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国三十年春,我搭火车自重庆北上。谁料途中火车竟发生脱轨事件,车厢内一时慌乱不堪,在火车即将冲向山崖之际,我死死抓住身旁准备翻出车外的男子,随他滚落车外。
半月后,我抚着发昏的头在一个充斥着药品和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醒来。环视四周,墙是通体的白色,上面挂着一块用正楷书写的“早日康复”的牌匾,屋顶是圆形的,典型的欧式建筑,在我的右面素色的窗帘半掩着窗子,透过窗子我看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以及不时驶过的轿车。还有顺着窗帘边角洒在被子上将我笼罩的暖融融的夕阳。真是个好地方,至少在这一刻我的心神是那样的宁静。
门突然的被推开了,动静并不大,许是怕破坏了这宁和的一幕吧。来人是护士,应该是为我打针的,看到我已然清醒的样子便惊喜的放下针管跑了出去。随后跟随她匆匆赶来的是几位身着长白褂的医生,他们围着我要求我做各种动作,之后又为我做了全方位的检查。
“恢复的很好,只是昏迷的时间较长,可能会导致一些生理机能的迟缓,配些药调理几日便可出院了。”主治医生笑着宽慰我,我微笑着向他致谢。
众人离去后,我准备下床走走,却发现腿麻到无法动弹,央求着刚才准备为我打针的护士推我出去,从护士的口中得知我是半月前来到医院的,她说我被送来的那日满脸是血,经诊断我是因后脑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而昏迷的,后来她还给了我一份半月前的报纸,头版头条便是那日发生的事,上面赫然写着:上海世家安家公子所乘火车不幸坠崖,除三人幸存其余全部坠亡。
......
2.
三个月后。
时暗时明的灯光照射着金黄色的香槟伴着美酒,折射出一种独有的情调。艳色映唇,我着一身艳丽的旗袍出现在这家法国公馆举办的商务交际舞会上,我穿过形形色色打扮各异的人们向人群聚集最多的一处走去。突然有一人挡住了我的去路,并邀请我做他今晚的舞伴。
“抱歉,先生。我已经有舞伴了。”我歉意的一笑想要绕开那人。
谁知那人趾高气昂的环视四周问道:“鄙人斗胆,敢问在场的哪位男士能够有幸与这位小姐共舞?”声音之大,一下子便引来了周遭人的注目。我厌恶的睨他一眼,再次绕过了他,迎面却走上来三个健壮的男子将我围住,他竟又将音调提高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随后转身得意的看向我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说道:“舞会开始了,看来小姐等的人不会来了。”闻言,我故意激怒他,将头转向另一边,视而不见。
那人笑的张狂,威胁的话不断地说出口。我听着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话便被一个男声先抢了去:“她是我的舞伴。”
我抬头去看,远处一位男子正缓步向这里走来,体位优雅,面色从容,一时又引来了数人的注目。我见过他的——安铭。说罢便来到了我的身旁,随意的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语调略带暧昧的为他的迟到而求我原谅。并面露歉意。我亦配合他。
只见那人面色微滞,接过waiter托盘中的酒朝着安铭微低着头道了声:多有得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转身离去。安铭亦端起酒杯来同他点头示意。
那人离去后,安铭放下杯子转身正对着我说道:“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吧,你该怎样报答我呢?”
我走上前一步,在他的耳畔轻语道:“不知先生想要我如何报答呢?”
闻言,安铭假装思索的抚着下巴注视着我,随后做出了一个邀舞的动作。
我挑眉问道:“就这样吗?”
