了……”
“想必是不小心撞见情侣,摄其心魄,致使无力。”老王面色严峻,沉吟半晌。
忽然老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黑色饼干塞进大柯口中。
”这,这是……?!”
“双料双拼成犬粮,磨牙利齿效果强!”
大柯面露痛苦,仰头咽下。
吞下狗粮后,大柯元气恢复,宛如新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
狗粮伴身,士气大涨。三人加快步伐,继续赶路。
“你有你的天下苍生,而我,只有你……”路旁情侣依偎的绵绵细语,化成一柄利箭射向三人。
仿佛膝盖中了一箭,奔跑中的腊肠单膝跪地,捂住胸口,哇的一声吐出血来,从头至尾都是针扎般的痛苦。
老王预感不妙,回身抓住腊肠的手:“快走!两耳不闻情侣事,一心只想LOL!你可是可以连续通宵几个晚上的召唤师啊!不要受他们干扰,赶快站起来!”
腊肠全身发抖,两眼翻白。
老王见状,脸色铁青,连忙拉住大柯,疾步后退。
“老王,怎么啦?”
老王哀叹一声,沉吟道:“心智不定的单身狗,势必会受到感染……”
大柯惊愕望去,只见腊肠脸色一变,魅惑尽显,阴阳怪气:“我……我也想要谈恋爱!”然后一人分饰两角,自顾自地说着情话,抱着手臂亲个不已。
传言受到感染的单身狗,就会拙劣地加以模仿。那个曾经在召唤师峡谷叱咤风云的战士,此刻也跪倒在这里。
“我们……要代替他好好活着……”
4
蓬勃的单身狗气息吸引情侣,密密麻麻的情侣纷沓而至。这些可怕的刽子手走路都要黏在一起,挽着胳膊,蹭着脸颊,发出咯咯的可怕笑声。老王和大柯不敢抬头细看,生怕也会遭受感染。毕竟同时置身于如此多的情侣中,任何一只单身狗都会惴惴不安。二人只能低着头,依靠惯性拼命向前逃去。
“别……怕……避难所就在前方……”老王如此宽慰着,心里却没有了底。
二人绕过繁华路段,穿街走巷,爬坡上坎,终于离网吧近在咫尺。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跋涉,他们总算来到了容纳单身狗的栖息地。
正当大柯兴高采烈地想要冲过去的时候,老王抽身挡住了他。
“慢!”
大柯一脸疑惑地望向老王。
“这里气氛不对……”老王神色凝然,一种仿佛吃了地沟油的复杂表情。
巷内一阵阴风,吹得脸生疼。昏暗灯光的网吧里,散发出一股你侬我侬的糜烂气息。
老王捏紧鼻头,紧张向前,探头望去。
网吧门外立着招牌:七夕特惠,情侣半价。
老王倒吸一口凉气,连最后一片净土竟然也被占领。。
恍惚间,他的目光从玻璃窗向里撇进,一对对情侣错落有致,起起伏伏。桌椅柜台,胸腹腿脚,全是他们欢愉的地方。人群中还有女生凌空一字马,骑在男生肩上,将爱意推至高潮。而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几个仰面倒地的单身狗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老王吃惊的声音惊动了他们,情侣们纷纷回头望来。目光如炬,老王只觉得脸上似有火烧。
“那个人好怪啊,他好像一条狗诶。”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条狗。”
老王回神,慌忙转身:“快跑!”
本以为可以苟且逃脱,却不料到处都是情侣的圈套。大柯愣住,喉咙一热,一口热血喷薄而出。
“呃啊……老王,谢谢你,你走吧,我跑不掉了……”
老王眼红,抓住他不肯撒手:“要走一起走!”
大柯甩开老王的手,苦笑道:“我去引开那些情侣,你快跑吧。来生,愿作一只真正的狗!”
未等老王回神,大柯吼叫着冲进网吧。
老王眼眶湿润,驻足原地,迟迟不肯离开。
只听闻网吧内传来一阵怒吼:“来啊,来秀恩爱啊!我们来互相伤害啊!”
愤怒的单身狗像是一只火种,燃烧了自己,烧死了情侣,照亮了后人。
阴风愈发强烈,老王逆风奔跑,这让眼泪不会流下!
迷蒙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人群中倒下的大柯,带着笑意离去。
5
世界上如果还有一种比狗狗更可爱的动物,那一定就是单身狗。即便流离失所,也总是恪守自己,甘为人类的好朋友。即便饱受欺凌,也从未想过伤害情侣。
但如今单身狗次第离去,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老王这一只单身狗。
老王蜷缩在路口边,冷风吹进他的衣服里,赶走倦意,提醒他这被情侣们撩起的百无聊赖的夜。
夜已深,人无眠。适才的一群情侣挥舞着“房卡”,不知道去了哪里。远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歌曲:“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啪啪啪……”
老王不快乐,也不会啪啪。他只是幻想着,会有一个人能够拯救他。
忽然,一道车灯突然闪过老王的眼。
老王定神望去,只见路口处驶来一列车队,车牌皆是以SOD、ABP、JUX等字母打头。
老王喃喃道:“这是?……”
“没时间解释了,赶快上车!”老司机招呼着老王,“我们还要去拯救更多幸存的单身狗!”
老王内心翻涌,情绪激动。
老司机收留流离失所的单身狗们,愿意化成爱的使者,慰藉夜的寂寞。
老司机的车灯像是来自三月的春光,涤荡了每位单身狗的心。他们愿意化作一团赤忱烈火,照亮寂寞的夜,让那滚烫的炽流在每个人的胯下四溢。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当然可以。”
老王目光炯炯,绽放异彩。期待在未来的日子,拯救更多单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