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孙头准备找找他的女儿谈谈,说说目前家里的困难,希望她能答应给弟弟换一门亲事。
其实,老孙头早有合适的人选了。
(二)
老孙头有一女一子,女儿孙六芬,儿子孙六行。孙六芬今年21岁,长相上虽然不一定多出众,但白白净净的,再加上平日喜欢简单收拾收拾(化妆),显得很有城市范;衣服经常熨得平平整整,加上自己会针线活,能把衣服修改得大小合适,穿上显得干净利落;头发在农忙的时候就扎起来,平日里就散着,但都经过精心的梳理,也给人增色不少。因此,综合看上去还是很出色的,特别是在农村环境里。儿子孙六行整体上也不错,接近一米八的个头,国字脸,轮廓分明,滚圆的身子长满了肌肉。说实话长得比年轻时候的老孙头夫妇俩强很多,不论是身高还是相貌上。大家都开玩笑说你老孙头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的儿女?确定是亲生的吗?老孙头总是笑得一口黄牙,回答:绝对保证是我的种!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比他们好看多了,后来长荒了而已!当然这回答必然引来一阵的轰笑。
老孙头是村里的一位木匠,手艺出众周围乡里都有一定名气。在几十年前的农村,这是一门很有市场的手艺活。农村谁家都需要桌椅凳子,床铺,柜子,衣橱等等。材质上虽然不一定需要多名贵的木材,但是是每家每户都需要这些东西。特别是要结婚、搬新房的时候,都需要置办相应的家具。还有,盖房子的木梁,门窗的框架制作等等都需要木匠的参与。因此,木匠在农村还是个闲不住的手艺,一年到头基本都有活做。忙的时候按需定制,闲下来就制作一下通用的家具,比如凳子、椅子、桌子,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因此,老孙头家在村里是中上收入水平的,老孙头也希望孩子能够继承自己的这门手艺。
孙六行初中毕业之后也曾跟人出去打过工,到了制衣厂做熨烫等,但是没坚持半年就回来了,死活再也不出去了,从小没怎么吃过苦的他,实在是忍受不了生产线上枯燥而机械的生活,人简直就像一个机器一样机械地运转。
既然受不了打工的苦,那就回家跟他爹学做“木匠”吧,正合了老孙头的心意。于是,孙六行就回家给他爹当了学徒,学一些木匠手艺。当然首先是做辅助性的工作,从打打下手开始。木匠首先是个体力活,一天到晚搬木头、锯木头、刨木头都是需要体力;当时并没有电气化,这些操作基本靠手工完成。同时,做木匠也是个无聊的活,一天到晚周旋于锯子、凿子、墨斗、锛子、手工刨子之间,因为更多是人和木头之间的互动,一天到晚有时候也跟别人说不了几句话。但对孙六行来说,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虽然不能一直跟别人说太多话,但相对于在工厂里的枯燥而单调的生活,这里的生活太丰富多彩了。
孙六行更多是给他爹做个帮手,抬抬木头,需要支撑搭把手的时候就过来帮帮忙之类的活。当然,他一有空闲时间,就跑到一边聊聊天,喝喝茶,听听音乐,或者跟人家主人吹吹牛之类的。老孙头也是能自己做的活就尽量自己做,儿子刚上手的手艺经常帮倒忙,做了他还得再修改一遍,因此很多事索性自己做了。不过木匠活本不是高科技,一来二去,几年功夫下来,孙六行即便不用心,也基本掌握了了这套木匠活。
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孙六行满了20岁,应该是准备找对象的年龄了。老孙头给儿子翻新了房子,在自己的老房子边上新盖了成几间大瓦房,屋子里,院子里都用水泥砌成,坚固美观之外,下雨天也不会有泥巴。孙六行也攒钱买了村里第一辆嘉陵摩托车,他经常故意开着低档位,伴随着震天的声音在农村的土路上呼啸而过,身后飞起一缕缕尘土,仿佛追着摩托车走的样子,吓得农村里散养的鸡鸭猪狗玩命四散奔逃。
在老孙头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目前就差给孙六行张罗一门亲事了。孙六行虽然年纪还不大,怎么也得先把婚订了,过几年再结婚也不迟。当老孙头把这一想法透露给媒婆时,他想凭他们的条件,一定是媒婆踏破门槛才像样。但事实是,上门的媒婆门可罗雀。简单一分析,老孙头发现他们切切实实遇到了一个很大的困难:孙六行这种没有长时间在外打工的“土著”,在婚姻市场上面临着被边缘化的趋势。
(三)
“外出务工”在二十多年前已经成为农村青年男女追逐城市经历的必经之路。看似这只是无意识的集体选择,但它却深深改变了农村青年的择偶行为和择偶倾向。不管他们是否最终留在城市,但是他们曾经到城市里闯荡过,只有曾经“见过世面”的人才能在择偶市场上更受欢迎。很多青年男女见面的时候,第一句经常会是“你在哪里打工?”然后各自分享自己的打工经历,对那个城市的印象,以及对未来的想法等等。这样聊下去才能越聊越投机。没有打工经历的青年男女,眼界限于周围四里八乡之内,内容也是张家长李家短,跟外出过的人聊天的时候根本插不上话。
