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小说创作月 演员 第五章 后尘（2）

        封三变面对董事会的质问和华栋梁的试探，并不为所动，他到底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需要到处讨好的愣头青了。华栋梁对自己的意见或者说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追根溯源还是要从晁夕进入盛大开始算起，全天下人都知道演员们需要整容，可挡不住全天下人都喜欢整过容的演员们，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眼见为实就是真实。可也得分什么事，在华栋梁这里就得追求个清楚明白，毕竟演员也是盛大的员工，不能在自己人面前都藏着掖着，但封三变拒绝了，从一开始就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原来的样子根本没法看，如果留下痕迹，就是为将来留下隐患，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蠢人才干的事，聪明人总是选择躲过那些明里暗里的沟沟坎坎，这话叫人无法反驳，华栋梁权衡再三，眼看着封三变主持的盛大入主医疗美容业的项目日渐走上正轨，未来的收益不容小觑，在现实可得的利益和尚可控制的隐患面前，任谁的天平都会有倾有斜，华栋梁是咬着牙忍下了封三变的这次近乎背叛的行为，同意了由封三变全权打造晁夕，盛大成了晁夕的挂名公司，从他创造的利益里抽成分红，却没有过多干预经纪业务。

        所以刚才华栋梁的质问再一次牵扯出这些陈年旧事，让封三变有些腹背受敌，他始终以为华栋梁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今日这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疑问，几乎算是华栋梁公开表明态度——不再支持封三变，盛大或者说华栋梁个人从一开始在晁夕那里失去的掌控力，要想方设法的从别处弥补回来，比如安插提拔袁圆、从发掘新人的源头控制经纪事务部，这些封三变早都察觉得到，但还是要保持了面子上的得体，他多少能够理解华栋梁的做法，换做是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去掌控自己必须把握的事业，所以封三变交出了这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权利。

        可封三变也不可能因为华栋梁的一点猜疑就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八面玲珑走到现在不是为了永远鞍前马后，他封三变有能力与华栋梁比肩，又为什么要屈居人后，而这一点点猜疑误会如果无伤大雅，自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只要封三变能够顺利拓宽神经调节剂的适用领域，华栋梁就还会来找他，这份笃定既出于封三变的自信，也出于封三变与华栋梁多年共事的了解，更出于他对人性的认知，封三变从来不相信人可以真正的摆脱欲望，生命的存在某种程度来讲本身就是欲望生长的结果，既然源头如此，力争成为清心寡欲的圣人岂不是舍本逐末，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华栋梁都不可能放弃向美容行业投放神经调节剂这样一片市场，这是对生命形态本身更深远的追求，不再仅仅停留在与人征讨资源分配、吸引关注力的低层次经纪业务上，而是能够通过控制情绪、情感，真正掌握舆论导向的主动权，谁还耐烦倾听那些根本不认识的观众、粉丝的喜好和心声，从神经开始来决定她们喜好什么、关心什么不是更省力，但那还是太久远的目标，第一步还是要利用这些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明星们的影响力，吸引着更多的人博取关注，剩下的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从会议室出来的封三变回了办公室，路过经纪事务部，看见新来的助理，眉头都快拧出了水，正在整理那些狂热粉丝们的邮件，他无声了扯了扯嘴角，人跟人的关系真是微妙有趣，粉丝们明明知道这些演员明星仰赖于他们的关注，却心甘情愿的受制于人，而演员明星明明是要讨好这些粉丝，却又要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拿捏着亲近与疏离的最佳比例，犹如优雅的华尔兹一半，明明气氛已经水乳交融，身躯却依然庄重克制。

       华栋梁与几个相熟的董事又喝了一会儿茶，才各自散去，他独自回了办公室，路过董秘桌前，他给自己的秘书放了半天假，名义是为了嘉奖她连日来的辛苦，秘书欢天喜地的悄悄的从后门下了班，欢天喜地是留给自己的，悄悄走为了兼顾老板的威信，不能一碗水端不平，这是一个董秘的基础修养。

       独自在办公室的华栋梁关好门，点燃了一根雪茄，他很久不吸烟了，为了身上的病。作为一名退役军人，华栋梁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退役后会干这一行，可也正是在军队的磨练使他在经纪这一行得心应手，某种程度来讲，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行当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最需要人与人之间的高度协作配合。华栋梁是经历过真正风浪的人，对他来说，退役的是人不是心，在他看来任何他涉足的行业都可以是他挥斥方遒的战场，都有他应有的用武之地，他是抱着叱嚓风云的决心走上这条路的。但是生活如果让人顺遂了，也就不叫生活了，生活是那个打你一巴掌但坚决不给甜枣的角色。华栋梁就属于在高歌猛进的路上被生活迎面掌掴的人，他从一穷二白的退役军人，进入经纪行当，结交志同道合，还能够白手起家创立盛大，一介无名之辈，渐渐崛起成为业内翘楚，到如今整个行当的走向变动，背后多少都有盛大的影子，华栋梁有资格骄傲，但是却没有了骄傲的心情，就在盛大如日中天的当口他自己却病倒了，他毫无预兆的晕倒在例行的董事会议上，被众人簇拥着送到了临近的医院，诊断出是大脑前额叶脑瘤，接下来就是针对性的治疗，找业内最好的大夫，制定最稳妥的治疗和恢复计划，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华栋梁的精神状态却也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影响，从那以后，华栋梁只能依靠各种药物控制术后肿瘤复发，同时神经调节制剂通过植入体内时刻控制精神状态，对于华栋梁这种曾经拥有超卓自控力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从没拥有过和拥有过再失去，那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华栋梁每天挣扎在失控与自控的边缘，让他开始重新审视生命本身，如果有一天他自己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而非本能的反应，那样的喜与怒又有何意义。

       自那以后，华栋梁变的沉默寡言起来，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生了看破世事的心，其实，只有华栋梁自己知道，他只是怕在人前露怯，以及因为露怯可能给自己或者公司招来的种种麻烦和危险，他也不知道控制自己情绪精神的药物会不会在哪一天完全取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