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儿何处归（2）

乡村.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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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一宿难眠，第二天，厅里的挂钟敲了六响时李老奶奶还是起了床，她得按着往日的时间给家人准备早餐，并把猪圈里的那两头猪喂好。

从窗户里她看到，外边雷阵雨已经停了，但台风余势未消，天气阴沉沉的，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走出房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煤油灯特有的气味，又想起昨晚的事。打开大门，还没来得及舒展下筋骨，老人家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几个陌生男子打着伞站在外边，面无表情，十分不友好地注视着她，年轻的村委书记粮子——大家都这样叫他——隐隐约约也在站在后头。

“李漆媚在不在这里？”站在最前的男子冷冷地问。

“不在这”，她镇定地答道，并暗暗佩服起女儿的先见之明来，昨天她还劝七妹在这里多呆几天呢，幸好她没听她的。

“我们要看一下”，还没等她让开，他们便气势汹汹地往里闯，边乱敲房门边大喊着“李漆媚快出来”。

只有粮子站在外头，并不进来，他是广陌村的书记，和村里人都很熟，与大部分村民都有撇不清的关系，一般只负责给计生办的人带带路，不参与搜查、扒人家房子等工作。

房子的侧门也被他们打开，另一群人从那里进来加入了搜查队伍。一时间，李老汉那幢低矮的两层小土屋里，鸡飞狗跳，热闹异常。家人都被吵醒了。李老汉看着被弄得杂乱的家，一脸茫然；睡眼惺忪的阿翔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躲在小舅的后面；他的小舅则怒气冲冲地瞪着双眼，似乎随时准备拿起菜刀同入侵者拼命 。

外头的人越聚越多，村里人本就起得早，老汉的另外两个儿子，邻近的乡亲们都闻声赶来，一些与李家相处得较好的人此刻正和粮子交涉，他们一致肯定，七妹没来过这里。除了凤翔的大舅和二舅外，其他人并没有说假话，他们这两天确实连漆媚的影子都没看见。

里边的人把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孕妇的踪迹，便打起了小孩子的主意，他们中有人认出了凤翔，知道他是李漆媚的儿子。于是便上前把他拉了过来，和蔼地问：小朋友，你是和谁来这里的呀？

“他爸送他来的，”一旁的李老奶奶抢着答道。

那人没搭理她，依旧拉着凤翔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告诉叔叔，你是和谁来这里的，叔叔拿糖给你吃好不好？”说着真从兜里掏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

小凤翔呆望着糖果并不说话，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望着他，只见他缓缓地说“我爸”。

“说了是他爸送他来的，你们就不信。”这时，站人群中的大舅走上前说道，他想借机把外甥拉走，但被问话的人拦住了。

对方仍不死心，“那你妈去哪里了呀，我们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他又转过头对凤翔露出一副亲切的面容。

“不知道”，说完凤翔大声地哭了起来，从他手里挣开，跑回他小舅的后边去了。

从小孩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他们知道这次突击搜查是不会有收获了，见外边又聚集了这么多人，只好暂时作罢。既然孩子在这里，李漆媚一定在附近，派几个人暗中观察，不愁找不出她 。跟人们复述了一下窝藏孕妇后果的严重性后，他们撑伞离开了李老汉家。

吃完早饭，小舅和外公穿上防水胶鞋、背着一把锄头、戴着斗笠下田去了，他们要把水渠疏通，然后再去西瓜地里瞧瞧。

外婆呆在家里，但也没闲着，阿翔和表姐东翻翻、西看看的时候，她将簸箕里的药材一一端出去，晾在走廊下的木架子上。外公外婆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采药人，不信你可以问附近的村民，他们一定会笑着用客家方言说：“德胜古两公婆啊，最中意去山里边拔这拔那的。”村民们平时也会釆些草药，既可以自用，也可拿去卖钱，碰到难以分辨的，他们一定会让村子东头的德胜古夫妇认认。其实何止如此，不少人生病了也来找李家老两口，这样省了去卫生院的麻烦，不用花钱，往往能得到有效的治病方法，而且以后遇到同样的病症就不用害怕了。同各种草药、药材商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外公外婆积累了丰富的药理知识，治疗一般的疾病完全不在话下，平时生病了也大多是自己对付。只可惜他们文化水平不高，不能成为李时珍那样的医学家，只能靠着采药维持简单清贫的生活。

晾好药材，外婆又到门前的菜园子里忙活了一阵，凤翔跟表姐本来也吵着要去，可是外婆不同意，因为外边还下着小雨。

表姐是二舅的女儿，大人们都叫她晓燕，晓燕比凤翔大两岁，喜欢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别人，很是调皮。二舅家就在外婆家边上，从外婆家的侧门出来，上一个缓缓的坡，几十步就到了。舅妈有事回长渠村的娘家去了，二舅此刻也在庄稼地里，小燕被交给她奶奶照顾。奶奶出门前坐在竹椅上换鞋时对她说：“在家里好好看着表弟啊，不可以随便跑到外边去”，这样一来她本是被照顾的，却又担负起照顾别人的重任。

小姑娘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外婆走后，她带着小凤翔翻箱倒柜，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唯一感兴趣的战利品是装在红色塑料袋里的大块冰糖，可惜怎么也没办法把它弄碎。于是便来到小舅的房间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瞧，这里因为已经上锁成了家里唯一免遭他们扫荡的地方，里边有许多吸引小朋友的玩意，小燕恨不能破门而入，把所有好东西找出来，玩个痛快。

小舅不久前刚满十八岁，长得眉清目秀，虽然经常去农田里干活，却喜欢穿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总是斜斜地往右边梳，外公外婆常说该给他娶媳妇了。

凤翔晚上就和小舅睡在一起，对凤翔来说，他的房间真是一个新奇的地方。那是整幢小土屋里最大的一个单间，房间中央摆放着家里唯一一张弹簧床，就连窗户也有前后两扇。前边靠大门的玻璃窗子挂着鹅黄色的窗帘，虽然有点旧，但却洗得很干净。后边的窗子则装着一扇木制小门，小门一打开便有一个墨绿色怪物闯入视线——是一株高大的仙人掌——听说是舅舅小时候种的。它满身带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乍一看真有点吓人。

不过凤翔最感兴趣的是那两个黑色大音箱，以及那贴墙壁挂着的一串串彩灯。中午小舅从外边干活回来，洗了脸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等着吃午饭的时候，必定是放着磁带，将音箱调得老响，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跟着哼唱起来。那个时候，凤翔和小燕则喜欢在一旁摆弄各种小玩意，用各种问题来烦他。

“舅舅这是什么？”

“哎，叔叔这是什么？”

“叔叔，这个给我可不可以？”

……

今天由于天色较暗，彩灯的开关也被打开，一个个小灯泡发出不同的光，将房间装饰得缤纷多彩，如梦似幻，再配上美妙的歌曲，愈发让人觉得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正流行孙悦的《祝你平安》，舅舅经常放这首歌，小凤翔能听懂一点歌曲中的意思，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想起妈妈。

多年以后，妈妈给凤翔讲小时候的事情，总是会提到这首歌，她说：那时候妈妈躲计划生育去了，你呆在外婆家，你说小舅舅会放歌给你听，放的是《祝你平安》的，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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