“就这样吧。”接着我便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向舞池中走去。
场上正奏起了一曲《夜上海》,在沉缓悠长的旋律下安铭轻声说道:“在下安铭,多次谋面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我望着他巧笑道:孙曼。
舞会自晚上十点开始,直到我们离场,中途他只离开过一次,之后便一直陪着我,说怕我一个人会觉得孤单。
走出会馆时,我瞥见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的司机不时的向我和安铭这方张望,想来应该是来接他的家仆。又抬头瞧了瞧繁星微露的夜空,身体感受着晚夏深夜令人发抖的微风。我穿的单薄只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冰冷于是匆匆与他话别。
深夜的小巷格外寂静所以即使在百米开外我依然听到了他唤我的声音,我转身疑惑的看着他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他说突然想起司机已经下班了,问可否与我同行。见我不答便又说:女孩子走夜路总是不安全的。 回安公馆的方向并不与我同路,我知道他是有意送我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并没有直接将我送回公寓,而是领我绕过了几条小路,走在上海最繁华的街道上,途径了百乐门,红伶馆,皆是红灯绿酒,七彩霓虹的样子。这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吧。
我突然感叹道:“如此夜景,若时局太平该有多好,就不会有刚才那样仗势欺人的事发生了,你说对吗?”
我看向他,而他却似乎没注意我的话而是察觉到说话间我语气中的颤抖,便立马脱下大衣罩在我的身上,又才说道:“那人是政府情报部门的要员,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握在他的手里,对他自然是敬而远之。”
“那你呢?你明知这样会惹到他的。”我直视着他问道。他却笑的爽朗,云淡风轻,言语间似玩笑的回答着我。之后便向前走去。我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只一瞬便回过神来嘲笑起自己的无知——他可是安铭啊,他怕什么。 于是快步追上,直至回到公寓,一路无言。
3.
几日后我闲走在街上,上海果真是不同凡响,即便在此时的境遇下也依然是热闹非凡。在人流间穿行,我无意间在一位推着烟草车并夹送报纸叫卖的老人那里看到了一张占满了整整一页报的照片,而照片上的人我再熟悉不过。配文也足够令人咂舌:上海世家安家公子,从政从商从未沾染一丝烟柳绯闻,竟在舞会上与一女子共舞至深夜......”
我看着文章微扬着嘴角,从老人的推车里拿了一份报纸并买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孔雀香烟。
不出我所料,那日的报纸未稍半日便全部售空。安家公子与神秘女郎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猜测报上这个只留背影的女子是谁。
事后的第二晚,我换上了一身靓丽的洋装,再次画上妖艳的妆容。当我踏进百乐门,便听到了有关安铭和神秘女郎的话语,这件事已然成为了当下热议的话题。我开始笑着用熟练的口吻和每一位向我走来的人谈笑,最后在当晚主持人隆重的介绍下登上舞台。这是首次登台,一曲《夜来香》便将人心魅惑,赢得了当晚满堂的喝彩。似乎百乐门里那七彩耀眼的灯光,来来往往的名媛都成为配角,那晚的百乐门像是只为迎接一位红彻重庆转而来上海发展的名旦。几夜之后,我成为了百乐门里的头牌歌女,上海红透半边天的新秀女星。百乐门里夜夜来此的名门贵客皆为一睹芳容。接着陆续有相馆为我拍摄海报,印着我各个角度的海报一时间铺满了大街小巷的墙壁,终于有人认出我就是那晚那位与安公子共舞的神秘女郎。
我和安铭分别半月,再次相见他坐在百乐门的贵宾区内。难怪这晚的百乐门里比以往都出奇的热闹,许多人闻讯而来,只因从不光临此类场所的安公子竟奇迹般的坐在人群中间,同众人一样听我在台上唱一曲《何日君再来》,歌声袅绕,身姿婀娜。一曲从始到终他的目光从未有过一丝的疏离,曲毕还未等我谢幕他便朝我走来,在众人的瞩目下牵我下台并回到贵宾区内搂我入座。
“曼儿唱的果真妙极,不愧只几日便红透了这上海滩。”对于他的夸赞我充耳不闻,只满眼柔媚的挑衅着他:“你猜明日新报上的头条会是什么?‘安公子破例光临百乐门,只为与女郎再续前缘?’”