甚至有很多人农村女青年人认为男人“远门都没出过,能有什么出息!”!她们当中很多人对留守在农村的男性自带一种刻板印象:能力差,没出息,或者懒惰吃不了苦。即便这些缺点都没有,聊天的时候也会很容易被形容为:太土气,没趣味!在择偶市场上很容易处于下风。因此,即便很优秀的农村青年,如果选择坚守农村不外出,他的择偶路也将是困难重重。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即便孙六行人长得不差,还有一门手艺足够谋生,但是却难见媒婆上门。也不是没有,偶尔有媒婆介绍的姑娘,往往是难以让老孙头和孙六行满意,即便这样也通常要接近天文数字的彩礼。因为,漂亮的好姑娘在哪里都是受争抢的对象,她们不乏既"见过世面",又家境良好的追求者,一般年纪轻轻就早已名花有主,根本不需要农村的媒婆辛苦。或者,她们有大量的机会直接选择城市里的追求者,再优秀的农村男孩都不是他们考虑的选项。对见惯了城市车水马龙的人来说,孙六行那辆排量只有50毫升的摩托根本不是稀罕物。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孙六行那辆冒烟的摩托也主要是在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面前刷刷存在感。孙六行那新盖的房子,比起老房子已经是质的飞跃,在农村人看来十分洋气,但在很多城市经历的人看来,却是土的掉渣。
更可怕的是,随着大量人员外出务工,平时农村主要是老人和孩子在家打理农田,连个年轻的姑娘都很少见。而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大家从各个地方赶回来,农村在那一个月里会人群骤然增多,重新焕发生机。当然,这一个月也是相亲的黄金时间。特别是春节前后的几天里,一年未见的同学一起聚聚,亲朋好友聚在一起讨论下一年的收成,并相互交流赚钱的信息,并不断创造单身男女见面的机会。这时候是特别容易凑成一对的。很多单身男女经过简短的见面,和接下来十多天的相处,发现两方都满意,甚至会在假期之后一起到某个城市去打工,继续培养感情。
所以,在非春节的日子里,乡村里的女孩非常少,这导致能让媒婆有所操作的空间非常小,媒婆也是难为无米之炊。而等到春节临近,男孩女孩们都回来的时候,等待她们的往往是密集的相亲经历。这一过程中,那些见过世面的“有故事,有见识”的男孩都已经让她们挑花了眼,哪里还会有本土留守男性的市场!
(四)
正常相亲的路走不通,老孙头就打起了女儿孙六芬的主意。老孙头想趁早给儿子换门亲事,因为目前孩子们年龄还小,选择的余地比较大,说不定能凑个两全其美的。
其实,老孙头早就通过媒婆物色好了人选,就是隔壁村的老李家的闺女,李翠。
老李家的女儿李翠接近一米七的个子,面目清秀,相貌一流。同时,她懂事早,为人本分,且吃苦耐劳,这让李翠早就成了四里八乡小伙子们关注的对象,也是媒婆的重点关注对象。很多村里的小伙子看着李翠都暗地里流口水,当然也鼓动家长委托媒婆进行过很多次的尝试。可,眼看李翠18岁了,任由介绍对象的媒婆也都已经踏破门槛,她仍然几乎不为所动,原因只有一个,她一定要让哥哥先结婚才行。
李翠的哥哥叫李胜,一米八的个头,浑身的肌肉壮得像头牛,能推得动三百斤的车子,一个人拉着梨能耕地。这条件在农村是非常具有竞争性力的,因为干农活就是需要力气。但是,李胜小的时候调皮,爬树掏鸟窝不小心踩断了树枝掉下来摔断了左胳膊,当时乡村医生的水平很低,家人也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就完事了,没有去县城大医院进行康复治疗。经过在家里休养了几个月,李胜虽然骨头回复了,但是左胳膊做事还是有点不利索,比如要用左手倒水,还是要把胳膊抬得老高才行。
左胳膊的不便利也阻碍了李胜出去打工的机会,毕竟很多招工的工厂,比如鞋厂,玩具厂,服装厂,水产厂等等都需要两个手相互协作配合才能灵活地完成任务。同时,李胜也没有太考虑出去打工,因为家里地多,他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需要人手帮忙;另外,他也学了一门手艺:铁匠。农村的铁匠要抡着大锤,用力敲打烧红的铁块,煅打成然后做成各种铁具,比如锄头,铁锹,菜刀,还有盖房子用的铆钉等等。
虽然左胳膊不利索,但抡大锤主要是右手用力,左手是辅助作用,李胜也还胜任的了,再加上他身材高大,浑身肌肉,简直天生就是个打铁的料。凭借这一手艺,再加上肯吃苦,李胜在乡里过得还算富余。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太利索的左胳膊。尽管有媒婆上门介绍婚事,但是女方一听说左胳膊的问题,基本都一口回绝。健健康康的小伙子到处是,不用非得找个“残废”吧。以后“坐席”(办喜事,招待亲朋好友),亲戚朋友得怎么评价呀!
