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逆旅(1-3)

1

深夜,坐在从沙城前往鄂地列车上,车里混乱无眠,千蝶索性戴上耳机,不闻人声。车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铁轨打在夜空中的隆隆声。全程十七个小时,再去长途汽车站,前往信封里的第一个地址。

这时候,蒙sir,这个犹如预言家般的男子,从琼地发来简讯——我看到你的留言,你说你再也不回来,我相信你总能找到归根的路。但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结局变得不重要。你要时常告诫自己,爱上这个溯寻的过程。

千蝶因为这看似突如其来的决定,打破了所有水到渠成的生活,从而让自己不得不面临一个青黄不接的尴尬路口。在城市里辗转反侧四处陌路——然而,何其所幸,纵便在举步维艰中,还是有善良的人陪伴在她身边,给她温暖和安慰。

千蝶尤为想念春泽,打开微博,从头到尾把他的动态看了一遍,他熟悉的身影贯穿其中,费尽她的思念、苦痛。而在最初,这个男子却是给了她最大的生之喜悦。春泽,才分开短短几个小时,为何我却像是历尽千辛万苦?

千蝶拿出手机,试图给他发简讯。

春泽,这一刻,我是如此的思念你——或宁静致远,或柳暗花明,或浓情不死,或忧伤不信!经历这么多,是浓情,是辜负,我知你心里不变的珍重。愿你一切安好。我怀念的我祝福的,那些过往的以及所有的。我铤而走险,舍弃朝暮厮守,敲碎对你的占有之心,但再无法在这个基础之上失去我对你饮水睡眠般日常频繁的思念。

夜深了,千蝶抬起头,等待着天明。

早上,坐在右上角靠窗边的位置的王阿姨,抱着不到一岁的女孩,笑呵呵地出现过道里。千蝶很喜欢王阿姨,昨日坐在车上闲聊时,得知她出生与陕北的一个农村,十八岁嫁到秦中,后来跟随丈夫南下,现在在一个教育机构的厨房里工作,烧得一手好菜。

千蝶被她怀里的小女孩迷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犹如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湖泊,明净透亮,是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怜爱的孩子。

后来和王阿姨同行的另一个阿婆在一起闲聊,我不自觉说起了王阿姨。阿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告诉我王阿姨今天手里的孩子是她前不久领养的,说王阿姨其实有一个亲生女儿,比千蝶还要大,只是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煤气中毒,就这样去了。二十七岁,有不错的男友,开始谈婚论嫁,大好的年华,就这样什么也没留下……

当千蝶问到她女儿走了多久时,啊婆说两个月以前的事。

这个世界,永远存在着你意想不到的事,或许就在你身边,或许下一秒就发生在了我们自己身上。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在你看不到的那个背后,一个人,可以活得多踉跄,多坚强。



2

转眼四个月过去。

对于千蝶来说,远走,是一种随性,一种历验,一种随遇而安,一种对一切自然之物的追寻和钟爱。她渐渐爱上了在路上的痛快和艰苦。

这四个月当中,千蝶途径鄂、黔、渝近十个当年留下过自己稚嫩的足迹的地点。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安静的住下几日,一边努力完成自己的翻译工作,一边察言观色当地人们的生活方式,以及十六年以来这些地表之上的物是人非。

当时年岁太小,已经记不清给过她们母女旅途救济的人事,但千蝶一直心存感恩。总是会在得到过恩泽地方用心发现,尽其所能去回报那片土地。


到达蜀地的时候,十一月尹始,万物萧索,大地开始转凉。

千蝶裹着晨风和曦光,从成都出发,途径都江堰,沿途欣赏岷江河谷风光,后沿卧龙峡谷而上,翻越海拔4532 米的巴朗山,观巴朗山的草甸,领略巴朗山的雄奇自然风光。

历尽艰苦,千蝶最终还是找到了巴郎山脚下那个鲜有人知的古朴村庄。这里茂林参天,整个村子被千万大树层层包围,故名“千树村”。

不只是千蝶对这个村庄有着千万的期盼,就连叶蓉也在信中刻意提到。

十六年前和母亲历经四姑娘山时那惊险的一幕,还时常浮现在眼底。那时候叶蓉已经身无分文,数日来两人饥寒交迫,小千蝶已昏厥不省人事,叶蓉在深寒的夜幕中抱着小千蝶,且走且停,几近绝望。

