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八月绣球

【短篇小说】八月绣球_第1张图片

    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还是离开时的机场。

    6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世事难测,人心易变。

    从意大利归来,一路的奔波已让赵寒西感到无比疲倦,似乎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精力充沛的模样。

    简单地收拾过行李后,她从箱中拿出一个小巧的茶杯,釉色晶莹剔透。那是前些时候外出写生时,在一家古董店里买的龙泉青瓷。其实,这样的物件大可不必在国外买,国内浙江龙泉便是以制作青瓷著称,早些年,她还在那里待过近一个星期。不过,她还是买了它,仅仅因为她在那里得知了一句流传其间的谚语:“你会和该遇见的物品相遇。”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沈连青。这个从18岁起便充斥了她整个生活的名字。

    终于,她下定决心回来了。

    第二天,她去看了那所曾经住了2年又有着她最美好回忆的屋子。可惜卖给了别人,画室的窗口掩映在树叶中,她离开的时候,那棵树还很矮小,根本挡不着那扇窗。6年前,她被外祖父带走,留下一整室的画,画着同一个人。

    身为检察官的父亲和律师母亲因一个案件被害死,学了两年的法律对她来说没有了任何意义,她把自己沉溺在画里,6年,她获过很多奖,算是小有名气。在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Ortensia Zhao,画物画景,独不画人。”

    此时,从门口还可以看见庭院里不同品种的绣球花,只可惜,已是即将凋败的景象。她最爱法国绣球,许多洋红色的小花簇成一大朵,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像极了古代女子为觅君郎而抛的绣球。

    绣球花。

    了解它是因为隔壁的爷爷。那爷爷喜花草,家中各季都有花开,搬来的时候正是暑假,她没事儿便去隔壁与爷爷一起种草浇花。那爷爷有一本笔记,满是各种花的属性以及种植方法。

    想到这里,寒西看向隔壁,庭院里依旧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跟她刚搬来的时候很像,也是这个季节,她指着墙边那苞片艳丽,形状酷似鸟类嘴尖的植物问那爷爷,他笑眯眯地告诉她:“那叫“红鸟蕉”,花期6到10月,正是好看的时候呢。”

    寒西望着那个庭院立了很久,晌午的太阳很毒,她却移不开目光,直到有人拄着拐杖开了门,颤颤巍巍地走到她的面前。

    “丫头。”老人的声音略带沙哑而又微弱,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路边不肯离开。

    是那隔壁的爷爷,沈连青的爷爷。

    她频繁地出现在隔壁是因为沈连青,种绣球花也是因为沈连青。

    遇见沈连青的那年夏天,她考上C大,父亲也调职C市,于是他们搬到这里。那天,她从车上搬过自己的几幅画作,正准备从车头绕过去。沈连青从车边骑过,前方突然出现障碍物,来不及刹车便撞了上去。

    画幅稍大,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怀中的画撇了一下,摔了下去。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将自己笼在阴影下,“你没事儿吧?”

    她抬眼望去,不知怎的,那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她听来尤为性感。直至她看清楚那人的脸。

    如果真有一见钟情,大抵是对方有一副好皮相吧!

    她笑言自己没事儿,见对方面容疑虑,灵机一动,借机与他达成一件事:帮她搬东西。

    直至所有的东西都搬完,沈连青才离开,她看着他的身影,兴奋地发现,他竟住在隔壁。

    一天,她拦下从门口经过的沈连青,等不及后者反应,便听见她炮语连珠般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啊?”

    “联系方式是多少啊?”“你是在C大读书吗?我是你师妹诶!”

    沈连青英挺的眉略皱,薄唇微启,仅道出自己的名字:“沈连青。”

    其实,无论沈连青回不回答她的问题,她都不在意,反正他就住在隔壁,跑不了,她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没过几天,她端着自己做好的甜品来到沈家,只有沈连青的爷爷在。

    “爷爷,我喜欢你们家沈连青,我要追他。”

    老爷子盛着甜品的勺子还来不及放入嘴中,手不禁抖了抖,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寒西委屈,“爷爷,我说的是真的。”

    她一副认真至极的模样让老爷子喜笑颜开,尝着甜品的嘴连连应到:“好好好!”

