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
我常常想,如果青霞没有拍《窗外》,她现在会有怎样的人生?
——琼瑶
“只有他拍我才愿意穿那件泳衣的,不然泳衣便可能永远搁在箱底里了。”
时年,林青霞在纽约看中了一件泳衣,断不肯穿它出镜,后来只在一人镜头下,她舒展自如。那人她17岁相识,65岁绯闻仍在牵连,不是父,不是夫,却注定了半生羁绊,又空留一声喟叹。
两人拍《滚滚红尘》时,林青霞借台词对秦汉说:“我等你,你给我一个家。”1994年,家等来了,斯人却不是他。
和邢李源大婚这天,美国旧金山警区出动了半数警员,媒体密密匝匝,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台媒评:“现场40万朵鲜花,比不上林青霞一笑嫣然。”
而相衬之下,新郎就显得格外其貌不扬。传闻邢李源曾问林青霞:“我不如你之前的男朋友高大潇洒?”林青霞脱口而出:“邢李源必须长这样,不然我要退货。”
故而富商豪掷千金,陪未婚妻三赴巴黎,买下高定婚纱。一件婚纱,从巴黎寄往美国,光是关税就缴了4000美金。
<林青霞和邢李源 大婚现场>
婚后,林青霞诞下一女,邢李源取名“邢爱林”,情之深深,爱之凿凿。
豪门重子嗣,而林青霞仅有一女,由此小道传闻十余年,邢李源在外包情妇、养私生子,相貌、年龄都传得绘声绘色。林青霞听闻与友人笑谈:“可是那个小孩永远没有见,而且一直长不大,永远六七岁。”
随着二女儿出生,邢李源再取名“邢言爱”,广东话谐音“仍然爱”,家庭和满,谣言自破。
相爱一时,相离又是一时。不断爆出林邢貌合神离,分房睡、沟通仅靠传真,女星嫁入豪门的结局,不过两种,若真一拍两散,也不甚稀奇。
2018年底,林青霞与邢李源离婚,昔日“东南亚第一美女”又孑然一身了。再亮相时,年过六旬,照旧美得端庄大气,因为婚姻从来不是她人生的底牌。
“做人呢,最要紧的是做真我,要快乐。”为了这句简单的话,她摸索了大半辈子。
1972年,刚高中毕业的林青霞在台北西门町逛街,被星探一眼相中。按照当时台湾的风气,摆在女孩面前无非两条路:念书或嫁人。
恰好有个男生想带她去美国开饺子馆,母亲拦住了。”哎,又是包饺子?还包不够呀?“母亲是山东人,一辈子都在为家人包饺子,怎么还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林青霞想去拍戏,母亲拗不过她,就带找制片人谈,在剧本里所有的“吻”字上面,重重打了叉,并且给她立规矩“只能演一部。”
“就像母猫叼着小猫,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安全。”一个普通山东妇女,用她全部的见识给了女儿她能想到的所有庇佑。
林青霞还很懵懂,她还不知道一部《窗外》,会给她的人生送来多少馈赠,而每一件馈赠背后又都标明了难以偿还的价码。
<《窗外》>
第一个麻烦就是剪掉长发,《窗外》的扮相是短发,剧组把她毕业后才留起了的长发又剪了,林青霞为头发大哭一场。
既然扮相是中学生,眉毛就要疏淡,头次化好妆,导演破口大骂:“怎么你把她的眉画得那么粗那么黑?”
化妆师很委屈:“她的眼眉,我一笔都没画过。”林青霞像受惊的小鹿,又哭了。
后来黄霑也说,“你的眉毛太粗了,很少有女孩子像你这么粗的,下巴呢,也像个男人似的。”那时,她已能大方地接话。
浓眉、方下巴,男人的标配,在林青霞这里成为了英气的标志,《窗外》时期就奠定了这点。
“拍摄《窗外》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场外有等候的母亲,剧组里有同学、妹妹和秦汉。
<林青霞 中学时期>
琼瑶写道:“她生命里的第一本书,书名是《窗里窗外》,看到这个书名,我就知道,青霞受《窗外》的影响,实在很大。她的十七岁,以至后来的电影岁月,都在《窗外》的开始下而改变。我常常想,如果青霞没有拍《窗外》,她现在会有怎样的人生?”