多亏了遇上一群贩卖的牲口的当地人,途中对母女看茶送食,照顾有加,并把两人安稳的带回了千树村,并在当时一个孤寡的郎君里寄宿停留。

小千蝶算是把小命捡回来了,但祸不单行,刚恢复体力能下地行走的时候,却被当地一种剧毒的蜥蜴咬伤,加上回到平地之后的酔氧反应,小千蝶一连几天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眼看者女儿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叶蓉却束手无策,求神拜佛、而天地不答。

这里偏远僻静,去到最近的医院少则十天半月,何况柔软的小千蝶哪里还能遭受旅途的颠簸。

就在叶蓉都放弃的时候,那位慈祥的老郎君阿贝,依然坚持守在小千蝶的床沿边,每隔一个时辰为她洗一遍伤口、换一遍草药。

阿贝为她燃木取暖,掖被抱褥,无微不至。最终苍天有眼,千蝶终于在整整十日的昏迷后睁开眼睛,清澈的看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千蝶千万次的祈祷:曾经给过我二次生命的恩人哪,您定要安好健在!让当年承您恩惠的孩子,在经受过单薄人情后,来认领当初还不能体会的、您的博大与赤怀。


千树村里所有居民都是羌族。至今仍保留原始宗教,盛行万物有灵,多种信仰的灵物崇拜,也保留着羌族人独有的服饰装扮。村落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还是古朴的民房,只是,这里年轻人几乎都外出谋生,只看得到满地的老人和孩童。

这里依然茂林参天,只是当年在脑海里清晰静美的村舍和道路此刻已经模糊不辨,傍晚时分,深秋的夕阳打在路石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清风吹来,千蝶感到一阵清寒,不由夹紧大衣。

她背着旅行包,在偌大的村庄里左右寻访,得知当年善良的阿贝郎君还健在,一时激动得不复言说,只觉得再疲惫的步子,这一刻也轻快起来。

路上正巧遇上一个被村民唤作“黄婆”的老太太,带领十岁的孙子要回家去。黄婆就住在阿贝的隔壁,村民索性叫黄婆带领着千蝶一同赶路,想不到黄婆上下打量着千蝶,看着千蝶一番正统的汉族装扮,与这村子统一的羌族服饰显得格格不入,竟一时把千蝶当做外星人一样排斥。拎着十岁的孙子撒腿就跑,一点都不想帮忙的意思。十岁的孙子被拖走了很大一段路后,依然还睁大着眼睛,咯噔咯噔的揪着千蝶看。

千蝶被这祖孙二人弄得啼笑皆非。

想来,这村子偏远荒凉,贫穷落后,定是极少有外人进来。而思想进步一点的年轻人亦逐步外出,在外安营扎寨,鲜有人回。千蝶看她虽然年近六十,但这老太太体格显得格外的坚朗,大致是这乡里田间的日日耕作所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听居民说阿贝的房子距此至少还有半个小时的山路要赶,这片山林鸟虫怪兽样样俱全,若是一个人,定然心惊胆战,还不一定能顺利找得到。更何况八岁那年在这山林里被剧毒蜥蜴咬伤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

想到这,千蝶不敢懈怠,迈开步子朝着黄婆奋力追赶,黄婆虽然步子利落,但毕竟手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孙子和一大麻袋的作物,千蝶赶上之后看到黄婆已经是气喘吁吁力不从心了!

千蝶不由分说的夺过老太太手里沉沉的麻袋,微笑示意:“黄婆,我来给您提麻袋,您就带我去找阿贝郎君吧!”千蝶没等黄婆开口,已经把手里准备好的一袋食物尽数交给了那个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应该是吃了中饭就跟着黄婆出门,此时已经是极饿了,看到面包和饼干,自然是口水直流,顿时吃开了。

黄婆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孙子吃得香甜,自己手里也轻松自在,便不作声,算是默认可以做做向导了。

只是一路絮叨一路发问,极具审讯犯人的架势。

最让千蝶苦恼的是,当地的方言及其难懂难辨,虽然千蝶知道黄婆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甚至手脚并用要让她明白会意!

