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清晨八点左右，正是魔都上班早高峰时段。 四通八达的人民广场地铁站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头戴安全帽，身穿洗得发白的迷彩服，手提工具，随着人群缓慢有序地移动。他要赶去浦东一家建筑工地上班。
此时的换乘通道里，密密麻麻的人流像黄浦江里的水，朝着各个方向流泻而去。秩序井然，挤而不乱。大上海人们的素质就是高，人流密集的场所里，环境也并不因人多而脏乱，看起来还挺干净整洁。中年男人下意识地走到边上，觉得不能让自己落魄的形象拉低这个城市的颜值。
他安全帽下的双眼，像一台180度扫描仪，视力所及之处无一遗漏。周围是一张张或未睡醒、或无表情的陌生的面孔。看脸是他的习惯，尤其是中年女人的脸。并非他好色或变态，只是源自心底的秘密。 换乘通道里有两股相反的人流，一股流向二号线，一股流向一号线，中间由活动栏杆隔开。
中年男人贴着栅栏走。
忽然，流向一号线的人流里，也是靠栏杆一边，一个中年妇女越走越近，面容映入他的眼帘。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钻进他的鼻孔。那女人的目光恰巧也无意识地投过来。目光碰撞的一刹那，两人的眼里都有瞬间的震惊、疑惑、继而意外。尤其是中年男人，他如遭电击，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浑身颤抖，吓坏了周围步履匆匆的上班一族。
这个男人是石头。二十二年了，石头找了这个女人二十二年。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魔都！地铁站里拥挤的人潮中！竟能看到她熟悉的身影！
（一）
凌子是石头曾经的爱人。石头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尽管凌子的鬓角已染上霜华，眼角有了深深的鱼尾纹，原来漂亮的双眼皮因松弛而有点成了三眼皮，但石头深信，就是凌子！是凌子！自己绝没看错！凌子一如既往，衣着得体优雅，身形清瘦如初，只是没有了以前的忧伤，嘴角微微上扬，完全一副幸福女人的模样。何况，也只有凌子，身上才会散发天然的花香。而且，在两人目光碰撞的一刹那，凌子眼里的意外、吃惊、慌乱、仇恨、鄙夷以及释然，电光火石般一闪即逝。
这世上，除了凌子，还有谁看见石头时，有如此复杂的眼神？
凌子！你可知道？擦肩而过的刹那间，石头只觉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毒蜂刺到，眼前陷入无边黑暗，心头刺啦作响，掩埋在心底的伤口上的厚厚的血痂被撕扯、崩裂，心痛汩汩喷涌而出，而凌子的身影更像一把粗盐，往事狞笑着，恶狠狠地用这把盐粒在石头伤口上揉搓着、撕扯着，石头的心，已痛苦到无法呼吸！
石头甩甩头，眼前恢复光明，他强摁下澎湃的思绪，急急回头寻找。然而，凌子虽然也认出石头，可她，根本不愿理他，更不愿意多看石头一眼。挽住旁边一位肩膀宽厚的男人的胳膊，与失态的石头擦肩而过。石头只看到一个决绝的背影，在汹涌的人流里，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凌子啊……” 一个满脸沧桑的外地农民，瘫坐在人广一号线换乘二号线的通道里，不理会好心人的询问关心，涕泪横流，绝望地嚎啕大哭。
（二）
在美丽富饶的汉江平原，却有一个贫穷落后的镇子，那是全国最大的移民聚居区。全镇几万人口全部是六十年代由南水北调库区迁移而来。那时候可没有拆迁补偿，越迁越穷，多数家庭一贫如洗，生活条件与原住民的富足相差巨大，与汉江平原的“富饶”格格不入。
到了七十年代，石头和凌子就先后出生在这个地方。两家相距不远，彼此认识。从小在同一条河里洗濯，在同一口井里吃水，在同一个汉江坝上放牛。在同一块土地上嬉戏，玩乐，长大。但绝不是青梅竹马，仅仅是，他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她知道他是谁家的小子，没同过班，没说过话，更没一起玩过。路上相遇，石头眼里有凌子的身影，而凌子，恐怕连眼角的余光里也没有石头。
凌子从小文静秀气，双眼皮圆眼睛，鼻子嘴巴小巧精致；说话温言软语，嗓音天生有点沙沙的，甜脆，有磁性，就像电影《白鹿原》里的女主角田小娥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听。
大概凌子是四姐妹中最小的妹妹，有姐姐们照顾呵护，所以从小衣着合体干净，廉价的衣服，穿到她身上就有了明星的范儿。跟村里一般的女孩子相比，简直就是卓尔不群的百合花，从骨子里透着优雅芬芳。
石头生得壮实，书读得不好，早早就辍学在家。家里兄弟众多，没有姐妹。母亲患有眼疾，视力不好，因此家务做得不太好，对儿子们的照顾也是粗枝大叶。石头跟他的父兄们一样，养成了大大咧咧，邋里邋遢的习惯。