    下一秒,沈连青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没有说话。

    从那时候开始,她几乎每天都会去沈家,老爷子很是喜爱她,常常会拿着那本记满各种植物的笔记本教她很多培育花草的技巧。而寒西也发现,在那里面记载最详细的便是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讲到这花时,爷爷苍老的声音似深情地念着:“《佛经》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她想,爷爷是很爱这花的吧,可为什么园中竟一株也没有。

    后来开学,她惊喜地发现学校到处盛开着曼珠沙华,周末,她抱着好几株来到沈连青公司楼下,他已经毕业,在沈家的公司实习。

    来往的人见了她,窃窃私语。她不以为意,这已是常事。

    沈连青下楼时又一次看见赵寒西,愣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像往常一样,沈连青对于自己的出现并不感动,但她没想到,当沈连青走近看清她怀中的花时,竟黑了脸。

   “赵寒西,这是给爷爷的?”

   她被他生气的模样吓住,一下子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沈连青不语,夺过那几株花,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赵寒西,这东西,绝对不能进我家的门!”

   他一字一句地叫着她的名字,眼睛微瞪,而后,没有任何解释,留给她一个离去的背影。

   她愣在原地,沈连青没有这样冲她发过脾气。

   那天之后,她一直安分地待在学校,没敢再去找他。

   国庆七天,她去了村庄写生,也许是新鲜的空气让她满血复活,又或许是她本身便是那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性,学校下午没课,她跑了好几个花店,终于买到了绣球花。那花大多绽放在6月到8月,时值10月,本就是该凋谢完的季节。

    她特意挑了法国绣球,这个品种的绣球花色艳丽,近大红色,极为喜庆。

    事实上,沈连青也有些愧疚,那天他确实说重了话。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多久,她又站在公司门口,怀中抱着花,那花红得令他慌了神,他眯眼,法国绣球,他家庭院里也有。

    寒西很快便瞧见了沈连青,她将那花塞入他的怀中,不管沈连青会作何反应:“沈连青,接了我的绣球,我就是你的人了。”

    想到这里,寒西不禁笑了,她将她所有的勇气都给了沈连青。

    爷爷领着她进了沈家的庭院,快到客厅的时候,寒西突然瞧见靠窗的那一处竟有一片曼珠沙华。

    老爷子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眉眼不禁弯了弯。

   “今年啊,这花开的特别好!”

    寒西本就疑惑,沈连青愤怒的模样历历在目。

    “那年冲你发脾气后,那小子一直挺后悔的,却又好面子,不肯向你道歉。”老爷子叹了口气,“我也是老糊涂了,这么多年了才放下。”

    寒西终于等来七年前的解释。

    原来,以前这院子种满了曼珠沙华,那是沈奶奶最爱的花,她年轻时在C大读书,校园里面满是曼珠沙华,人称“草莫见花莫见”,因此有“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的说法。花叶两不相见,奶奶爱极了它,便是爱它这充满悲剧色彩的极致浪漫。后来,沈奶奶生沈连青父亲的时候大出血,难产而亡。也正是那个9月,整片的曼珠沙华绽放着妖异浓艳的花朵,看上去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爷爷一夜之间拔掉了所有的花。

    之后的几年,它竟偶尔冒出一两株,但又被拔掉,有一年,沈连青的父亲摘了园中又冒出的曼珠沙华来到沈爷爷面前,那花他看着新奇,像献宝一般想给自己的父亲看,却没想到父亲竟大发脾气。从此,沈家上下都知道,老爷子见不得曼珠沙华,而那片庭院的土直接被新翻了一次。

    自己最爱的女人用生命换来的生命拿着那如血般的曼珠沙华,老爷子该是很心痛吧。

    从沈家回来之后的几天,寒西也没有闲着,她想将老房子买回来,一直在四处打听,试图与买房的人联系,这天刚回到酒店,却不想在大厅碰上自己最不愿见的人。

    寒西状似看其他地方,想要躲过去,那人娇媚的声线却让她不得不与她对眼。

    真是冤家路窄!

    “寒西,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和连青好去接你啊!”

