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庸入侵”

要是在以前，很难想象，在中学语文教材上会出现了《天龙八部》《雪山飞狐》等金庸大侠的名作。因为他的作品往往被看作娱乐性的读物，无事可以消遣，却不能让它登上教材大雅之堂的，尽管他拥有广泛的读者群，尽管有成千上万的金庸迷。但从近几年来的中学语文课改情况来看，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改变一些读者的看法，教材里入选了一些上述有争议的文章。同时，在各地课改中，鲁迅、朱自清等名家的作品数量逐渐减少。

在入选篇章里，金庸的作品无疑是一大热点，在退出的文章里，鲁迅的作品无疑又是一大关注点。北京版的语文教材这方面做得最显著，引起社会反响也最大。金庸作品能否入教材，鲁迅作品要不要减少，对此人们争议强烈。一些人痛骂这种课改是一种大国文化的堕落，会导致我们民族精神的失落，传统文化的式微。根据网上调查，也有近二成的网民表示，如果这样课改的话，会教坏下一代的。很显然，在他们眼里，金庸作品就是洪水猛兽，绝不能让它侵入中学语文神圣殿堂。

翻翻语文教材，的确会碰到几个新面孔。不同版的教材，在入选课目上，会有所不一致，变化程度也不一样。但都变了。因为时代在发展，教材也要跟着变动，课改势在必行，这一点毋庸置疑。关键怎么改，哪些文章要选进来，哪些文章要撤下来。笔者认为，对课改关键在于怎么看待作品及作家，弄清楚当前我们教材里最需要什么。在一些人眼里，鲁迅的文章是动不得的，他老人家的东西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将会出现严重后果的，什么民族精神的缺失，什么传统文化的没落，如此等等。诚然，鲁迅的作品思想深度以及对人的精神层面剖析的力度上，其他作家所无法比拟的。他的作品在中学课本里占的比重相对其他人来说是比较大的。但他的文章同样带有浓厚的时代色彩，加上语言文字上的难度，多数中学生不太喜欢读他的文章。甭说现在中学生，就拿我们来讲，现在觉得鲁迅文章有味道，但在中学时代也是不喜欢甚至厌恶鲁迅文章的。所以减少了鲁迅作品，最大原因是考虑到时代特色以及学生接受情况或喜好口味。

反对课改的，有的可能存在思维惯性，或是思想上穿着套子，怕动或懒得动，显然这是保守势力，视新事物为另类或是异端，不管新事物是好是歹。对这些人言论，我们无须理会的，他们只是落后一族，与其讨论无益的，只会浪费口舌。可能部分人认为鲁迅文章是极品，他的文章不能少，好像一少我们就会少了精神的“脊梁”，我们的骨头就会硬不起来。这又把鲁迅神化了，把鲁迅作品权威化、宗教化了。殊不知，恰恰这种“化了”的想法或做法，是鲁迅先生着力要颠覆的。他认为人是有限的或有缺陷的，不要把一切东西都道德化，说得很圆满很高大。因为把别人神化了，你就矮人一截甚至沦落为奴才了。可鲁迅先生最痛恨的就是缺乏骨头的奴才了，在他许多作品里，都对国民的奴性作了深刻剖析，比如闰土，阿Q等身上都有。而如今不少人在用鲁迅厌恶的方式维护鲁迅作品在中学教材上所圈定的领地，引进别人的作品就视为“入侵”，减少鲁迅的文章就视为堕落。鲁迅先生自己也讲过：只看一个人的著作，结果是不大好的：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优点。必须如蜜蜂一样，采过许多花，这才能酿出蜜来。倘若叮在一处，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致颜黎民》）

就是像鲁迅的《拿来主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等经典文章，也并不是十全十美，无懈可击的。比如说《拿来主义》吧，文中就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对梅兰芳的微词，对美国电影等一些看法，就只能结合时代去理解，换了时空就不见得有道理了。再看《荷塘月色》吧，许多人对它推崇备至，奉为圭臬，可余光中先生却不这样看，他在一篇赏析文章里就罗列了朱氏文章里出现的一些流弊，特别提到文中比喻意象女性化甚至庸俗化，不是舞女的裙，就是刚出浴的美人，结合《绿》来看，这种痕迹就更明显了。要是用上一两处还可以见得好处，可用得多了就显得有点滥了。说这些并不是有意去亵渎这些名家作品，只是藉此说明一下，大师的文章也要分析地去看，不能一味地盲从，否则就会有上述“化了”的现象，而这种现象就连鲁迅先生也是深恶痛疾的。