他笑而不答,我愕然。于是愈加变本加厉的将头仰起望着他的双眼继续道:“我的身份让你很失望吧。”
“意料之中。”他的回答仅仅四个字,让我错以为他在生气,而他却始终是一脸的笑意。我竟有些大失所望不由感到恼火。便故意将头伏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耳畔质问道:“为什么不生气?安家公子爱上了一个歌女。我这样毁你声誉,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他却侧头看着我微微笑道:“我心明了,何须人知。”说后便将我抱在怀里。
“可我在意。”我冲他喊道,并推开他站起身来。周围顿时一片哗然。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便满眼笑意的看着我,无视掉众人的目光和议论声走到我的面前安抚我:“若你真在意,我这就接你走。”说后还未等我反应便牵起了我的手穿越那拥挤的人群向门口走去。
可就在我们离开之际,突然而来的尖叫声划过了我的耳际,一女子正捂着头惊恐的喊着——杀人了。紧接着门被数十名手持配枪的男人粗鲁的撞开。而他则极为迅速的一把将我拉离了门口,当我抬起头去看时那些人已经向我和安铭的方向走来,我蹙起眉头愣愣的看着其中一人将枪举起对准我们的方向毫不犹豫的开枪,子弹的速度稍纵即逝,安铭却准确的一把将我按倒在地,随着子弹撞击硬物发出的声响,百乐门里早已乱作一团,霎时间慌乱声四起。杯子受到撞击破碎的声音夹着喊叫声令整个百乐门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安铭将我扶起,挡在我的前面并拉着我躲避那些人的追击,直至我们逃回公寓。
方才的惊慌情绪并未散去回到公寓后我便瘫软在地,安铭看到后向我走来将我抱起放到床榻上并轻抚着我的头安抚着我。我贪恋这种被保护的感觉,鼻头一酸久违的眼泪不知何时竟挂上了眼眶,让我不敢抬头看他。
许久后我挣开了他的怀抱,依旧如往日那般满眼柔媚的望着他:“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老规矩,跳支独舞,作为报答吧。”他笑着点头。
可我还未站起就再一次倒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慌忙走来将我扶坐在沙发上又蹲下身去看我的脚踝。只见他眉头微蹙起身从药箱里取来药酒为我擦药,又缓缓道:肿的厉害,穿高跟鞋不宜跑动,这次恐怕要吃点苦头了。” 他表情一本正经可我总觉着嘴角的笑有些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盯着盯着便愣神了,直到他用手指轻敲我的额头这才回过神来。
4.
兴许是每夜笙歌好久没在夜里睡觉了又或是那突如其来的安全感令我安心,我躺在床上须臾间便睡熟了,醒来已是正午当头,我跛着脚轻声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他似乎早知道我会过来,在我坐下不久后便睁开了眼看着我。
许久后才握住我的手道:“曼儿,跟我回家吧,这里不安全。” 我一愣,面色犹豫的同他摇头。他便又哀求似的说着好听的话:“好曼儿,就跟我回家吧,等些日子我再送你一套新房就是了。” 我看着他不语。
透过公寓的窗户依稀可以看见佘山,我俩并排站在窗前看日落余晖,良久未言。直到司机走来告知车已在楼下等候这才收拾衣物,他将放有我随身物品的皮箱交给司机又回过头来扶我,离开家门时他眼尖的看到了我放在门旁鞋柜上的孔雀香烟伸手拿起瞧了瞧,便皱着眉语气宠溺的责怪道:“怎么还抽烟?”