    寒西讪讪地笑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本想随便寒暄两句便离开,却没想到她伸手拉住了自己:“这家酒店的咖啡厅相当有名,一起喝一杯。”

    冉夏的手劲很大,寒西只好和她一起坐在了那所谓很有名的咖啡厅里。

    当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冉夏的目的何在,那无名指上赫然是一枚戒指。

    她想到了沈连青,心口一阵钝痛,盯着那戒指失了神。

    冉夏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眸色微转,不好意思地说到:“寒西,这几年一直没联系到你,我和连青结婚的时候没请你,你不会介意吧?”

    她问得看似小心翼翼,却无一句不似锋利的刀子一般戳进寒西的心里。

    她回来,本就为着那一句该遇见的,可如今,该遇见的没遇见。

    有句话怎么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为什么如今只有自己红着眼?

    她不在乎在冉夏眼里,她的离去显得多么落魄,此刻,她只想大哭一场。

    从酒店出来,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公园,在大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广场舞的音乐响起,大妈们在不远处跳得正欢,她掩面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身来,拖着已经麻木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马路上的红绿灯晃得她眼睛生疼,眼前的东西总显现着不同颜色的斑点。


    车窗外的身影太过熟悉,那个人的模样,这些年在他心里绘了无数遍,沈连青猛然踩住刹车。

    寒西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入怀中,那熟悉的感觉霎时间唤醒她身体所有的知觉,这么多年的蛰 伏就好像只为等这一个拥抱。

    耳边传来怒吼,他生气的声音都那样性感。

    “赵寒西,你不怕死吗?”

    “......”怕,怕见不到你。

    一路上,除了问她酒店地址,沈连青没再说一句话。

    压抑的气息一直维持到房间门口,他终于开口,“还走吗?”

    她没有答话。

    “赵寒西,看着我!”他强硬地将她的身子搬正。

    这一路上,她一直不敢直视他的脸,她害怕,6年的思念会如泄闸之水一般涌出,那时候,她可能会不管他是否结婚而吻上他的脸,关于那场婚礼,她不敢问。

    “暂时不会走。”她说。

    沈连青拿过她手中的门卡替她开门,“晚安。”这是沈连青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待她。

    她终于遇见了该遇见的人,可每每想到这里,就像有万千藤蔓缠绕在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几天后,寒西拿到了买房人的联系方式,照着号码打过去,响过几声后被一个男人接起。

    “先生,您好,不知道滨河路的那所房子您是否有意愿卖出,我是房子原来的主人,想买回那所房子,您能否开个价?”

    打电话的时候寒西想过对方也许会当骚扰电话挂掉,却没想到那头久久没有回声,喂喂几声都没有任何人应答,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的手机坏掉了。

    就在她打算挂掉电话重新拨的时候,声音乍起,“赵寒西,想买回那所房子现在就来见我。”

    对方说完一串地址便挂掉了电话,她倒抽了口凉气,那日沈连青从酒店离开后,她便没有再见过他,但刚才手机里的声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沈连青。

    照着那地址寒西来到一家酒吧,沈连青坐在沙发的一头,手中拿着酒杯,身前的桌上有着不少的空瓶,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周围的人好像都认得她。就在她推门而进的那一刹那,除了沈连青,所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不是当年在公司楼下抛绣球给连青的女人吗?”

    她极为尴尬地走到他身边,“沈连青。”

    他应声而起,拉过她走出包间。关门的那一瞬,他高大的身子猛然将她圈在墙边,酒香扑鼻而来,他的声音带着醉人的酒意,低哑而诱惑,“赵寒西,我等了你六年。”

    是啊,六年,多漫长的时光啊,我终究失去了你,而你,为什么如此着急的娶了别人。

    他的唇渐渐逼近,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就像被人推入了湖底,可她宁愿溺死其中。但沈连青已经结婚的消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惊醒般侧过头,喉咙间仿佛被放了一大片柠檬,酸涩的要命。

    “你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的。”这句话似乎也在安慰着她自己,没有她,他也可以幸福。

    沈连青不可置信地掐着她的脖子,那眼神如猛虎一般,要将她啃噬,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她倔强地紧抿住嘴唇,不去看他,直到她颈上的力量陡然消失。

    “好!如你的愿!”这便是沈连青那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寒西跌坐在走廊,最近她总是在想:如果她早点回来,是不是就还来得及?又或者她本不该遇见沈连青。

    还记得追求沈连青的最初,她并不知道有冉夏这么强劲的情敌。有天,她把新做好的甜点端去给沈老爷子尝,冉夏坐在沈连青身边,见她手中的甜点,貌似无意地问沈连青:“连青,我记得你是不吃甜品的吧。”

    老爷子接过甜品:“丫头是特意做给我这老头子吃的。”

    “爷爷,老人家少吃点甜食为好。”

    她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寒西心生怒意,她盯着那女人的眼睛,典型的桃花眼,“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无糖吗?”