鲁迅文章相对减少了，《药》《为了忘却的纪念》等作品不见了，就以为他将被人家所取代了，这其实是对鲁迅以及他的作品的一种不自信表现。鲁迅向来不是以量来取胜的，他没有什么大部头的东西，杂文写得多，但大多短小精悍。少他一篇两篇的，并不意味着他的作品不行，或是没深度。再说保留下来的《拿来主义》《祝福》和《纪念刘和珍君》3个篇目，都是鲁迅的力作，很具有代表性。总不能认为，一个人文学成就崇高，就一定要把他大部分作品甚至所有的作品都拿来通读一下吧，至少在中学阶段，是不能这样做的，也是做不了的。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文化巨匠，像苏轼像韩愈，入选中学教材的也不过两三篇，也没选多少他们的诗文，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文坛地位。另外，我认为，鲁迅的文章承载了太多的“精神”压力。好像一提到拯救国民灵魂，树立民族精神，或是说到激发青年学子的爱国热情的时候，只有鲁迅才能做得到，只有鲁迅作品才能履行这样的功能。这是一种极端的想法或做法。

至于金庸小说入选中学语文教材，有人表示担心甚至痛骂这是文化的堕落。我觉得，这倒是误读了金庸和他的作品。不少人认为，武侠小说是供消遣娱乐的，没什么思想深度，是不能进入中学课堂的。甚至有人把金大侠的作品贬斥为“骷髅文化”，外面穿着华丽的衣服，而里面却是一具骷髅。用这些东西营造出来的虚幻世界又去满足人们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某种愿望，以期获得心理慰藉。可不管人家怎么说，喜爱看他的小说的人不在少数，包括成年读者，尤其在中学生里很有市场。说句实话，像我们这些成年人，有时还对其小说或由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中一些人物还津津乐道。虽说其中有打杀或言情描写，但金庸笔下的英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富有个性的，往往为大义舍小我，这些人物形象在影响学生精神品格方面，会产生积极意义的，笔者认为至少不会带来像一些人担心的负面效应，会教坏下一代的。再说这样作品选上一两篇，增加教材的趣味性，激发学生学语文兴趣，又有什么不好呢？北大教授孔庆东，开设了一门《金庸研究》课，听课的学生场场爆满，大学生都喜欢金大侠作品，选一两篇他的文章到中学教材里，又何尝不行呢？

教材的变脸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是，曾经被鲁迅骂过的人，也有文章入选，比如梁实秋，他的《记梁任公先生一次演讲》，这篇文章语言简练，篇幅短小，真挚地表达了作者对老师的崇敬之情。选梁实秋的作品入教材，其意义并不是仅仅关乎这篇文章，可以从中看出本次课改更看重文章的人文内涵，而不仅仅考虑其政治色彩。要知道，在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和梁实秋之间恩怨纷争已家喻户晓，他们为了文学以及各自的立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论战了不少年，打得硝烟弥漫，直到后来东风压倒西风，梁实秋背上“资本家乏走狗”骂名而收场。而后几十年里，中学语文教材里难以看到梁氏的文章了。可能两位都是大师级人物吧，鲁迅不用说，梁实秋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想，要是泛泛之辈，鲁迅先生也不会去骂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又会重新看待他们之间的论战，重新去读两位大家作品的时候，逐渐发现梁氏文章不乏有上乘之作，拿来作为教材里篇目，以飨读者，未必就是坏事。如果说金庸作品来了，就意味着“入侵”啦，取代某某之嫌，那么梁实秋的作品也来了，这于鲁迅来说，不更是“入侵”？要知他俩曾是死敌，至少在文学方面可这样说。

但奇怪的是，人们对梁实秋作品被选进教材里，却能够泰然处之，觉得可以接受，网上也没多少非议。反观选了两篇金庸作品，何况不是所有版本的教材都是这样，好像只有北京版教材这样做，人们却担心起来，怕教坏下一代。究其原因，我想，有两点值得大家深思，一则，对金庸其人其作，不够了解，甚至误解了。平心而论，金庸的作品可取之处很多，它有着丰富想象力和趣味性，语言优美畅达，充分展现了汉语的魅力。二则，对当代青年学生阅读心理还没有做到完全摸清楚，他们喜欢什么，拒斥什么，并没有作充分的调查研究，只是站在学生对面，一厢情愿地说什么是该读的，什么不该读的，什么是应该涉猎的，什么又是要回避的。

教材要与时俱进，课改势在必行，这是时代的要求。文章的取舍不存在谁取代谁，谁又入侵了谁。只要本着以生为本，厚古也不薄今的原则，保留那些滋养了几代人的经典作品，同时选些当代知名学者，比方说余秋雨、梁衡等人的作品，保持教材活力和新鲜感，就能够打造一套既有思想深度和广度，又有一定前瞻性和趣味性的中学语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