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在月台上等車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她,因为她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九年前,也是在這個月台上,那個人,就像在一堆檸檬裏面出現的一個蘋果那樣,進入了我的視線。我已經不記得她的長相和穿著,只知道那時的我們都還是學生模樣。
而現在离我几步远的這個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shirt,黑色长裙,暗红色的針織開衫,雙手輕輕握在身前。
大多數人在等車的時候,總是習慣看著車將要開來的方向。而她卻低著頭,腳尖一翹一翹的,嘴角帶著一抹笑,好像玩得很開心。我不禁被吸引了,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紅色球鞋,還好,很有朝氣。
我又看了她一眼,這次竟然四目相對。我感到一絲尷尬,就像被現場抓包一樣,但她微笑著沖我點了點頭。
火車進站了,停穩,車門打開,所有人一擁而上,她卻還在原地,悠閒地看著一群焦急的人。
我被人流帶上了車,找了個座位坐下,把背包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車窗外,她不緊不慢地踱向車門,然後從我眼前消失。
"Excuse me."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秋日的風一樣。抬頭一看,是她,我感到一絲竊喜。
我拿開我的背包,她在我身邊坐下。
我從包裡拿出了一本書,打算用來打發時間。說也奇怪,我原本想在車上玩ipad,但我的大腦明顯指揮我的手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
當我漫不經心地開始翻看《海邊的卡夫卡》時,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襲來。九年前,也是在火車上,我看的是《挪威的森林》,下車後,那本書作為車費給了我身邊的女生。
我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她,她拿出ipod,戴上耳機,閉上眼睛,動作流暢而自然。我隱隱聽到從她耳機里逃竄出來的歌,是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我也很喜歡的一首歌。
“我睡了多久了?” 她突然轉過頭來問我,眼睛里還有惺忪的睡意,一個耳機垂在胸前。
我被問得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回答說:“不知道,不過車已經開了半個小時了。”
“哦,謝謝。”她把耳機重新塞回了耳朵里,身體靠回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揚。
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書上,但仍忍不住用餘光看她。
她的視線越過我看向窗外,右手輕輕地在腿上打著節拍。
“你是回家嗎?”陽光照進來,在她的項鏈上打了個轉,刺進了我的眼睛里。
“嗯,你呢?”我依舊看着自己的書,但只是故作淡定,天知道我看進去了幾個字。
“我住Brooklyn。…… 你看村上春樹?”
“嗯,打發時間。你喜歡看?”九年前,那個女孩跟我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一種名叫“春上村樹”的新品種的樹。
“我只看過《挪威的森林》,也許是因為村上的書讓我覺得太孤獨,我不太喜歡那種壓抑的感覺。”
本來我可以跟她聊一聊我的看法,畢竟我已經不是九年前那個連村上春树的名字都搞不清楚的毛頭小夥子了。可是,我选择了沉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迫切需要跟人交流被人理解,想想也是挺可怕的。
車廂裡的空氣好像一下降到了冰點。
我低下頭繼續看書。
火車依舊快速地前進著,將一切都拋在後面。
車廂後面有一對小情侶不知為什麼吵了起來,聽著他們幼稚的對話,我快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哈哈,請你免費看肥皂劇。”她湊過來輕聲對我說,說完徑自掩著嘴笑了起來。她一邊笑,還一邊給我使眼色,示意我關注劇情發展。
看着她笑彎了的眼睛,我覺得她調皮的樣子可愛極了,完全沒有之前冷漠的感覺。
“你喜歡看什麼書?”我突然有了想要了解她的衝動。
“我啊,我最喜歡的書是《傲慢與偏見》。其實我什麼類型的都會看看,有時候看到不喜歡的,硬著頭皮也就看完了,只是可能看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著說:“不過,現在很少看長篇了。”
“为什么現在很少看長篇了?”
“靜不下心來,可能太浮躁了吧。”说完,她靠坐下來,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作聲,她的視線又一次越過我看向窗外。
我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能說什麼,該說什麼。於是,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遠處,眼前的景物不斷後退,遠處卻像是在慢鏡頭里一樣。
“Tickets please.”還在車厢前面的列車員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我從背包裡摸出車票,等著他過來查票。等列車員過來時,她幫我把車票遞了過去。
“給,還給你。”她帶笑的聲音能把所有的季節都變成溫暖的春天。
“給你講個故事吧。”九年前的那場邂逅在我的腦中若隱若現,我想說給她聽。
“好啊,是你的故事嗎?”她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嗯,一件超級丟臉的事。九年前,也是在火車上,查票的時候,我發現錢包丟了,放在錢包裡的車票自然也找不到了,當時真的是很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後來怎麼解決的呀?”