于是,眼看着李胜22了,仍然是光棍一条,并且随着他年龄的增大,帮忙说媒的媒婆也越来越少,照这个趋势下去,他注定是要打光棍一辈子。这一切,作为妹妹的李萍当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五)
姐弟俩小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了,老李本来有机会再找个媳妇,但他怕后妈会委屈了孩子,就坚持着没找。老李一个人当爹又当妈,辛苦拉扯大李胜李萍姐妹俩。因为老李平时要干活养家,家里更多时候是哥哥来照顾妹妹的生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尽管李胜大李萍4岁,但几乎完全承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用爱和体贴照顾着自己的妹妹。他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在家,开始像一个妈妈一样给年龄尚小的妹妹做饭、洗衣服。除此之外,每天在家里喂猪、喂鸭,还要帮着忙田里的活。他每天骑着他们家那辆破旧的除了车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自行车接送妹妹上学。别人家的孩子上学都是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接送,唯独李萍每次放学,站在校门口的总是比自行车高不了多少,浑身晒得黝黑的哥哥在等她。懂事的妹妹每次都很感动。
李胜日常对妹妹也非常的宠爱,有好吃的总是留给她吃,没有好吃的也会努力制造一些惊喜。作为农村娃,他学会了各种野外生存技能,如果在河边的地里忙农活,他会趁休息的时候到河里摸几条鱼,抓几只螃蟹,还会用他自制的渔网进行捕捞。如果在山上的田里忙农活,他就在兔子经过的路段布下陷阱,也不时地抓几只兔子改善生活。当然,草里的蚂蚱,豆田里的大豆虫都是非常的美味,也是他经常的猎物。这些都可以成为妹妹李萍改善生活的小菜。他总是幸福地看着享用这一切,然后再把剩余的吃完。冬天时候,屋外大雪封山,万木凋零,李胜就利用烧火炉灶内的炭火,给妹妹烤几个香喷喷的红薯,或者炒一些干花生作为零食,让四溢的香气侵占房间的每个角落。
当然,更没有人敢欺负他妹妹,谁要是敢动他妹妹一根手指,轻则会被他虎着脸吓一顿,重则遭受一顿暴揍;看着他一身的肌肉,别说孩子,就是大人都惧他三分。当然,这也有缺点,就是一般人不敢追求他妹妹,因为追之前得先掂量下自己的斤两。否则,未来有任何对不住李翠的地方,肯定被李胜按地上揍成肉饼。
妹妹李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读完初中就跟同村的人出去打工了。虽然当时她只有15岁左右,年龄不到18岁的法定工作年龄,但是她个子高,并对招工人员一口咬定自己已经18岁,如果查得紧他就找同村同去的姐妹那里借人家的身份证用。尽管照片长得很不像,但她一口咬定那就是自己,是自己几年前的样子,后来长荒了。一般的工厂也没有这么严格,只要能安心做工就行。如果实在上面查得紧的时候,放她两天假避避风头就可以了。
李萍就这样15岁就开始了打工之路,她生活上省吃俭用,工作上吃苦耐劳。只要工厂有加班的活,她都第一个抢着去做,因为这样可以赚到更多的加班费。衣服也是舍不得买新的,因为城市里衣服比较贵,花这么多钱买了都心疼。她都是过年回家的时候,在农村的集贸市场上给自己买几套便宜的衣服,来年带着到打工的地方穿。别人家的孩子一个月工资1000块,一年做工10个月能省下5000块,其余的是自己的消费;而李萍每年过年可以省下8000块交给家里,个人的消费很少。凭借她对家里的贡献,加上李胜做铁匠的收入,他们家也盖起了敞亮的四间大瓦房,大门框上也是贴满了瓷砖,太阳出来也很是耀眼。
遗憾的是哥哥李胜的婚事一直不顺利。哥哥的婚事遇困难,妹妹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等到李萍18岁,可以介绍婆家的时候,她总是拒绝的。她一定要让哥哥先娶上媳妇,然后再考虑自己的婚事。不然就会"隔"了哥哥,农村人认为那是个不吉利事。
(六)
眼看着李胜的年龄一天天变大,李萍也一天天出落的更加水灵,脑筋转得快的媒婆早已经发现了其中的机会:让李萍给哥哥李胜换一门亲事。当然,鉴于李胜李萍姐妹俩的条件都不错,对方家也一定不能差,得配得上他们俩才行。如果对方家的男性太差,媒婆都不忍心让李萍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有信息灵通的媒婆,自然想到了老孙家。媒婆通过各种分析,认为两家还是比较般配的:李萍嫁给孙六行是绰绰有余,但也不至于委屈她太多;而孙六芬嫁给李胜,虽然说有点委屈她,但李胜在乡里的口碑很好,除了不利索的左手其他都不错,因此嫁给李胜也不算太憋屈。并且如果能让弟弟孙六行娶到李萍,绝对是让他们老李家祖坟上冒青烟的修行。