    后来从老爷子那里她才知道冉家和沈家是世交,冉夏从小便和沈连青走得近,如若两人能够走在一起,两家也是喜闻乐见的。

    而冉夏常常出现在沈连青周围,寒西不开心却又没立场发脾气,只能一面看着冉夏缠着沈连青,一面轰轰烈烈地追求沈连青,想着能将沈连青收服,让冉夏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大一下期的时候,为了能和沈连青有更多相处的时间,她不住校,每天骑着单车跟在沈连青后边,去学校和他去公司有一段相同的路线,有时早上没课,她也照样骑着单车跟着沈连青到公司门口,又溜达回来。除了待在画室,她最爱去沈连青公司不远处的一家花店,每隔一两天便会在花店买上一两枝当季的鲜花在沈连青下班的拐角等他,最后到家门口时塞入沈连青背包边上。

    5月份的时候,她从花店老板那里买了好几株绣球花,沈连青下班路过寒西家,工人们正忙着搬花,想起之前赵寒西抱着法国绣球来找自己的经历,再看那新搬进屋的植物,沈连青不禁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7月的时候,她又抱着绣球花出现在他面前,同上次一样,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这次除了红的还有蓝色的,随挑随选哦。”

    机动车道正驶来一辆三轮车,寒西只顾着跑,没注意,沈连青来不及思考,冲上前去一把将寒西拉入怀中,三轮车擦肩而过。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能够算是沈连青主动的拥抱。

五、

    买回房子的进程戛然而止,谁也没有联系谁。摆在桌上的龙泉青瓷杯被她反复拿起又放下。

    龙泉青瓷分哥窑和弟窑,哥窑瓷品以紫口铁足,釉裂成纹且幻变见长,釉层饱满丰厚,釉色清灰淡雅,素有“金丝铁线”的美称,被视为瓷中珍品;而弟窑以晶莹润泽的青瓷闻名天下,薄胎厚釉,光泽柔和,温润如玉,其有棱线处,微露白痕为“出筋”,脚呈红色为“朱砂底”,被誉为“青瓷之花”。当年沈连青24岁生日,冉夏送的便是那瓷中珍品,哥窑瓷品。沈连青好瓷,以龙泉青瓷为胜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为了他,她从意大利飞到浙江龙泉,花了近一个星期亲手烧制了他的生日礼物。那年年末她全家飞去意大利与外祖父团年,沈连青生日正是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她初几的日子便从意大利出发,一位已经75岁的爷爷手把手地教她,从制胚,修胚,装饰,施釉到烧成,她失败过很多次,直到最终做成,是一个梅子青的青瓷盘,釉色盈润明净,没有过多的装饰,唯盘中绽放着一簇绣球花,是她一点一点亲手刻上的,她的手被尖锐的器物划出无数个伤口,可她不在乎,为了沈连青,这就值得。

    她从浙江飞回,刚好参加沈连青的生日宴会,除了那份礼物,她还准备了表白辞,准备在宴会上念。

    装着礼物的盒子被她拿在手中,那头的沈连青正在同一些她不认识的人讲话,她没有立马走过去,而是找了个位置坐下,将礼物轻手轻脚地放在面前的桌上。

    突然一个身影朝自己扑了过来,她来不及护住桌上的东西,“啪”的一声,响得清脆。心猝不及防地颤了一下。

    那人将自己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又是一副歉意的模样,“真不好意思,我没撞到你哪儿吧?”