十七岁时，石头个头已长到一米八，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在村里算得上帅气出众。他大字不识几个，蛮力却有一身。凌子家缺男劳力，石头每每看到凌子爸疲惫劳作的身影，总忍不住过去帮一把。 有时赶上饭点，凌子爸便拉石头去家里吃饭，吆喝闺女端酒上菜。姐姐们都已出嫁，凌子中学毕业，也辍学了。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活她便接手。
一次，石头又被留下吃饭，菜一上桌，凌子礼貌性地对石头微微一笑，便遁入里屋，就像电影里害羞的大家闺秀一样。石头触电般恍惚了下，大脑一片空白。他背对凌子房间而坐，凌子走过石头身边时，一阵香风窜入石头肺腑。真好闻！凌子推开里屋门时，石头暗暗深吸一口气：她屋里更香！浓浓的栀子花香！难道凌子是《还珠格格》里的香香公主转世？那顿饭，石头食不知味，只觉身体里有股异样的东西在躁动，满心里都晃着凌子的影子。
此后石头更常出现在凌子家田间地头，当然，被凌子爸拉去吃便饭的机会更多了。凌子一如既往地文静少言，石头并没有搭讪上几句，不过，目光倒是常常在凌子身上逡巡。 石头也偷窥过凌子的房间，农村人家，出门就是土地泥巴，谁家屋里没点灰土？但凌子屋里干净整洁，虽然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但摆放整齐，纤尘不染，水泥地面泛着青光。桌上透明的罐头瓶里，鲜花不断。房间里常年弥漫着不同的花香。
凌子越发出落得像池塘里的白荷花，温柔娴静，在石头眼里，比天仙还美。石头的心，完全被凌子占据了。
（三）
村里有风言风语飘过，说凌子有喜欢的男孩，那男孩后来考上大学，凌子心里只装着那人。凌子怕是还在等他。
石头不在意：都是谣传！就算有这么个人，凌子也不可能等他，人家是大学生，根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嘛！何况，有女百家提！就看最后花落谁家，笑在最后的才是最好的！
后来，有好事者说，寒假里见过那个大学生，大学生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打扮像城里人的女孩子。
母亲劝凌子:“你还惦记着那个男娃？现在该死心了吧？咱农村人，别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高枝哪有那么容易攀上，还是找个农村人般配些！人家上了大学，吃上商品粮了，绝不可能找个种地的。他肯定要跟那个城里女娃子结婚！”
凌子的眼泪无声地流淌。那天晚上，凌子把一瓶“敌敌畏”偷偷放到枕头底下。
第二天，太阳还没露脸，炊烟从凌子家厨房的烟囱里袅袅升起。那是凌子在做早饭。昨夜凌子打开“敌敌畏”，浓烈的药味一下子让她想起了父母苍老的脸和佝偻的背:几个姐姐远嫁他方，我走了，谁来照顾他们？为一个暗恋的人，值得赔上性命吗？
三年后，石头24，凌子23。凌子爸决定，把凌子许配给石头。石头那个高兴得，常常睡梦中笑醒。
不仅是凌子父母，所有的亲朋好友也都觉得凌子和石头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然而，凌子坚决不同意:“他是个好人，可跟我不合适！我跟他不是一路人呀！爸！”
凌子爸很生气：稀奇了！你那脑袋瓜子里都想些啥乱七八糟的？啥叫不是一路人？一起走不就是一路人了么！石头哪点不好？哪点配不上你？身高，长相，家庭，哪样差了？何况小伙子又勤劳又能吃苦，还住一个村，知根知底的，以后我们老了干不动了，还指望他能给我们养老！
母亲费尽口舌劝说凌子:石头人长得壮实，又勤快又有眼色，是个好劳力，将来你到他家，有享不完的福！
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姐姐们，也轮番上阵，轰炸得凌子几乎无力招架。
劝说无效，凌子爸发飙: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反对也没用！找个日子，把婚订了！
看着日渐衰老的父母，凌子终于不再反对，终日沉默不语，任由父母为她定下这门亲事。
石头如愿以偿。他也知道凌子不喜欢他。那有什么关系？等结婚了，成一家人了，她就会想通的。女人嘛，不都是那样的嘛！
（四）
一年后的中秋节，一辆东风汽车，两辆手扶拖拉机，在村里人的围观中，把满车的嫁妆，和一位满脸忧伤的美丽的新嫁娘，热热闹闹地拉到石头家院里。 石头用当时最豪华的车队，把心上人娶进了家门。
新婚之夜，石头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兴冲冲进了新房。新娘子穿着大红靓丽的新娘服，坐在床沿。望着美丽的妻子，石头只觉热血上涌，躁动难耐：凌子，你终于属于我了！他颤栗着走过去，想拥抱她，亲吻她。 然而，凌子迅速躲开了。而且从她小巧的嘴里，吐出一股冰寒之气，瞬间浇灭石头浑身燃起的欲火：石头，不许碰我！否则我就自残！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