可以说,媒婆的安排应该是比较完美的。起码在形式上看是这样的。
媒婆首先向老李家稍稍透露了这一想法,用似乎是开玩笑的语气说我看这样撮合可以。不论媒婆表现得怎么轻松,其实听的人立刻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李胜一口否定了这一提议,说绝对不能委屈妹妹,不能让妹妹为了自己牺牲。而李萍听了之后,很长时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只是静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很久;第二天,她就像没事一样做饭,吃饭,招呼亲戚朋友,但是可以从她皱着的眉头上感受到她有心事。老李和李胜也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只能硬着头皮当没发生这事一样。
第三天下午天色刚刚开始变黑,李萍独自找到媒婆家,红着眼睛说她非常谢谢媒婆的好意,这件事就麻烦她了。媒婆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那一刻,连见多识广、见过无数感情分分合合的媒婆都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热泪盈眶,嘴里不断念叨:这孩子太懂事了,你死去的娘一定会保佑你的。
其实,在换亲的过程中,最难的一关就是说服条件最好的女方,因为她是这一过程中牺牲最多的人。如果她同意了,尽管她爹还有她哥哥没有表态,但鉴于目前的状况,他们都是这一事件中的重大受益人,虽然他们会在形式上进行一些抗拒和阻挠,但更可能做做形式给外人看,或者努力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不会坚决拒绝,他们没有强烈反对的理由。因此,只需要李萍同意就表示这个事情基本能操作,甚至成功的几率已经过半。
媒婆首先把这一想法告诉了老孙头夫妇。老孙头沉默了一会儿,马上满脸堆笑,露出他标志性的满口的大黄牙。老孙头不断给媒婆递烟递茶,说让我们俩商量下。媒婆是明白人,知道老孙头夫妇想自己去打听和了解下对方的情况,于是就起身告辞,说等老孙头的回话。于是,老孙头夫妇俩通过各种渠道,对老李家的状况和儿女的状况进行了相对全方位的仔细摸底。一圈下来,老孙头挺满意的,特别是对这个准儿媳(在老孙头心里,已经是准儿媳了)特别的满意,不论是长相还是为人,周围的人都说好,都评价真没得挑。李胜身体虽然有些缺点,但无论从长相还是做事的勤快度,甚至村里人的口碑,也都是非常好。并且,李胜的铁匠正好和他老孙头的木匠凑一块,俩人恰好互补,以后俩家人还说不定可以合作承包一些四里八乡的盖房子的业务。
老孙头想着想着,开心地笑了,一口烟差点没吐出来,呛得他咳嗽了半天,经久未见的眼泪竟然充满了他干涸的双眼,不只是烟呛的,或者还有感动的原因。四散的烟雾像四窜奔逃的怪兽,迅速吞没了他满嘴的大黄牙。
(七)
老孙头知道,这事首先得把自己女儿的思想工作做通,她要是不同意这事全是白费劲。同样的原因,孙六芬是这个过程中孙家唯一做出牺牲的人。
一天下午,家里只有老孙头和他女儿。老孙头坐在桌子边上喝酒吃饭,孙六芬在忙活着制作一些过年的菜。她将搅匀的鸡蛋在锅底摊成一个圆形,然后在中间放上搅好的猪肉馅,稍后把鸡蛋饼对折,就做成了一个鸡蛋包。不出一会儿,锅里已经有不少已经做好的鸡蛋包,余下是慢慢把里面的肉煎熟。老孙头不时地看看女儿,多少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一杯白酒下肚,他似乎不经意地开始和孙六芬拉起了家常,当然主要是问外面打工辛不辛苦,平时不要不舍得花钱,想吃的就买来吃,想穿的就买着穿之类的问题。这已经弄得孙六芬有些不自在了,她不断搓着手,或者是取暖,或者是尴尬。因为父亲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跟她这么聊天过,从来没有这么贴心地关心过自己的生活。她一时不知他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道该把谈话往哪个方向引导。因此,她只有通过提高回答问题的音量给自己壮胆,或者走到火炉边看看水烧开了没有等动作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问完了她的情况,老孙头又似乎不经意提起了她的弟弟孙六行,说现在娶个像样的媳妇真难呀,周围乡里都没有几个合适的对象。然后他把孙六行狠狠地贬损了一顿,比如做事情经常坚持不下来,人比较懒但却在找对象上要求很高,一般的女孩他根本看不上,不愿意将就一下。谁都想找漂亮对象,但人对自己的水平应该有一点自知之明。孙六芬感觉他爹不光在说她弟底,更大程度是在说她。过了一会儿,老孙头继续说,你弟弟和你从小就最要好了,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愿意和你一起分享。所以,你一定要留意和你一起在厂子里打工的好女孩,有的话一定要努力介绍给弟弟,算是帮你弟弟有一个忙,也顺便了结爸妈这块心病。毕竟咱们家即便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弟弟打光棍呀。说着说着,老孙头竟泪如雨下,他一下子坐在饭桌前的地上,双手抹着眼泪,似乎是一个没有得到玩具而哭泣耍赖的孩子。他虽然没有嚎啕大哭,但是看上去十分悲痛。