我笑着答道:“是为你准备的。”
闻言,他无奈的摇摇头将烟装进口袋,笑道:“我不抽烟的。”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微笑着:“只要是曼儿给的我都要。”
我轻点头,随后缠上他的手臂关门离去。
不久后车子驶进安公馆,他率先下车为我开门又在众人的注视下搀扶着我往屋里走去。他让管家带我挑选了一间我喜欢的房间供我暂住。屋子窗子向阳,是安公馆临边的一间,从窗子向外看能看到街边的店铺和临江的2号码头,视野极好。我满意的笑着,许是近来乏累待家仆将房间收拾整洁后便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着了。醒来已是深夜,街边却依然有一家鞋店亮着灯,我闻到有饭菜的香气从窗隙里飘来,发觉自午餐之后再未进食,便打开房门欲去寻些吃的东西,却听到一楼安铭的书房里传来茶杯破碎的声响,立马靠近书房透过门缝去看。
“你好大的胆,竟要在我面前伤她。”语气激烈。
“公子,可是......”未等那人解释完便被安铭厉声打断,又道:“若再有下次,要你们所有人用命来赎。”
我听得心惊,他向来温和,自遇到他以来从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于是也不顾肚子的抗议急忙跑上楼去关上了房门,随即我瘫坐在地上抚着受伤的脚,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打开房门他就走过来扶我入座。早饭过后他便要出门临别时轻吻着我的额头说:“我要出去几日,你脚伤未愈便安心呆在家里,若实在无聊便让人陪你去后院走走。”
我笑着冲他点头,又看向窗外发觉叶子已微微泛黄便让他等我,片刻后我从衣帽间里拿出了一件较厚的外套安顿道:“天已入秋多带件衣裳吧。”说着便递给他。他拿起轻搭在手臂上与我道了别。
5.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没有再见到安铭,在多次光顾后院之后在无暇去看那红花绿草莺莺燕燕,无奈脚伤未愈只能让人为我取来笔墨纸砚,在窗沿点上一支那日从安铭口袋中偷取出的孔雀香烟待烟雾蔓延便在纸上画下缭绕朦胧的街景。一盒香烟几近燃尽之时安铭终于回来,我已可以行动自如的跑到他面前。只见他一边笑着问我恢复的如何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包装精致的口红递给我。
“知道你喜欢鲜艳的唇色,特地托人从英国买回送你。不知你喜不喜欢。”他满眼笑意的说道。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说着便已转身上楼迫不及待的试一试,随后问他:“好看吗?”
“美。”
“日后每天都涂着吧,我喜欢看曼儿每天都这么美。”
晚饭过后他搂我站在窗前,又轻声问我明日可想出去走走,我道:“是你陪我吗?”
“自然是。”闻言,我笑意盈盈的点头。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他说他怕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又道想与我一直这样共立黄昏,回家后能问我‘有粥可温’”
我道:“时局动荡,何处安家?究竟还是个梦啊。”
他却突然目光激荡起来,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缓缓道了一句:“这里。”我低下头沉默不语。片刻后将窗帘半掩轻轻吻上他久久不愿离去,心里默念道:“安铭,我又何尝不想与你白头到老呢。”想罢,离开了他的唇。我们就那样站了很久直至我困意来袭他才离开房间。
第二日我下楼便见他早已等候在门前。我走过去揽过他的手臂,我们就那样步行出了门。
他带我去挑我最喜欢的布料;
他领我去吃我最爱吃的东西;
他为我弹奏我最爱听的曲子;
他和我一起拍了最美的合照。
......
他说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
我们去黄浦江边闲逛,待落日余晖洒向江水才找了家临江的小店吃了晚饭。上海夜晚的街道热闹非凡我和安铭牵手走在街上直至有一人面色匆匆的跑来找阿铭。
“安公子。”——安铭回头看他,只见那人伏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皱着眉变了脸色随即又抬起头笑着说:“曼儿你先自己走走,我马上便来。”听罢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一家丝绸店。看到他们进到一家茶馆的雅间说话,便偷偷跟上去躲在门后去听。
“公子,严正伯昨日在理事馆内被杀手段残忍。传言他是卧底在日本名流圈的红色力量,前些年不少未解之事都是他在操纵。现今上海名流圈与日本来往密切,您身为上海大家怕会受到牵连。”那人说道。
安铭沉思片刻道:“日寇打着我安家旗号在暗地里收兵买马,不少人上钩,现今上海名流圈已为日本人暗中操控,”未听安铭说完我便觉大脑一阵发昏急忙跑下楼去不愿再听。
后来我们去了影院,那天的电影引得全场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我却觉得鼻子一阵酸涩,看着安铭竟不住的落泪。像失了神一样,回到安公馆后便径直往楼上走去,他走上前来一把拉我入怀,良久后才放开又轻吻了我的额头这才道了:晚安。我点头转身直至他目送我回房其间未言一语。
6.