“坐我旁邊的女生很好心地幫我付了車錢,我問她怎麼還錢,她說下次碰到再說好了,但是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一陣沉默之後,她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把你的《挪威的森林》送給了那個女生呀,孫先生?”我猝然抬頭,她一臉戲謔地看著我。
“咦,你怎麼知道的?”我的問題脫口而出。等信息通過反射弧再次回到處理中心時,我才意識到她話中的含義。“不會這麼巧吧?”我現在肯定是一臉震驚的表情。
她笑而不語。
“你,姓簡?”我想再次確認。
她點了點頭,“謝謝你送我的《挪威的森林》,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讀完這本書。”
“那你想要這本《海邊的卡夫卡》嗎?重新開始看長篇。”我問她。
“不用了,這次我也沒幫你付車費。”她搖了搖頭說,“不過,我會考慮去買一本的。”
“你知道為什麼叫卡夫卡嗎?”我試圖說些她感興趣的事情。
“額,難道是因為村上喜歡卡夫卡?不過,我更喜歡奧利奧哦。”
我被她的幽默逗笑了,“卡夫卡在捷克語里是烏鴉的意思,在書裡面,那個叫烏鴉的少年是卡夫卡的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那為什麼是烏鴉呢?不能是別的鳥嗎?或者別的動物?”
“聽說,烏鴉在日本是神鳥……”我跟她講著我的想法,她聽得很認真,還總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我喜歡她聽我說話的樣子,喜歡她清脆的笑聲,也喜歡她的沉默和安靜。
車開得很快,我們並沒有時間多聊,直到火車進站,我也沒有問她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再見。”下車後,她笑著沖我揮手,跟我道別。
我說完再見後,我們倆就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走開了。
這次我們沒有交換信物,而我也不再糾結於短暫而美麗的邂逅之後是否只能留下遺憾這件事,能不能再次相遇也不再重要。
相比不確定的未來,我更青睞美麗的回憶。
-她-
在月台上等車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他,因為他讓我想起來一個人。
九年前,也是在這個月台上,那個人,就像在一堆牛仔褲裡面出現的一條短褲那樣,進去了我的視線。我已經不記得他的長相和穿著,只知道那時的我們都還是學生模樣。
而現在离我几步远的這個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shirt,紅色衛衣,花紋沙灘褲,紅色的球鞋,背上是一個黑色的Northface背包。
我等車等得無聊,就低頭看著自己腳尖,總覺得翹腳尖玩比張望火車來得有趣。突然,我感受到了從不遠處投射來的目光,抬頭一看,一個男生正呆呆看着自己的紅色球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不禁好奇起來。
忍不住好奇,我不自覺又看了他一眼,這次竟然四目相對。正覺尷尬,他對我微微一笑,我也就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在轟鳴聲中,火車進站了,所有人一擁而上,他好像也被擠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一群不知道在急什麼的人。等到月台上沒什麼人的時候,我才慢慢地往車門走去。
"Excuse me." 說出口的話不帶一絲情緒,聽到的人怕是會覺得我很冷漠吧。這時,那人正好抬起頭,是他,我心裡一陣悸動。
他拿開了他的包,讓我可以做下來。
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他,他從包裡拿出了一本書,開始認真地看起來。
他看的書是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這讓我想起了九年前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男生。那時,他錢包丟了,找不到車票,我幫他付了車費,而他把他的《挪威的森林》送給了我。那本書成了我唯一看過的村上的書。
两小时的车程,我一時想不到該做什麼,於是我拿出ipod,戴上耳機,打算睡一覺。我ipod裡面有各種風格的歌,我總是讓隨機播放來幫我選歌,這次的第一首歌是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當年看完《那個殺手不太冷》,我就愛上了這首歌。
“我睡了多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等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時,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為了能聽清楚答案,我還摘掉了一個耳機。
“不知道,不過車已經開了半個小時了。”等聽到他的回答,我才發覺有些不妥,幸好他沒有不搭理我。
“哦。”我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身體靠回椅背上,把耳機塞回去,試圖掩蓋自己的尷尬。
我側過頭看着窗外發呆,手跟著音樂打節拍。
因為他靠窗坐,所以我避無可避地看到他。他的視線一直沒有從書上移開。