孙六芬立刻就蒙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跟自己说话,并且父亲很少会直接当着她的面这么伤心地哭起来。在她印象里,父亲是他们家说一不二的顶梁柱,除了她奶奶去世的那天,她几乎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并且,他平时对她和她娘总是横眉冷对的多,呵斥命令的多,极少展示他柔软脆弱的一面。孙六芬对这一行为的第一反应就是老爹喝多了,于是她立刻拿毛巾给老孙头擦把脸,并把他拖起来,架到床上去。她感觉老孙头很轻,因为她竟然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把她爹拖到床上。她记得她年少记忆里自己连她爹的一个胳膊都抬不动,更何况一个人把他拖上床。她叹了一口气,心想:爹年纪也老了!她迅速给老孙头脱掉鞋子,把脚抬到床上盖好被子,用热毛巾给老孙头的脸和脖子擦了一遍,说:爹你睡一会吧,你喝得太多了。等听到老孙头鼾声震天时,她才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孙六芬走出去不久,老孙头的鼾声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看了看屋子里已经没人,然后就一跃而起,迅速穿上鞋子,到院子里背上竹筐子,准备去菜园里去挖几棵埋到土里准备过冬的大白菜。马上要过年了,挖几颗白菜回来好包饺子吃。他似乎没醉,因为也不可能醉。一杯酒对于平常每顿饭都要喝个三五两白酒的他来说,简直就像暖胃的小菜,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迅速地看了一眼女儿房间的门,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表情,然后披上他那因为多年未洗而油光发亮的大衣,迅速地消失在白茫茫的田野里。
(八)
孙六芬虽然没明白父亲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他隐约感受到了父亲一定有重大事情要求她。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想了很多种可能:让她节约更多钱给家里?她已经很努力攒钱了。或者让她来年出去打工的时候带着弟弟一起出去?这似乎也可能性很小,因为弟弟以前就受不了外面打工的枯燥;弟弟最近又犯事了?这个似乎有可能,以前每次孙六行在外面惹事,老孙头总是会拿她和他娘出气,说她们没有看好弟弟。这次不过是因为她们长大了,不能随便拿来做出气筒,只是变了个花样而已。算了,反正想也想不明白,不如索性出去走走。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准备出去串串门,到隔壁几个小伙伴家聊聊天。大家各自去不同的城市打工,快有一年没见面了,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的这个谜团在第二天下午就揭晓了。老孙头照例喝了一杯酒,而她母亲似乎也是碰巧在这个时间恰当地不在家。老孙头和她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烧开的水壶在咕噜咕噜作响,她提起水壶,把烧开的水倒到暖瓶里,又麻利加了些凉水进去,重新放到炉子上。“大妮呀”,老孙头喊着她的小名,“你坐下来,有个事爸爸得求你”。孙六芬尴尬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心里琢磨着爹今天用“求你”这两个字的分量。老孙头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脑门,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孙头看着孙六芬,停顿了很久也不说话,弄得孙六芬脑袋直懵,也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尴尬,她只是把手伸到炉子边,做出取暖的样子。“爹你有事就直说吧“,孙六芬努力打破尴尬。