次日醒来他已不再家中,想来是有要事处理。而家里除了几个年长的家仆其他人也不见了踪影,安公馆内明显冷清了许多,我向管家询问缘由,他告诉我安家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放探亲假,他们几个打点完事物后也会离开,问我是否要出门他可以等我回来后再走,我摇头道谢。
走出安公馆我满眼茫然,上海的街依旧热闹可我已无心去看。我回到了我的旧公寓在已经布上一层薄灰的床上坐下。良久后不知是屋子里荡着的灰尘迷了眼还是窗外太阳的光线刺了眼,泪就止不住的流。这些年来习惯了刀光剑影的生活早已看淡了情感竟会为了一个人几番落泪。
随后我蹲下身从床底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把黑亮的手枪,我是军统的人。
离开公寓后我进到一家皮鞋店,找到了我的副官陈迟,换上了一身精干的衣服腰别配枪再无靓丽的模样。我对陈迟说今日安公馆中无人是最好的时机。并正式下达命令:“咬钩计划”进入收尾工作。
“今晚我会亲手射杀安铭,你需在我房间的窗子下备好车等候。以枪响为信号五分钟内我必全身而退。若我失手,你便立即赶往二号码头返回重庆总部重新安排计划。”
......
7.
之后我回到了安公馆等待至深夜安铭回来。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回来时怀中竟搂着一个身材与我相仿,身穿我平日里喜欢款式的衣裙并同样画着红唇的女人。那女人依偎在安铭怀里看清了我的表情后甚是得意。我骤的站起身来直视着安铭,却见他从左手边的口袋里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丝毫未见犹豫的便刺进了那女子的胸膛,那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却还是慢慢的松开了手,直至倒地不起。
“安铭,你在做什么。”我冰冷出声。
他微笑着道,好像刚才那一幕未曾发生一样:“不这样做,你怎么活的了?用不了明日我死在自家中的消息就会传遍整座上海滩,到时政府、警局、媒体便会有大批的人赶来,他们会在第一时间于全城内搜捕凶手。若你不见便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你以为你逃得出去吗?”
我错愕的看着他:“你早知道我是军统的人?”他沉默不语,我又道:“可你怎么知道我就逃不出去?”我有些挑衅的看着他。
他轻叹:“军统内部出现了内奸,不然你在火车上的刺杀行动又怎么会失败,火车岂会那么轻易便脱轨了。”
“怎么可能。”我冷笑道。
他却又走上前来笑着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也以为我不可能会爱上你,可还不是爱上了。”说罢他无奈的摇摇头,又轻语:“曼儿,动手吧。”
我大笑着推开他又后退几步,然后愣在原地。
8.