“你是回家嗎?”陽光照進來,他好像散發出溫暖的光,我想要靠近。
“嗯,你呢?”他淡淡地回答。他沒有抬頭,眼睛像是粘在了書上一樣。
“我住Brooklyn。..……你看村上春樹?”我試圖找一個他感興趣的話題。
“嗯,打發時間。你喜歡看?”九年前,我似乎問過同樣的問題,只是那個男生用一臉疑惑回答我,我還以為自己因為對村上不熟而說錯了名字。
“我只看過《挪威的森林》,也許是因為村上的書讓我覺得太孤獨,我不太喜歡那種壓抑的感覺。”我實話實說,不然要是等下真要聊起來,難免露餡。但是他沒有再說話,也許是不想跟我聊吧。
車廂裡的空氣好像一下降到了冰點。
我重新把視線移到了窗外。
火車依舊快速地前進著,沒有一絲遲疑。
車廂後面有一對小情侶不知為什麼吵了起來,聽著他們狗血的對話,我忍不住想要吐槽,可那樣我的淑女形象就保不住了。
“哈哈,請你免費看肥皂劇。”我實在忍不住湊過去輕聲對他說。吐槽也是需要同伴的,說完話我就笑了起來。
可能是我笑得大聲了一點,他轉過頭看著我。我忙給他使眼色,示意他關注劇情的發展。
他看懂了我的暗示,我們相視一笑。他的笑容讓我覺得很溫暖,完全沒有之前難以靠近的感覺。
“你喜歡看什麼書?”他突然問我。
“我啊,我最喜歡的書是《傲慢與偏見》。其實我什麼類型的都會看看,有時候看到不喜歡的,硬著頭皮也就看完了,只是可能看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現在很少看長篇了。”說到自己看書的怪癖,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为什么現在很少看長篇了?”
“靜不下心來,可能太浮躁了吧。”我靠坐下來,轻轻叹了一口气。雖然現在不會因為學業而困擾,但忙碌的工作讓我覺得生活不再屬於自己。想到這些,我又轉頭去看窗外不斷被拋在後面的景物,他也沒再說話。
“Tickets please.”還在車廂前面的列車員的聲音把我從失落中拉了回來,我從開衫口袋裡拿出車票,準備隨時遞給列車員。等列車員過來時,我順便幫他把車票一起遞了過去。
“給,還給你。”我笑著把票還給他,真可惜他不像九年前的那個男生弄丟了車票。
“給你講個故事吧。”他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好啊,是你的故事嗎?”他的提議非常符合我的心意,我迫不及待想聽聽他的故事。
“嗯,一件超級丟臉的事。九年前,也是在火車上,查票的時候,我發現錢包丟了,放在錢包裡的車票自然也找不到了,當時真的是很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看著他一副囧囧的表情,我的心情變得很美妙。
“那後來怎麼解決的呀?”我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坐我旁邊的女生很好心地幫我付了車錢,我問她怎麼還錢,她說下次碰到再說好了,但是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他接著說。
他說到一半,我就覺得有點似曾相識,這個信息在我腦中百轉千回之後,我忽然緩過神來。我惡作劇般地說:“你是不是把你的《挪威的森林》送給了那個女生呀,孫先生?”他突然抬頭,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我笑著不說話。
“你,姓簡?”他問我時有一絲的遲疑。
我點了點頭說:“謝謝你送我的《挪威的森林》,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讀完這本書。”
“那你想要這本《海邊的卡夫卡》嗎?重新開始看長篇。”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接話,真有意思,但我還是拒絕了。“不用了,這次我也沒幫你付車費。不過,我會考慮去買一本的。”為了不結束這個話題,我沒有把話說死。
“你知道為什麼叫卡夫卡嗎?”他果然不負我所望地繼續我們的對話。
“額,難道是因為村上喜歡卡夫卡?不過,我更喜歡奧利奧哦。”每次說到卡夫卡,我就會想到卡夫,自然而然就聯想到了奧利奧,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自然到沒經過大腦就脫口而除了。
他好像被我逗笑了,他跟我解釋:“卡夫卡在捷克語里是烏鴉的意思,在書裡面,那個叫烏鴉的少年是卡夫卡的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他的解釋引發了我更多的問題,我就是個好奇寶寶。“那為什麼是烏鴉呢?不能是別的鳥嗎?或者別的動物?”
“聽說,烏鴉在日本是神鳥……”他認真地講著,很有耐心,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我喜歡他跟我說話的樣子,喜歡他爽朗的笑聲,也喜歡他的沉默和安靜。
車開得很快,我們並沒有時間多聊,直到火車進站,我也沒有問他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再見。”下車後,我笑著沖他揮手,跟他道別。
等他說完再見後,我們倆就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走開了。
這次我們沒有交換信物,而我也不再為忙碌到失去生活的樂趣而感到失落,因為生活總在不經意間給我們驚喜。
相比為能否再次相遇而煩惱,我更喜歡短暫的邂逅之後留下的美麗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