    她一把推开她,用尽全身力气。

    冉夏从地上狼狈地起身,委屈地看着闻声而来的沈连青。

    寒西不理会,径直将那盒子拾起,碎片碰撞的声音从盒中传出,她愣了好一晌,又将它小心翼翼放在原地,转身狠狠地盯着冉夏,她早就猜到了她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不是吗?就像她也猜到了她送的是什么一样,可她现在却站在沈连青身边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寻求他的庇护。动什么都可以,唯独这盒里的东西不是她冉夏能碰的!她蓦地夺过旁人的酒杯,用力泼了过去,后者瞪大眼珠子看着她。

    沈连青声音愠怒,“赵寒西,给冉夏道歉。”

    “那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她指着地上那包装精美的盒子。

    他皱眉,短暂的沉默后,再次朝她说道:“给冉夏道歉。”

    那一刻,寒西笑得极为灿烂,可她的声音却是无尽的冷漠,“你都不在乎,那它还有什么意义。”

    她转身,重重地踩上去,瓷器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没有回头,挺直了身体走出了那灯火璀璨的屋子。

    现在细细想来,那夜的最后一句话竟也是她离开前与沈连青说的最后一句。

    那夜,隔壁的灯光从未亮起,赵寒西直接飞回意大利,直到开学。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一直住在学校,沈连青没有找过她,她也不再缠着他。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父母车祸身亡。那几天,外祖父回国操办了一切事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一言不发,直到父母下葬,沈连青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寒西知道,但他们之间没有交集。当天晚上,外祖父便带着她离开,父母的死不是意外,身为检察官的父亲因手中掌握的罪证被害,那人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外祖父害怕对方会将目光移向寒西,匆忙之间将她带离,直到3年后那人落网。

六、

    若她3年前便回来,他还会不会结婚?

    如今,再多的假设已是虚妄,这么多年的彷徨,无非在于沈连青从未对她的爱给过一句回应。她花了3年的时间重新鼓足勇气回来寻他,可现在倒好,落了这般下场。她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沈连青,她知道她不该见他,可她内心深处似乎藏着另一个灵魂,发了疯似得想他。

    直到那天下午,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响,她不接,沈连青就一直打。她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指忍不住地在屏幕上轻轻摩擦,终于,她接了电话,却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回应着彼此,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耗去。

    良久,沈连青才开口说话:“赵寒西,我结婚的时候,真希望你也在。”他想告诉她他想娶她,说出来却变成别扭的一句话。

    他低沉的声音透过手机蹿入她的心里,顷刻间化作一双手,紧紧地捏着她的心房。

    可能上天再也看不下去她的犹豫不决,要帮她做个了断。沈连青,你不必提醒我你已经结婚。

    所以这一刻,当她站在离沈连青公司不远处的拐角时,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来和过去告别。

    花店的老板是个很有气质的姐姐,认出了寒西,拉她进了店里,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老板拿出一束已经包装好的法国绣球,“刚悄悄让员工包的,给你一个惊喜,送给你,欢迎回来。”

    她张开双臂拥抱老板,鼻翼酸涩,眼眶已经湿润,原来有人对你的归来表示欢迎会让人觉得如此开心。

    老板问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她摇摇头,朝公司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爱的从来都只有沈连青一个,怎么会爱上其他人。

    老板知道其中原由,当年寒西在她店里指着一位俊朗的年轻男人:“看,那就是我喜欢的人!”

    那男人长的很是出挑,在人群里准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加上寒西的缘故,她对沈连青的印象也是特别深。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那公司门口发生的事,却又不知该怎么跟寒西说,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人总有一天会放下的,你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家庭。”

    “他已经结婚了。”

    “你知道了?”老板惊讶地看着寒西,寒西没有答话,看着窗外的景象,目光似有些游离。

    “前几天,一个长相气质都不错的女人抱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和他站在楼下,围了很多人,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只是那惊呼声在这里都能听得见。”

    寒西眸色黯淡,和老板没再多聊,抱着绣球花回了酒店。

    意大利没有沈连青,C市虽有却已和无没什么差别,在过去的几年,也有人向她告白,但都被她回绝了,外祖父说她执拗,一心念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屏蔽自己的心,不试着去接受他人。可沈连青是她的劫,偏在此生狭路相逢。

    她不能一直住在酒店,但以她和沈连青如今的状况,买回老房子已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连着好几天,她都在四处看合适的房子。

    这天早上六点,寒西照例起床跑步,这是这几年跟着外祖父一起养成的习惯,回来的时候,酒店前台意外递给她一个包裹,她将它拆开,一张结婚请柬,写着沈连青的名字,另一个名字不是冉夏!她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发现婚礼时间竟是当日的,她只知道她的心抑制不住的狂跳,拨通电话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老爷子的声音响起,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在哆嗦,她迫不及待地要确认一件事:“爷爷,他一直没有结婚对不对?”