忽然,老孙头举起右手给自己右脸狠狠扇了几个嘴巴子,那声音啪啪的响,看来是真用力了,吓得孙六芬赶紧去拉住他爹。他低着头,看着刚才那杯酒“有个想法我就说了,闺女你多担待点”。被唬住了的孙六芬赶忙过来安慰他,“爸,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这么折腾自己,你都吓着我了”。老孙头用自己泪汪汪的眼睛,看了孙六芬一会儿,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重复道“那我就说了,闺女你多担待点”。于是,老孙头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先是说了说弟弟孙六行的状况,娶不上媳妇家里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然后将媒婆的想法和对方老李家的状况,特别是李胜的状况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当然对李胜的褒奖上少不了添油加醋的成分,将他手上的左手说成“有一点点不利索”。
凭借老孙头对自己闺女的了解,再加上自己的这一出苦肉计,老孙头估计肯定能够说服自己的女儿同意这门亲事。最少,他认为女儿应该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孙六芬听完父亲的描述,脸上的表情僵化了,她猜测了父亲怪异行为的多种可能,就是没猜到要用她去交换一门亲事。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在她这辈人身边极少发生的事情会有一天降落到她的头上。她从内心深处是极其鄙夷这种行为的,认为这是对女性的极大不尊重。她也是受过义务教育的人,读过包身工,读过白毛女,知道童养媳等这些都是封建社会的残渣,都是应该摒弃的,因此无法理解她的父亲竟然有这种想法。这几年出去打工,有很多好的小伙子喜欢她,对她也表达过爱意,她也喜欢过一个男孩,但是她都压制在心里,因为她还是有一点守旧思想,就是尽量得征得父母的同意才开始恋爱。
“爹,我不同意这门婚事!”经过稍微的迟疑,等孙六芬真正弄明白这件事的缘由后,她毫不客气地回答她的父亲。“你应该管教弟弟更严一点,让他自己努力去娶媳妇;或者对他照顾少一点,让他也去外面见识一下,也去吃吃苦,对他有好处。并且弟弟刚刚20岁,他的机会还很有很多,凭咱家的条件给弟弟张罗一门亲事完全不是问题;至于他现在眼光很高,一般的看不上,那说明他得反思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自己长得不俊就不要光想着娶个俊媳妇。而对我来说,你不应该不应该牺牲我一个人的幸福只是为了满足弟弟娶漂亮媳妇的想法”。
老孙头听着女儿的哭诉,他的表情扭曲了,他的手气的颤抖起来。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孩子能否定他的权威。特别是在这么重大的对家庭有利的事情面前,她的女儿竟毫不客气地挑战了他的安排,并且还有理有据地批评了他一顿。要是在以前,老孙头肯定当场就炸了,会大发雷霆训斥她一顿。但是今天毕竟有求于她,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于是老孙头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用带哭腔的声音说: “咱家情况你都了解,这让我这当爹的可咋办呀!你弟弟只有你一个姐姐,要是这样都娶不上个像样的媳妇,我们老孙家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呀!”他继续说:“我们也不是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我和你娘这些天也是各种打听,把对方的人品都考察了个遍,我们认为不太委屈你才跟你提的”。
听老孙头说这些话,孙六芬也哭了起来,“爹呀,我这么多年出去打工,不舍得吃,节约着穿,拒绝了很多好小伙子的追求,就是为了多挣点钱,多攒点钱给家里,让您二老能够更省心一点,让以后咱家给弟弟提亲的时候的彩礼更丰厚一点。我也22岁了,看见好吃的我也想吃,我也想穿的漂漂亮亮,也想拉着男朋友的手昂着头走在城市的公园里。可我都没有,不就是想能省就剩,多给家里贡献一点么” 孙六芬哽咽着,“您要是想再让我打几年工,再给家里多攒几年钱也行,这我都同意;可是,您要求我去给弟弟换一门亲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爹,我也是一个人呀,我也是您的亲女儿,您怎么这么狠心呢!”