不管是哪一种人生,都不会再比这一种更传奇、更风光,也更孤独、疲惫了。
拍完《窗外》,林青霞违背了母亲意愿,她的演戏生涯停不下来了。
从阳明山别墅到街边咖啡馆,满台湾跑着拍文艺爱情片,“去片场男女主角都要抢床睡觉,化妆会睡,连站着都会睡着。”
此后7年里,55部影片,和林凤娇、秦汉、秦祥林开辟出了“二秦二林”时代。
母亲仍在身后穷追不舍,她要青霞多出去相亲。林青霞就不得不假装出门约会,结果溜到琼瑶家里聊天,过上大半天,再回家。还要接受母亲的盘问,母亲甚至比拍戏更让她疲于应付。
打小起,邻居夸她美,母亲总要故意说:“你并不是很漂亮,那是那些人在逗你的嘛。”
到了学校,班级门口时常挤满了来看她的人,她就扭捏地坐在原位,不敢出去上厕所。放学时上巴士,她也永远落在最后,走路永远低着头看脚尖。
女生们都排挤她,哪怕她什么也没做。”校园里最美丽的一个通常都是让同学排挤孤立的,除非她是公关高手。”
青春期的遭遇,造成了林青霞的自卑,另一面,这种美而不自知,阴差阳错成就了她的独特气质。
亦舒不惜笔墨盛赞:“这个女子最美的地方,乃是对自己的美,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份性格上的特色,使她神情永远带一份迷茫渴望,眼睛象在恒久地等待某一个人某一件事,到底是谁呢,连女性都想知道。”
李安也说她:“他在第一次参加颁奖时,远远地看见过林青霞一次,当时看见很多大明星,而明星之中,第一眼就看见林青霞。”
<林青霞>
最该享受年轻容颜时,美丽却不是她的利器,反倒成了累赘。
那时她的眉头总是锁着,连肩颈也很僵硬,直到多年后,她才突然开解“当时为什么不懂欣赏,反而让最该欢乐的岁月荒废在无谓的闲愁中。”
文艺爱情片拍多了,容易陷入那种淡淡的哀愁里。应邀来到香港的林青霞,倏忽打开了另一面的自己。青衣扮小生,多适合她啊。
1997年,李翰祥找她拍《红楼梦》,原定饰演林黛玉。在两人见面后,李翰祥觉得这个女子“玉树临风”,不禁脱口而出“你愿不愿意跟张艾嘉交换角色,演贾宝玉。”
林青霞满口答应,这是她第一回反串男角。但直至李翰祥辞世,他一句“林青霞是明星,张艾嘉是演员。”仍旧让她挂怀。
演技也是有的,只是美得太张扬,就容易让人忽略掉这一点,都是美人才有的烦恼,和她同期的钟楚红、张曼玉、王祖贤都有过这样的困惑。
<林青霞 与 张艾嘉>
而其中只有林青霞既能驾驭文艺、武侠两种电影风格,又能饰演阴阳两极的人物角色。
李翰祥之后,徐克将林青霞的英气发扬到极致。“五十年才能出这样一位大美人,林青霞的高贵,其实带着一种英气,比男人还英俊。”
他找林青霞演《东方不败》时,金庸特意找上门:“我希望是由某个不像林青霞的人来演,你这是错误的决定。”
徐克最终说服了金庸,还宽慰林青霞:“你什么都不用配合,只要到片场来,进入角色就好。”后来,她着一席红袍从水中升起,把一个绝美侧颜交给大荧幕时,所有人都倾倒了。
<林青霞饰演东方不败>
片场其实是兵荒马乱的,那场,她的假发套被卷入了水下机器,几乎是逃生般才从水下出来,还要保持面容镇静。
这部戏将林青霞推向了事业第二春,从此青衣反串小生又成了专属招牌。途经韩国时,整个机场都轰动了,所有人都想一睹芳容。
东方不败这个角色,演得很恣意,其实跟她当时的状态也有关。彼时,爱情、事业、生活全方位坠入谷底,用现在的话来说,整个人很丧,