    老爷子惊讶的声音盘旋在耳边,“结婚?我怎么不知道,他这户口本儿上都还写着未婚呢......”

    之后的话已不是重点,只要他没有结婚。

    出租车堵在半路上,剩下三分之一的路,她狂奔不已。

    推开教堂紧闭的门的瞬间,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她,却无一人惊讶。另一头,沈连青站在最后,一个衣着简单的女人站在他的旁边,他甚至连正装都没有穿,紧紧地盯着那扇被推开的门。

    她站在门口弯下腰,大喘了一口气,又直起身来,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丝酒香,她冲着另一头拼了命地喊:“沈连青,从接了我绣球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去年你的生日我错过了,可今年,我不会再错过,你接下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每一年的生日我赵寒西都要和你一起过......”

    沈连青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这是那年生日她要对他说的吧。那天她走后,他蹲下身去拾起已经不成形的盒子,在看清了满盒碎片后,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将那些碎片重新黏在一起花了他很长的时间,那青瓷的线条不够顺畅,厚薄不均匀,造型也不够饱满,跟他家中的更没法比,可那盘中的绣球花却雕刻地极为细腻,这些年,那簇绣球被他抚过太多次,仍栩栩如生,跃然于盘底。

    寒西父母下葬的那天晚上,他摘了院中的法国绣球,给她打电话,结果却是关机,他跑去她家,却没有一点灯火痕迹。他的道歉,还有那告白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找不到她了。

    他对她了解的太少,没有一处可以寻得她的踪迹。后来,他辗转买下了她的家,里面的东西没人动过,他拧开她画室的门。他记得她常常会从那扇窗伸出头去笑靥满满地唤他,满室的画作落入他的眼中,画架上的,靠着墙边的,每一副画里的主角都是他,推着单车的,俯身捡垃圾的,撑着伞的......

    如今,她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

    有些爱,正因为从来没被说出口,所以在心底长久发酵,肆意滋长,她出现的那一刻,他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叫嚣着要将她留住。她风轻云淡地说着他会幸福,他近乎疯狂。

    那天冉夏将花塞在他的怀里,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6年前。

    冉夏对他说:“连青,如果你愿意娶我就带上玫瑰花中戒指。”他笑,几年前,他曾接了一个人的绣球。冉夏一脸泪水,问他:“如果今天换了赵寒西,你是不是会答应?”她扬起那只已经戴上戒指的手,“可是我告诉她我们已经结婚了。连青,6年,你能确定赵寒西不会爱上别人?”

    他顿时变了脸色,是啊,他们之间到底隔着6年的距离,他不确定她是否还爱他,他是那样一个自信的人,却总在她面前胆怯,就像那年他站在远处看着守在墓碑前的她,却不敢上前。

    他给她打电话,她不接他就一直打,最后却换来一句“祝你幸福。”她误会他娶了冉夏,他急于解释却说错了话,他想告诉她,如果他要结婚,新娘应该是她。

    终于他给她寄了那封不是结婚请柬的请柬,他在赌,赌她会来。

尾声

    “等你同意,我就嫁给你,当然,你不娶我也没关系,你若一辈子单身,我便一生不嫁来陪你。沈连青,你是我的,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是我的。”

    隔了6年的表白辞每一个字眼早已烙入她的骨血,正如那年的赵寒西一样,每一句话都勇敢霸道,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沈连青,如果我是来抢婚的,你愿意跟我走吗?”尽管那根本不像是一场婚礼,所有的人加起来不过十几人,除了那个女人,其余都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

    从这头走到那头,她只花了1分钟都不到,可走向沈连青心底的那条路她走了8年。

    她在他的面前站定:“沈连青,最后一步可不可以换你来走。”


    世人穷尽一生,无非是在等那个该遇见的,无论是否曾经迷失,好在你我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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