被孙六芬这么一反驳,老孙头的牛脾气噌地就上来了,他也不醉酒了,双手插着腰,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养你这么大,就求你这么一回。这门亲事我早已替你定下了,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由分说地甩下这句话,摔门而去。孙六芬以泪洗面,一头抱着不知何时回来的母亲,嚎啕大哭起来。母亲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用微弱的声音,像是对自己说话,也像是对女儿说话:“女人天生就是命苦啊,过了这道坎就好了”说着说着,她也跟女儿一起大哭起来。或者是哭诉自己的命运,或者是哭诉女儿的命运。
(九)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有父女在一起的机会,必然会上演父女斗争的一幕。老孙头几乎用尽了他的毕生绝学,做出不少影帝级的表演:从循循善诱,到装疯卖傻,贬低自己,动员亲友,甚至包含威胁恐吓等等。然而,这一切努力都被孙六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老孙头也一时没有新的招数,就差给女儿下跪这一招了。不过他也理解,人思想的转变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让人马上接受这种现实。所以,马上大年除夕,孙老头想这件事暂时缓缓,说不定过个年她就想通了。
从大年二十六这天,老孙头摊牌那天开始,孙六芬就就一直躺在自己床上沉默不语,几乎每日以泪洗面。她除了吃饭,基本没出他房间的门。母亲经常过来给她送些吃的零食,给她倒杯水,她也是爱搭不搭的样子。老孙头也进来看过,尝试说过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话,以试探她的心情,她也都是没有表情地应答着。
老孙头心里窃喜,心想这事基本应该成了。老孙头家里养了几头牛,他认为人就像牛一样,牛犊小的时候是跟在母牛身边散养的,它可以四处奔跑玩耍,过着相对自由的日子。但,总有给他带上笼嘴,拴上牵绳的那一天!这一过程中,小牛犊开始都会拼命反抗、挣扎、嚎叫,不服从命运的安排,甚至会持续几天不吃不喝。但是,只要对它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小牛犊会有服软的那一天,也就是他接受命运的那一天。从那天开始,笼嘴和牛绳就成为它可以接受的东西,成为它生活的一部分。这也就是一个“驯服”的过程。女儿目前的表现像极了拼命挣扎的小牛犊,他在等女儿接受命运,被“驯服”的那一天。
其实,最近这两天,老孙头注意到,孙六芬似乎有些变化,吃饭时间她不再一直躲着,而是开始主动出来坐在桌子上和大家一起吃。有时候和她妈妈弟弟也有互动。虽然父女还是很少直接对话,但对立的气氛明显缓和了很多。老孙头估计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于是逐渐放松了对女儿的监控。
但,老孙头显然低估了女儿的反抗力度。两天后,已经是大年三十,马上就要过年了。吃过早饭,孙六芬很平静地说过年了,她要去村里小卖部买点喜欢的零食,也买点小孩的点心,以备明天亲戚们带小孩来串门。孙六芬说完,不慌不忙骑上老孙头的自行车就出门了。老孙头也没多想,只是想现在这年轻人走几百米都嫌累,还得骑车。然后就继续埋头制作过年的东西,他心想今年是否应该多准备一点饭菜,趁着女儿在家把前期的定亲手续给完成了,同时还要准备些感谢媒婆的东西;说不定可以邀请老李家到自己家来吃顿饭、喝顿酒、聊聊天,大家也算是增加一下对彼此的了解。不过,老孙头犯难了,该给这个准儿媳多少压岁钱呢?好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了显得小气,太多了自己又心疼。
想着想着,老孙头甚至都吹起了快乐的口哨,尽管他也自己不知道吹得什么曲子,自己似乎一首曲子也不会吹了。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难得有心情去欣赏音乐,去听听流行歌,自己天天就是为了挣钱而拼命干活。而现在,老孙头想,这事过去后自己对孩子的责任就有个交代了,日子可以稍微放松下了。
(十)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几个小时,很快就到午饭的时间了,老伴和儿子都回来了把午饭已经准备好。孙六行冲着孙六芬的房间喊:姐,出来吃饭了!没有回应,孙六行敲了敲孙六芬的门,发现还是没有应答,就告诉了老孙头。老孙头让儿子去村里的小卖部喊一声他姐,也算是给他创造一个姐弟俩交流感情的机会。带着一脸的狐疑,孙六行骑着他那辆摩托车就去了。过了不出10分钟,他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车没停稳就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他爹喊:我没没找到他姐,小卖部说她今早上没去过,而村里人早上看她骑着自行车往乡政府驻地的方向去了。
