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债喝酒，我生无可恋，但我还是好孩子——石川啄木短歌选

石川啄木（1886－1912），日本明治时代诗人、小说家与评论家。出生于岩手县的常光寺，幼有神童之誉，一辈子却充满了挫败。自幼贫苦，中学没读完就退学。中学时陷入热恋，他写诗说：“先懂得了/恋爱的甜和苦/我也比别人先老了”。20岁他从岩手、盛冈、函馆、小樽、札幌、钏路，一路当代课老师、记者、校对、编辑，总没个结果。22岁下定决心到东京，准备以小说立身，最后在《朝日新闻》当一名校对。在东京，总体上一直遭受穷苦困顿。他曾尝试过一段放荡的生活，他用罗马字写日记，为了不被妻子看懂，也为了足够真实地记录自己的想法。4年后，因肺病贫困潦倒而死，年仅26岁。

1.

无缘无故觉得寂寞了，

就出去走走，我成了这么个人，

至今已是三个月了。

2.

不知怎的，想坐火车了，

下了火车

却没有去处。

3.

对着大海独自一人，

预备哭上七八天，

就这样走出了家门。

4.

横在砂山脚下，漂来的木头，

我环顾四周，

试着对它说些话。

5.

那天晚上我想写一封

谁看见了都会

怀念我的长信。

6.

在什么地方轻轻的，有虫鸣似的

百无聊赖的心情

今天又感到了。

7.

浅草的热闹的夜市，

混了进去，

又混了出来的寂寞的心。

8.

来到镜子店前，

突然的吃惊了，

我走路的样子多么寒碜啊。

9.

远远的听见笛子的声音，

大概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吧，

我流下泪来了。

10.

拥挤的电车的一角，

缩着身子，

每晚每晚我的可怜相啊。

11.

在房间里，

摊开手脚躺下，

然后静静的又起来了。

12.

像从百年的长眠里醒来似的，

打个哈欠，

没有想着什么事。

13.

把人家敲门叫醒了，

自己却逃了来，多好玩呀，

过去的事情真可怀恋啊。

14.

偶然得到的

这平静的心情，

连时钟的报时听起来也很好玩。

15.

路旁的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也学它的样，

因为羡慕的缘故。

16.

假装睡着，勉强打呵欠，

为什么这样做呢？

因为不愿让人家察觉自己的心事。

17.

宽大的心情到来了，

走路的时候

似乎肚子里也长了力气。

18.

哭够了的时候，

拿起镜子来，

尽可能的做出种种脸相。

19.

认真的拿竹子打狗的

小孩的脸，

我觉得是好的。

20.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21.

挨了骂，

哇的一声就哭出来的儿童的心情；

我也想要有那种心情。

22.

轻轻的叫了自己的名字，

落下泪来的

那十四岁的春天，没法再回去呀。

23.

他说：“我打你！”

我说：“打吧！”就凑上前去，

从前的我也很可爱啊。

24.

人家说的

鬓发散垂的可爱，

愿在写什么时的你身上看到。

25.

买新书来读的夜半，

这个快乐

也是长久的不能忘记。

26.

说那样也好，这样也好的

那种人多快活，

我很想学到他的样子。

27.

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

事物的味道，

我尝得太早了。

28.

停住了筷子，忽然想到，

于今渐渐的

也看惯了世间的习气了。

29.

不会处世，

我不是私下里

以此为荣么？

30.

对自夸的友人，

随口应答者，

心里好像给予一种施舍。

31.

听见谄媚的话，

就生气的我的心情，

因为太了解自己而悲哀啊。

32.

很会笑的青年男子

要是死了的话，

这个世间总要寂寞点吧。

33.

在砂上写下

一百个“大”字，

断了去死的念头，又回来了。

34.

玩耍着背起了母亲

觉得太轻了，哭了起来，

没有走上三步。

35.

父母和儿子，

怀着不同的心思，静静的对着，

多么不愉快的事呀。

37.

从前很容易生气的我的父亲

近日不生气了，

但愿他还是生气吧。

38.

我在没有灯光的房里；

父亲和母亲

从隔壁拄着拐杖出来。

——作者：石川啄木  翻译：周作人

图片发自App

2016年2月28日，整理者对个别字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