一路下来,孩子不断吃、黄婆不断问,千蝶则只能不断的答,生怕惹得这脾性古怪的黄婆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丢在这荒山野岭。

黄婆在得知千蝶是阿贝郎君的一个远房亲戚后,便陆续提到了阿贝老年的不幸生活,阿贝年近九十,膝下无子无女,晚年生活靠着乡里邻家的接济,现在房子也老化破败,生活艰苦,很不如意。最近正好又肺炎发作,深夜总是会从睡梦中咳醒,疼痛起来,整个村庄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呻吟之声……

千蝶听后心酸不止。

当年还未通电的村庄如今每个农房里都传出了点点灯光。这里有一条潺潺不息的河流,河面上有一座樟木桥,在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中,犹如一位被久经压迫着脊梁的老人,在夜幕中摇摇欲坠。

白天通过时,已经很危险了,而此刻已经天色全黑,桥面上没有灯光。

黄婆居然带着孙子亦步亦趋的摸了过去,站在桥的对面,对着千蝶大喊:“千蝶,千蝶,快把我的东西拿过来,过了这座桥就到了!”口气就好像千蝶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丫鬟一样。

黄婆明明知道千蝶一个人是不可能把那么一个麻袋拖过桥去的,但她居然就在路边的石头上优哉游哉地坐下,和孙子分享起了千蝶的食物,等着看千蝶的好戏。

千蝶一时被气坏了。

她原本就有些恐高,何况桥下还有奔流的河水。千蝶翻看了麻袋里的作物,是些野菜、树皮之类的药材,再看看河面并不宽,一时灵机一动,把麻袋里的东西一袋袋倒了出来,再用力的丢到河岸对面去,大喊:“黄婆,接住啊!”

黄婆见到自己的宝贝被一件件扔过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还有大有掉入河里尸骨无存的危险,一时大惊失色,急的哇哇大叫,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威严恐吓千蝶停下来,一面又手慌脚乱发动孙子一起去捡……

千蝶看到后痛快不已,哪里停得下来,一连扔了十来袋。扔出最后一袋的时候,手臂有些酸痛了,力道已经远远不够,千蝶心叫不妙——果然只听到河水里“叮咚”一声脆响,一袋药材应声落水,随着河水飘飘然远去。千蝶的手势定格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黄婆气得直跺脚,捡起路边的石头往河里扔,双手在空中不住的抓捕,恨不能自己的手瞬间变成一根竹竿,把药材从河里捞上来。

千蝶看到黄婆心急如焚,想必这药材必定来之不易。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再幸灾乐祸,只得背好背包,半蹲着身体,小心翼翼的爬过樟木桥。

“药材……药材很贵吧?我赔给你!一定陪一定陪……”

看到千蝶过了桥来,黄婆才从失去药材的悲伤中转移出对千蝶咬牙切齿的愤怒,她伸出拳头正要往千蝶身上使,看到千蝶不闪不躲,倒也稍稍的消了一点气。

黄婆放下拳头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也不再搭理千蝶,一面拉着孙子往家去,一面不停愤愤地嘀咕:“……哪里来的疯丫头,扫把星……扫把星……”

千蝶一面充满了歉意,一面又被黄婆这气急败坏的样子逗乐。

拖着麻袋依旧做着黄婆的跟屁虫。不多久,黄婆在自家门前停下来,吩咐千蝶把药材放下。然后指指河岸正对面一处若隐若现的矮房:“哪,那个就是阿贝的房子。你过了刚刚那座桥就到了!快走快走……”

千蝶顿时傻眼。

黄婆的气还没有消,推开门把药材一把拎进房,打开昏暗的灯,便不再出来,在房里直叫“狗儿”进去。狗儿手里还提着千蝶的零食袋,正在考虑要不要还给千蝶的时候,黄婆一马杀了出来,“呼呼”地把狗儿提进房里,然后千蝶就看到木门“嘭嘭”一声被紧紧的关上。