回顾前三十几年,细腻多愁、为情痴缠于秦汉、秦祥林,闹得满城风雨,落得一身仓皇,她笑自己像条狗。
《明报周刊》1992年,登载了一篇她的专访。
一天晚上,我在拍《东方不败之二》,在电影公司的小巴上睡着了。突然惊醒,不知身在何处,往外一看,到处是烟火、红毛泥和一大班男人。我想,待会儿又要出去闻烟、受冷,还要打,心里头便觉得不舒服,觉得自己像条野狗。
后来去北京拍《火龙小子》,第一天开镜兼拍造型,弄得很晚才拍第一个镜头。我不好意思要工作人员等候,饿着肚子拍了几个镜头。
后来在木栏杆下,见到两个红胶袋,打开一看,是面包,我蹲在地上,立刻拿来吃,吃得很快,有滋有味,还想拿第二块,忽然,我笑了起来,这模样多像一只土狗。
接着,去上海拍《天龙八部》,踏上飞机便见到四个高大威猛的保镖,制片说那是老板的意思,要保护我的安全。拍戏的时候吃饭,工作人员问我:‘姐姐,你想吃什么?’我诧异的反问:‘有得选择吗?那我想吃上海菜。’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那人捧着很漂亮的盒子回来,一看是西餐,他说是在我住的酒店买的,虽然不是我要吃的,但到底是一番心意。我当时觉得自己像贵妇狗。
“终于病了,在上海转拍《白发魔女传》那组的第一天,连眼神都没有了,导演让我休息一天,我知道大家的档期都很紧张,第二天便带病开工,又是拍打戏,弄得披头散发。回到酒店往镜里一照,像疯狗。”
又在敦煌大漠拍摄《新龙门客栈》时,对面无数竹剑飞来,她杏目圆睁,左眼与一道白线擦过,拖了两天,去兰州医院检查,诊断出眼膜开裂。
“在中国内陆深处,在大漠里,嘈杂的人群在另一边拍戏,这是很魔幻的情境――那一刻,我用可能会瞎掉的眼睛,在看这个。”
林青霞险些瞎掉,多年来孤身一人拍戏的落寞,一时翻涌。
<《新龙门客栈》剧照>
贵妇狗、靓狗是她,野狗、土狗、疯狗也是她,前者是馈赠,后者就是价码。生命不过一袭爬满蚤子的华袍,远望她繁花锦簇,凑近来,一样的凄风苦雨。
要问那时,她最大向往是什么,无非是快乐比痛苦多一点。
和秦汉满城风雨时,参加《今夜不设防》,面对黄霑、蔡澜、倪匡三个风流男人的调侃,林青霞还认真维护。
倪匡:“原来是这样,现在才知道,我觉得这个男人不好。”
林青霞:“他是最好的男人啦,比你们三个都好啊,真是的。”
倪匡:“是真的。至少他不是一个真男人,不够有胆量。追求的不够积极,到现在为止不上不下的,不知道他干什么? ”
青霞:“不是啊,我们这个是私事,人家不知道的嘛。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如果我不怪他,你们更没有理由怪他啦。”
17岁初始,痴缠怨愤到四十岁,遇到邢李源,她走入另一个家,二十多年后,她再度回归单身,脸上已不见凄惨之色。
<林青霞与邢李源>
多年前某回,随徐克在荒野拍戏,突发了点意外状况,要多等很久,徐克对她说:“青霞,你命苦。”林青霞哭得泣不成声。
她盛极一时,生活却单薄得要死,要么在公寓补觉,要么在片场,穿上戏服为他人做嫁衣,仿佛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候。
她演过一百部戏,一百个角色,最难演的角色是自己,因为剧本得自己写,要写个好剧本谈何容易。
而今,出书、旅游、天伦之乐,她过得越发充实。当年岁月的馈赠她都收下了,那些价码要的代价,她也终于都能给得起了。