老孙头的脑子嗡地一声,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乡政府驻地是整个乡镇唯一通公路的地方,也是和外界联系的毕竟之路。每年春节后人们在这里等车坐车去打工所在的城市;然后每个春节前,人们坐着大客车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在这个地方下车,再坐牛车或自行车赶到自己住的村子里。因此,如果想离开这个乡,这里是几乎唯一有效的通路。孙六行用他的摩托车载着老孙头,发疯一般地冲向乡政府驻地。平时孙六行开车稍微快一点,老孙头就会各种唠叨,但是今天孙六行把车开得飞快,老孙头仍然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到了乡镇的车站,两个人迅速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人影。走出车站的门,老孙头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车站不远处的那辆自行车,它就是他们家的那辆,也是他女儿离家前说要骑走去村口小卖部的那辆。它被稳稳地停在离车站不远的角落里,从车站的门口非常容易看到。老孙头赶紧走过来,发现车锁已经锁上,而钥匙放在在前面车筐的右下角,上面用几片树叶盖着。老牛太熟悉这一方式了,因为这完全是老牛经常用的放钥匙的方式。显然,自行车的位置是经过精心选择的,也是经过精心停靠的。她考虑到老孙头会来找她,然后必然会注意到这辆车,并且能够在保证不被他人骑走的前提下,能够被老孙头骑回家。
老孙头着急地和车站的每个司机、每个售票员打听他女儿的行踪,他向他们描述她的样子,身高和那天穿的衣服。很多人听了之后直摇头,都说没有见过。就在老孙头快要绝望时,一辆刚刚从城里返回的公共汽车司机说好像见过这个人,大约10点左右的时候,乘坐他们的车到了县城汽车站。她应该没有随身的行李,起码没有大行李。因为客车司机为了节约车内空间以便多载几个人,会努力把他们的大行李扔到客车的顶上,然后拿网把行李网住。如果有人拿大行李必然引起他们的关注。
不由分说,孙六行骑着摩托车带着老孙头飞往县城汽车站。县城汽车站是一个中转性质的站点,首先它有从县城通往各个乡镇的公共汽车,方便乡镇人们进城。其次,它也是来来往往的大客车的上下客的地点,它连接县城之外的其它城市,因此是人们出远门的时候的必经之路。当孙六行和老孙头赶到县城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马上就要除夕夜了,车站的人员也在贴春联,迎接新年的到来。尽管快春节了,车站外面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主要是从各个城市往回走的人群,他们背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微笑。都是刚刚从各个城市赶回来的人们;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向外走的候车大厅里却只有零星几个人。是呀,谁这个时候往外走呢?负责检票的车站工作人员回忆了半天,说似乎的确见过这么一个女孩,两三个小时之前就乘车走了,具体去哪里她也记不清楚了。
老牛瘫坐在县城车站大厅里。
(十一)
孙六芬再回来,已经是三年以后了。回来的时候,她们的孩子已经1岁了。
她那天坐长途车去了浙江,先是在一个火锅店帮工,因为那是过年还营业的少数几个店,正需要人手。后来她逐渐立足,换过几个工作,后来和当地的一个小伙子认识、结婚。在结婚的那天都没有邀请家里人,只是往家里寄了几大包喜糖。
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她爱人开车载着一家人来她老家过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她讲述起当年的那一慕慕时仍然让人感到十分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讲到自己当年到了县城车站,怕她爹追过来,于是选了需等待时间最少的一辆长途车坐上,甚至都没有问车辆的目的地。她坐上之后问司机才知道是去浙江的。那个除夕夜,她一个人坐在空空的离家的长途客车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升起的烟花炸裂,像自己多年编织的生活梦想破灭一样,来得那样突然。她内心充满了委屈和寂寞,在车上哭成了泪人。
当孙六芬讲到这里,她眼里也是泛起了泪花。
“你后悔过当年的离家出走吗?”我停了停,努力用轻松的语气问。
“从来没有过!”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她转头看了看院子里正在忙碌着杀猪过年的弟弟和老公。
她的弟弟,孙六行,依然光棍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