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密:中国密码战史(8)

第三章 偷看他人信件的绅士们

密码破译作为一种特殊的情报搜集手段,其使用者无不希望能够保守自己破译工作的秘密,所以和今天动辄能够看到“破译”字样不同的是,早期那些从事和利用密码破译工作的人们,甚至连密码能破的观念都是作为秘密来保守的,这项工作也因此而长期处于不为公众所知的状态。

不过,也有极为鄙视密码破译这种见不得光手段的人,比如1929年担任美国国务卿的史汀生,他就曾说了一句后来在密码史上非常著名的话:Gentlemen do not read each other's mail(绅士绝不偷看他人信件),以此为由解散了雅德利的破译机构。而雅德利一怒之下,写了一本《美国黑室》公开了一战前后美国密码破译的历史,从而在世界各国引发了对密码破译工作的重视。

而在我国,自蒋宗标独自发现密码可破的秘密之后,密码破译也逐渐成为各种政治势力广泛采用的秘密手段,他们无不在尝试尽可能多的“偷看他人信件”。

第一节 偷看,也许还能看破

前文提到,蒋宗标是“从密电报头、报尾及电文中重复出现电码情况入手,反复推测”,从而得以对密码实现破译的。那么,“报头、报尾和电文中重复出现电码”为何能够有助于破译呢?

不妨看一看中原大战期间,蒋介石发给张学良的两份电报,就可略知那个时候密码通讯之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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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致张学良电1930年12月25日

这份电报的全文如下:

URGENT 6008 1838 7098 0613 0466 0451 TIENTSIN 1728 0479 0674 0109 3352 0338 8133 7003 2417 7193 6139 1885  0615 1378 2392 2317 1420 3945 4438 6365 7715 #136  7438 5277 98#2 1420 #### #369 1717 0022 2973 0661 2589  SEAL (粗体字为引者所加,“#”表示该数字看不清)

脱密后的报文是 “要急。限即刻到。天津。张副司令汉兄勋鉴:敬电诵悉。卿密。缩编办法弟甚赞成,请即照办为荷。弟中正叩。有。印。”(原文无标点,标点为引者所加)

这份电报是按照通行的报文格式书写的较为规范的一份电报。报头部分的“URGENT”及报尾的“SEAL”在英语中分别是“急迫的”和“印”之意,“URGENT”有时也简写为“U”,这都是当时公文电报常用的词汇。“TIENTSIN”是“天津”的威妥玛式拼音,当时电报中指称地名通用该种拼音。

报头部分“URGENT 6008 1838 7098 0613 0466 0451 TIENTSIN 1728 0479 0674 0109 3352 0338 8133 7003 2417 7193 6139 1885 0615 1378”全部为明码,报尾“1717 0022 2973 0661 2589 SEAL”部分也全部是明码,也就是说,即使不具备破译密码能力的人,只要了解当时电报的报文格式并截获了这份电报,就会从这部分明码电文中获得一定有用的信息:1930年12月25日(“有”为25日的电报代日韵目),蒋介石给在天津的张学良用名为“卿密”的密码回复了一份电报,而在此之前,张学良曾在24日(“敬”为24日的电报代日韵目)给蒋介石发了一封电报。通过这种对报文格式中报头和报尾的直接解读,在某些时候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所以截获了这样的密电(特别是有关军事调动方面的密电),至少能够掌握双方行止,而报头和报尾的人名、地名,更有助于破译密码正文。

而电报的正文部分“2392 2317 1420 3945 4438 6365 7715 #136 7438 5277 98#2 1420 #### #369”就是用“卿密”编写的密文,通过脱密后的译文我们知道,这部分文字内容就是“缩编办法弟甚赞成,请即照办为荷。”试着用汉字标准电码(明码)去翻译一下,译为“收撇小由秣赡鹌#饔舂#小##”(电码不清部分仍用“#”来标示),显然读不成句。但巧合的是,正数第三个字和倒数第三个字都是“小”字,回到脱密前的电文上,我们很清楚的看到在这两个位置上都是“1420”。在这个时代,“重码即重字”,重复的电码,从佐藤爱麿那个时候开始,都是破译中文密电的重要条件。此处在区区14个电文中就出现了重复的电码,这种密码显然并不高明。

下面我们再看蒋介石发给张学良的另一份密码电报,是蒋介石对查抄阎锡山财产的意见,这份电报的发报日期是1931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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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复张学良电1931年1月7日

第二份电报的全文是“机急。天津。张副司令汉兄勋鉴:阳电敬悉。良密。弟意闫逆在晋财产虽只值一文,亦必查抄,方见(足)表示晋军将领对闫之关系,与以公济私侵吞公款者戒也,是否,请兄酌核。弟中正叩。虞酉。机。印。”

试对此电报作报文格式的分析,得出如下情报:1930年1月7日(“阳”是7日的代日韵目)张学良给蒋介石发了一份电报,在当天17时至19时间(“虞”也是7日的代日韵目,“酉”为17时到19时),蒋介石给在天津的张学良回复了电报。

在这份电报用密文书写的部分中,“3338”出现了两次,均为“弟”字;“5388”出现了两次,均为“闫”字;“0804”出现了两次,均为“晋”字;“1919”出现了两次,均为“公”字。这些重复的报文,对密码破译者来说都是非常难得的突破口。

无论是“卿密”还是“良密”(这两个密本名称,显然也带有那个时代的命名特色,卿、良即汉卿、学良之缩称),都属于最古老的单表代替式密码,这种从恺撒时代就开始使用的密码,是世界上最容易攻破的密码,只要有足够多的报文,破译此种密码就不难。而自清末以来的几十年间,中国军政机关使用最为广泛的就是这种体制密码,其所谓密电的保密程度可想而知。

2008年10月份,湖北的中山舰博物馆公开征求破译从中山舰沉舰上打捞出来的891份电报,并公布了两张电报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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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部长和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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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舰长”

试着用分析报文格式的办法,第一份电报的起始部分“7115 6752 7022 0735 1378”,就是“陈部长和密”,这说明这份电报是用“和密”发给当时的海军部长陈绍宽的,电报末尾的“7456 0582”翻译出来就是“马午”,即发报时间为21日的11时至13时间,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海军部长陈绍宽此时在中山舰上;同样,对于破损更为严重的第二份电报,我们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5646 5324 7022”即是“萨舰长”,萨舰长何许人也?他是海军耆宿萨镇冰的侄孙,是中山舰的末任舰长,与中山舰共沉于长江之中,壮烈殉国,这份电报结尾处的“3363 6788 SEAL”即“漾酉。印。”表明这份电报是23日17时至19时间收到的。

据中山舰博物馆原馆长叶俊之发表在《现代舰船》2013年第1期上的文章介绍,2009年2月,前述从中山舰上打捞出来的电报被送交有关单位,经过两个月时间,即破译了352份。据称,这批破译出来的电报对于了解中山舰和民国海军的情况有很大帮助。

从上述实例来看,民国时代的各方势力,对于这样容易取得情报的来源,岂能不趋之若鹜?


破密:中国密码战史

            第一章 密码战的开端

            第二章 破密第一人

            第三章 偷看他人信件的绅士们

                        第一节 偷看,也许还能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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