我是军统的少校特工。半年前接到命令要求在一列自重庆北上的火车上刺杀上海世家安家的公子以此来打击日寇在上海名流圈的势力。未料出现意外我被迫跳车并负了伤,可醒来后却得知是你将我安置在医院里。于是立即返回重庆总部。之后我对此次计划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三个月后重新返回上海,我打听到你那日会参加一个商务舞会便安排了潜伏在政府情报处的高级特工与我合力上演了一出戏引你来“英雄救美”,你果真上钩,之后我便顺理成章的与你共舞。我让我的人拍摄了那组照片并交给了报社,在得到了我要的效果后便去与我们的人员接头,买下那盒“孔雀”是代表“咬钩计划”正式开始。而后我招摇的进驻了百乐门并夜夜笙歌,很快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在相馆为我拍摄海报时我故意揭秘似的摆出那晚与你共舞时的动作,不负我望果真有人认出,之后再去百乐门便是专程为等你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却不想你来的那天竟发生了枪击事件,我本以为计划又要失败却不曾想你步步将我护在怀中,接下来我们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我搬进了你家,有好有坏,我开始担心消息将很难传达出去,可你却让我自己挑选房间,我心中暗喜选择了那间位置极佳的屋子。我本该在住进你家的当晚便执行任务却在听到你那番话时心软了,错失了那次的机会。之后你出门我只能点上烟告知陈迟行动暂止,直至你回来。人都是贪恋美好的,于是我就沉溺在你给的美好中忘了自己是谁,直到严正伯之死将我从一场春秋大梦中彻底惊醒。我自恃天衣无缝的计划原来早被内奸传达给他。我不由觉得好笑,出言讽刺道:“安铭啊安铭,你竟爱上了一个一心想要你命的人。”随即又自嘲的笑了。
我捂着发痛的头蹲在地上,神情几近癫狂。其实那日在他书房外偷听,我也曾想过他是否是真情可我终究是不自信的,这些年行走在生死之间用尽了机关阴谋,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诱我上钩也不敢想他是真的动了情更不敢想我竟也真的动了情。
“为什么”我口中喃喃的只重复着一句话。
“为了给你一份成全,杀了我上海名流圈不扰自乱,到时必定沉重打击日寇高层在上海的暗中势力,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说过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说罢他缓缓向我走来。
“别再过来。”我一路后退,只见他满眼惊慌的看像我的身后大喊着:曼儿小心。可是为什么安铭为什么你会把枪夺取,为什么要开枪自尽。
我发疯似得跑向他任我再唤多少声阿铭都无应答。
可陈迟为什么会进来,只见他快速去到那女子跟前朝着她的脸一阵射击,之后又走到我身边强行拉我离开。直至被他拖走我都无力反抗。
9.
旧历民国四十五年初。我在台湾一栋独立别墅的阳台上坐着,手握与安铭在黄浦江畔的合照,穿着当年在火车上与安铭初见时的衣服,用他送我的口红点了红唇。只是那支口红明显有些不完整了。
被陈迟带走后的第二天,他告诉我:早在我上火车时安铭便已知道我的身份却一直不忍害我反而将我送往医院救治。之后的那次舞会他本应按计划将我诱进车内,可他弃车与我同行并带我避开了那几条埋伏了杀手的小路将我送回公寓。枪战是他的手下得知我身份后的擅自行动,接我住进安公馆是怕我再受伤害,怕我举棋不定便故意让我听到严正伯之事。他为了我步步将自己逼上绝路。他送我口红并在上面加了慢性迷药又哄我让我天天涂抹只为最后我无力反抗任人救走。而陈迟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内奸,安家于他祖辈有恩他便听了安铭的话在他死后救我离开,并向军统汇报“咬钩计划”圆满完成,而他的上级孙曼不幸被安铭手下击杀,他未来及应援。
离开上海时本是九月天却无故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我和安铭的过去从此都将埋藏于这上海滩的白雪之下。再无人问津,无人提起。
10.
内战结束,国民党战败后。陈迟以我为他家眷的身份将我带去了台湾并告知我口红的底部有夹层机关。我仔细查看后找到了一个精小的暗格。
安铭写道:
曼儿,刀光暗影不该是你的生活。那日许诺要送你新房便在台湾买下了这栋别墅,另外安家在台湾的产业也尽数转至你的名下。只是另有一承诺日后恐难兑现了,一切安定之后便找个真心待你的人替我履诺吧。
――阿铭笔。
11.
坊间传言,台湾有位高龄老人,据说虽已过百岁却是每日口涂红唇,身着艳色旗袍,好是精神。有人问及缘由,她只笑笑答道:他喜欢。进而深询,便见她望着墙上的一张照片出神,久久才吐出一句语不达意的话: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