千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平定一下心绪。然后再心惊胆战地过桥,往阿贝的住所走去。千蝶发现这里是这个村子的聚集地,河岸的两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少说也有上百户人家。房子都是土木结构,古朴而充满了岁月的风霜。

来到阿贝的住所,看到狭小的房间里头昏暗的油灯,千蝶这才明白,阿贝的家是这村子里唯一没有通电的民房。房间里头不断传来老人的咳嗽声,还有浓浓的药味。

千蝶久久伫立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去敲响那扇门。

正在这时,阿贝家的门开了,一位年轻的羌族男子走出来倒药渣。千蝶甚是诧异,今天在村子里遇到那么多人,像日渥不基这样健壮的年轻男子几乎没有。

而日渥不基在夜色中看到这位清奇的异族女子,更是有些目瞪口呆。

千蝶急忙说明自己的来处,要找当年的阿贝郎君。

简单的交谈后,千蝶得知,日渥不基上过高中,会很流利的汉语,在外面打工过几年,几月前因为妻子丹木吉怀有身孕,为了陪伴妻子,辞掉工作回到家中伴产,并不打算再外出。

日渥不基白天务农耕种、在村上带着孩子读书识字,每天晚上一有空就会来照看孤寡的阿贝。千蝶对面前这位年轻人肃然起敬,他不但有作为丈夫的担当,还拥有着人世间最善良的心,算是不可多得的好人。

日渥不基邀请千蝶进屋。

时隔十六年,千蝶再次踏回当年命途回转的地点。

两间简陋陈旧的居室,外间摆放着柴火和灶炉,以及一个竹床,应该是日渥不基夜里照看阿贝时临时休息的地方。里间小屋则是阿贝的卧室。

看到躺在睡榻上神志不清的阿贝,那一刻,原本逐渐模糊的记忆瞬间被雕刻成画,慢慢变得清晰,犹如新刻。

千蝶突然想起八岁那年为自己日夜煎熬、而这次离开沙城时却让她肝肠寸断的叶蓉;想起素昧平生,为了挽救她性命当初倾囊而出,如今却重病缠身、久卧不起的恩人阿贝。一时心如刀绞,此生之中,我究竟惨淡经营了多少相恩相欠?

但她又何其感恩,她感恩在阿贝生命中这最后的日子里,能前来债尝当年无以为报的恩,哪怕万分之一。

千蝶不禁跪倒在床沿,看着那熟悉而苍老的阿贝的面容,失声痛哭。

日渥不基见千蝶如此失控难忍,深知阿贝与千蝶之间的恩深情重。良久才道:“姑娘今夜可走?”

千蝶这才察觉自己一时失态,连忙起身,拭去眼泪,笑道:“我不走了。”言语之中充满了笃定。

日渥不基明显被这出人意料的回答给怔住了。

“我会一直守在阿贝身边,度过他此生之中最后的光阴。”千蝶再次向日渥不基确认,“你可知,阿贝曾经给过我生命。”

日渥不基似乎能够理解千蝶刚才的情感爆发,但考虑到诸多不便,笑道:“阿贝家中并无多余的床褥,你要是不嫌弃,就暂住在我家!丹木吉是我的妻子,很好相处。她会提供你生活的必需品。还有,我的名字在汉语当中是大山的意思,上学时候同学们都习惯叫我大山,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叫”

千蝶感激日渥不基的周到。知道今夜再无去处,在喂送完阿贝的最后一道汤药后便跟着日渥不基回到他和丹木吉的家。

丹木吉果然是通情达理的女孩,和日渥不基一样淳朴、善良、好客。丹木吉嫁给日渥不基的时候才18岁,如今不到二十岁,便已经是个幸福的准妈妈!