她为美所累,为声名所累,最终也都释然了。
幼年时,家里无人认可她的美,外界却一再对她的貌,发出激赞,究竟谁在说谎呢,她懵懵懂懂。
拍戏成名后,她最多一年拍12部戏,从台湾文艺爱情的“二秦二林”,再到香港新浪潮中“霞玉芳红”(林青霞、张曼玉、梅艳芳、钟楚红),她是唯一一个红遍港台的女艺人,那个年代最好的电影人都跟她合作过。
吴宇森甚至说:“拍电影却没和林青霞合作过,那就不叫拍过电影。”
得此殊荣者,足以书写进百年影史,而林青霞却常年孤身拼事业,家里对她拍戏依旧不甚支持。直到出了第一本书《窗里窗外》,寄给哥哥时,才得到一句“我真为你骄傲。”
她太需要别人的肯定、赞赏和包容了,她以爱哭著称,也因执拗出名,但这都不过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当年在香港拍戏住在新世界公寓,某天剧组来家里,拉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青霞,你家里都没吃的?”
她才恍悟,原来生活已经孤独潦草到,只剩在家睡觉了。后来生了女儿,每回经过新世界,她都忍不住说起那段独自打拼的日子。
“青霞,你要为自己活着。”
再后来,热爱电影就继续拍,拍够一百部,想结婚也可以,找了个外界都不看好的老公,也平淡度日23年,再分手时,她已然云淡风轻。
对于为自己而活,恐怕没有谁比64岁的她更有心得了。
当年拍《滚滚红尘》,三毛邀她去家中,亲自示范跳舞的戏。后来该片包揽金马奖七项大奖,唯独编剧三毛没得奖。
三毛说要为她写传,林青霞多年来信任的记者不多,鲜少采访,写传更为私密,但来者是三毛,她一口应承下来。而几个星期后,三毛去世的消息传遍台湾,林青霞后悔不已,金马奖典礼上,应该请她上台拥抱、致辞的。
又一次,她在上海一个戏园拍戏,此时,琼瑶正与张爱玲在戏园对面的咖啡馆里聊天。后来琼瑶讲起,林青霞又叹息“一面之缘,只隔了一条马路之宽。”
“见了张爱玲想问些什么呢?”
“聊聊成名要趁早。”
她还没经历过生活,就被推入娱乐圈的大染缸,独自翻滚,如果没拍《窗外》,人生又是什么模样呢。
张爱玲无法解答她,如今,她也不需要答案了。男人们为了她带来事业、机遇、破碎的爱情,这些独特的女友们又给了她灵魂上的自由和宽阔。
亦男亦女,亦阴亦阳,林青霞自己就是一种圆满,与之交好的女性,莫不是独立、坦荡,有几分性格的女子。
说来,林青霞与邓丽君还相识交好,亦从她那里学会了一点洒脱。
邓丽君在巴黎小住时,林青霞路过,两人是中学校友,母亲又同为山东人,相似的家庭出身,让他们在异国能抛却明星身份,坦荡交好。
途经一片海滩时,邓丽君问她:“是否有勇气裸泳?”两人互为激将,赤裸同游,还为彼此拍下照片。
<林青霞与邓丽君>
在法国餐厅一同吃饭后,林青霞写下“男朋友移情别恋,如果对象是她,我决不介意。”
而邓丽君去世后,林青霞还常梦见她,“世人都以为她去了天国,唯独我知道她还在人间。”
换个说法用在林青霞身上,世人都感慨她老了,唯独她知道“做人呢,最要紧的是做真我,要快乐。”。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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