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一般的人都吃过。可大碗大碗地喝猪油,您喝过吗?!您见过吗?!我没有喝过,但我确实见过。
我们原来的生产队里,就有一个女的,每年腊月,杀猪炼猪大油的时侯,只要猪油一熬出来,等猪油稍稍凉一点,能下口时,她就舀起一大碗,咕噜咕噜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大碗。
她说:“这样,一年到头都不惦记吃猪肉了!”
她们家就一间土墙房,厨房是勉强安置在屋檐下的。还有一个猪圈,但是是破破烂烂的。家里也没个正式的厕所,平时就拉在猪粪坑里,也不弄个挡头,蹲在那里,老远都能瞅见,光溜溜的屁股。
反正我觉得我们家的猪圈都是用大条大条的石头垒的。有两眼儿,宽宽大大的,都比她们家的住房强。这绝对不是我胡说。
我妈也养猪,每年至少要卖两头,再杀两头过年。平时家里有事,还得买些新鲜猪肉回来添补。
她们家,也养猪。反正很不顺的,要不是病了,要不是死了。等春节前杀年猪时,能拉出一头猪来,杀上一二百斤猪肉,就谢天谢地了。农村哪家哪户,逢年过节,生日什么的,亲戚朋友来串门,都得赶紧招呼客人了。所以平时家里就很少吃肉。喝猪油,也只是她万不得已的选择!家里来客人,我们那里都是女主人张罗饭菜,男主人陪客。不管怎么说,男主人坐在桌子上,喝酒吃肉,总能多多少少沾点荤腥。等女主人上桌时,好菜一般也就所剩无几了。
她们家生育有两个小孩。大的是个女孩,一生下来就傻里吧叽的,眼晴还是个斜视;小的是个儿子,还好,挺机灵的。
其实这个时侯,农村早已分田到户了,全队人都不像她家这样的。像她家这样式儿的,仅此一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她家老公,我见平时说话聊天,也挺能个的。只是一家人,都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勤耙苦做着,也有副业,就是养了一条水牛。一年到头,天天忙着养牛放牛,也不见闲着。农忙那几天,能稍微出租上几天,换几个零花钱。
她们是绝对的实干家,没少喘粗气,没少受累,没少出力,没少腰酸背痛,没少起早贪晚,没少风里来雨里去,本本分分,埋头苦干。她们的辛劳被抹杀,其实是她们自己不觉得不明白不清醒而已。
生产队里别的男人,农忙时,在家里帮老婆忙种抢收,平时都是在外面忙着今天赶这场,明天赶那集,卖卖老姜,忙着挣钱创收。
“卖老姜不好,都是些奸商!”当别人问他,别人都卖老姜,你怎么不卖时,他就是这样君子回答的。
她两口子,其实也是个勤快人,只是勤快不在点子上。
在我们家老屋边,有她家一块水田。农村种地有个习惯,每年种水稻前,都要除田背坎上的杂草。她们家可好,不是只为除杂草而是为了挖田背坎扩占地盘。本来我们家的房子离她家水田,还有能再盖一间屋子的地儿,她们家一年又一年地挖,到后来就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地儿了。挖来挖去,树,都长到田里去了。不知内情的人,还会错认为我家的不是,占强,欺负人,把树种人家稻田里。我家有棵桃树,就被她们家挖来挖去,实在是呆不住了,倒了。可惜了,我们家的这棵桃树,春来花开时,是我们家的美景。夏来桃子成熟时,挂满枝头,又大又红,甚是喜人,甚是爱人。采摘一个桃子下来,闻起来,香气袭人。咬上一口在嘴里,又脆又甜,实在是无比的诱人。
有一次我对他说:“哥,太难为你了,哪一天我家房子长你家田里头了,正好是另一种情趣!我还不知怎么感谢你?!”
有时我也问他:“哥,你们家的田地里长出金子没?!”
其实到了我们家卖了我老家的房子,搬到县城,她们家的地里,也没有长出金子。她们家也没有任何的改变,一年又一年,依旧挖着田背坎儿,依旧放着水牛……
我不得不佩服她,她是一个摸鱼的高手!不管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只要天一下雨,她就到小溪里摸鱼抓鱼,每次都小有收获,每次她摸的鱼,都拿到街上去卖掉,自己总是舍不得自己吃。实在是太小的,卖不掉的,才极不情愿地拿回家里,做做给孩子们吃。大人们,还是舍不得吃上一口。
她跟我们总是说:“我们不爱吃鱼!我们不爱吃鱼!”
“你只爱喝猪油?!”
我们在家时,还经常买她摸的野生鲫鱼,炖个鲫鱼汤,挺鲜的,挺好喝的,一种难得的美味!如今呆在大城市,实在是吃不上这么鲜的一口鲫鱼汤了。
卖的钱,她总是存起来,为给儿子交学费,为给儿子买文具,为给儿子买新衣。
离开故地十几年后的一天,我路过我们家曾经的老屋,看见老屋边的水田里,感觉是她。她一手杵着一根竹棍,另一只手还在水田里艰难地勉为其难地插着秧。我看不是这根小小的竹棍支撑着,她人早已倒在水田里了,也是怪可怜的!只见水田里,刚插上的秧苗,还没见露水,都歪歪倒倒的,没精打采的,正像现在的她自己。这就是曾经的抓鱼的高手,她已变了模样;这就是曾经使劲挖我家田背坎的,能个的她,现在,给个锄头给她,她再也挖不动了。人啦!……
前些年是听人说过,她瘫痪了,没想到,过了几年,半身瘫痪的她,勉强能爬起来的她,还要在田地里艰难地辛苦地劳作。旁边有她的丈夫,插秧已插到老远,远远地甩开了她,比以前更显得能个了。
听说,她唯一聪明的儿子,已考上了大学。
听说,她这是在忙着给儿子挣学费。
听说,她现在已不喝猪油了。家里都不养猪了,上哪里喝猪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