丹木吉坚持不用千蝶帮忙,挺着大肚子给千蝶铺好床被,看千蝶旅途劳顿,神色不安,临睡前又给千蝶端送来一碗安神汤,才缓缓关门,和日渥不基前去休息。

千蝶又一次领受到这片土地上的温厚人情。此夜竟睡得出奇安稳香甜。





3

清晨,千蝶起床时,天微亮。

走出日渥不基和丹木吉的家,才渐渐看清这村落昨天在夜色中不曾看到的全貌。千蝶这才意识到,这里的羌族人们,住的并不是传统的羌族碉楼,而是已经改造过后的、土木结构的民房,并且每一个房子,都不设锁。

从日渥不基家到阿贝的家仅一步之遥。

千蝶来到阿贝家的时候,才发现日渥不基已经在给阿贝擦身洗脸了!千蝶顿觉无地自容起来。

日渥不基见千蝶到来,显然也有些吃惊:“千蝶,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千蝶缓过神来,去夺日渥不基的手帕:“大山,你要教书、还有丹木吉要照顾,这个时候农收也忙,以后煮汤送药、照顾阿贝的事情,你就全部交给我。”

“姑娘这份情义,如果阿贝他还能清晰的感受到,该有多好!只是阿贝现在……”日渥不基看着阿贝,担忧不已,手中的手帕却坚持不放:“不过,我已经照顾阿贝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的脾性和生活需要我比你了解。再说,阿贝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照顾他也多有不便。还是由我来吧。”

千蝶静静思索着。

日渥不基见千蝶难为,继续笑道:“不过姑娘放心,你不会闲着。村里还有二十几个孩子每隔一天都会在村头的礼堂里上学,我知道姑娘从大城市里来,肯定学问好,见识广,又这么漂亮,孩子们一定都很喜欢你。最近丹木吉也要生了,我会比较忙,我在教书上,没有过经验,带孩子也有些力不从心,这段时间带领孩子们读书识字的事情,能不能就拜托给姑娘?”

千蝶连连点头,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想想在这里每天教教孩子,空下的时间用来陪伴阿贝,晚上完成杂志社的工作,日子一定会变得格外充实、自足。

和日渥不基从阿贝的房子出来的时候,千蝶正看到河对面的黄婆拿着竹竿在河岸上来来回来的走,不断的在河里打捞。

千蝶这才想起昨晚上丢了黄婆药材的事情,再说阿贝家里也太过于简陋,该添置些东西。便问大山:“村子附近可有集市?”

“沿着这条河一直走,三十公里外有一个集市,每个月都开三次。刚好今天也有,等到下次的话要十天以后了。不过村里没有车,走路的话,加上买东西耽误的时间,来回一天的时间还不够。”

千蝶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丹木吉的哥哥最近屯了不少河虾河蟹,今天正好要去集上送货。会经过这里,早饭过后,你可以坐他的马车一起去。”

千蝶喜出望外。早饭过后,果然如愿以偿坐上了丹木吉哥哥的车,前往集市。经过三个小时的颠簸之后,终于到达。

可能是十天一次才一次集市的原因,集市上人口特别密集,物品也还算齐全,这倒是出乎了千蝶的意料。

千蝶看集市上有很多租赁的马车、便让丹木吉的哥哥安心去送货,不用担心她回村的问题。一进集市,千蝶就买开了。看到什么就觉得生活中缺什么,柴米油盐、桌椅板凳、瓷碗瓢盆,床枕被褥,电线电灯、干货瓜果、笔墨纸砚……

好在千蝶早就做好了准备,来之前不但把自己卡里的钱尽数取出,也动用了叶蓉卡里的一部分。在疯狂的买完了所有东西之后,千蝶才看到,自己买下的东西完全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而接下来面临的问题是,怎样把这些东西运回千树村。

千蝶在十几家马车里再三对比之后,最后确定了五辆价格较低、面容和善的车夫来运送自己的战绩。整整五辆马车的爆棚装载,才勉强把货物都装下。

在浩浩荡荡往千树村赶路途中,沿路上的村民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而装束异样的千蝶,更是成了当地人们四处传道的话题。

回到千树村阿贝家的时候,果然已接近黄昏。

但是这一刻阿贝家门口显得各位的热闹,全村人老老少少都聚集在一起围绕着黄婆,黄婆一边牵着小孙子一边惊乱慌张地在和日渥不基交谈着什么。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千蝶好生好奇,付完马车费,要车夫们把货物卸下,拿着要还给黄婆的药材,便匆匆赶到人群中去。

黄婆见千蝶的那一刻,一马冲了上来,不由分说的拉起了千蝶的衣衫,不住的摇晃拉扯,愤怒之间大有要和千蝶同归于尽的意思。

千蝶只看到黄婆的两瓣嘴唇一上一下没有停歇,但说的是什么几乎是没有听懂。而村民们也都用异样、惊惧的眼光看着千蝶。

千蝶感到四面都是阴森森的目光,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日渥不基。


“村民们……都要赶你走。”日渥不基知道千蝶不解,便附道:“黄婆说你会妖术。”

“什么?!”千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日渥不基显得有些难为:“我并不相信。但是自己也试过之后,确实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到底发生什么事?”千蝶急切不已。

日渥不基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千蝶认得这是自己的食物袋,后来连同里头的食物全都给了狗儿。

“黄婆狗儿今天下午吃了里面的东西,就开始掐着自己的脖子,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又捂着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后来黄婆自己也试了试,顿时也觉得喉咙被锁了,呼吸都困难。村民们都觉得这些东西是被施了妖术的,吃完过后就有鬼掐住人的脖子。”日渥不基面露惊疑之色。

这时,狗儿还在地上打滚,不住的发出呻吟。黄婆心疼得好似从身上一块一块的掉肉。

村民们又不住的吆喝要千蝶给出解药。

千蝶拨开人群,去到狗儿面前,把食物袋翻了个遍,她只想明白事情的真相。

“就是这个。”日渥不基指着黄婆和狗儿刚吃过的东西。

一包槟榔,加芥末。她想不到,吃槟榔时会抓紧喉咙的口感,会被人们吃出“鬼”来,就连日渥不基这样还算是见过一点世面的年轻人,被村里的愚知混淆后也失去主张,千蝶一时觉得又想哭又想笑。

千蝶拿起芥末走到狗儿面前,问:“狗儿,你肚子里现在火辣辣的疼,是不是?”

狗儿连连点头。

千蝶急忙跑开,在买回来的一大堆货物里找了大瓶奶酪,扶起狗儿的脖子就“咕噜咕噜”的往下灌。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黄婆正要过来阻止,千蝶锋利而果敢的眼神,竟让她没再往前冲。

千蝶见狗儿神情缓和了不少,便慢慢把狗儿抱起来,放在黄婆身边。大声道:“大家刚刚吃到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妖术。这是槟榔和芥末,是我们那里的年轻人非常崇尚和热爱的东西。这是槟榔,吃多了会上瘾,刚吃的时候会有点掐喉,但是几分钟之后这种咽喉处的不适就会自动消失。黄婆是不是觉得刚才的不适已经没有了呢?”

日渥不基一边听着,一边又在村民们听不懂的地方用方言为千蝶解释。

黄婆前前后后把自己的脖子摸了一个遍,又尝试着咳嗽了几声,确保身体没有异样后,脸上竟是难以置信的诙谐感。

 “狗儿之所以会肚子疼,是因为吃了这个。”千蝶拿起了拿包被狗儿吃掉了大半的芥末,接着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工作乏了的时候,用来泡水提神用的。芥末原本只会在口腔产生强烈的刺激,但狗儿刚刚吃了大半包,何况他还是小孩子,肠道胃里都很脆弱,所以才会产生肚子也疼的情况。刚才我给狗儿吃的奶酪,有助于保护肠胃,减少芥末对人体的伤害。狗儿回家好好休息,我保准明天就没事了。”

在千蝶和日渥不基的耐心解说下,村民才算信服。

而千蝶面误解和无由而来的责难时所表现出来的不温不火,不禁让村民们由衷的赞叹。

趁着天黑之际,老老少少一村人硬是帮着千蝶把东西全部搬回阿贝家,这才纷纷散去。千蝶把买回来的药材归还给黄婆,并把他们送过独木桥,这一桩乌龙才算是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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