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一生无悔?

“行棋对弈讲究落子无悔,子辛你说人会对自己的选择无悔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生,就由她趴在我的后背哭泣。


(一)

2017年落子在微信上问我在上海哪里,她说她准备来上海参加一个培训。

上海站北广场汹涌的人群让人一眼看不到头,七月的尾巴是狮子座,天气很热让人心生怒吼,原来到了八月狮子也成年了。站在那分分钟就上演着湿身诱惑。

人群里我看到穿着翡翠色长裙,腰间系着飘带,裙摆和飘带在暖风里摇曳,白色高跟鞋闪着耀眼光芒。我承认,那一刻我被惊艳到了。

她走近说:“唉,出站一路上被问是否叫车住宿的。”

我说:“你可以拒绝回答,直奔远方啊。”

她站着看我,翻了白眼。“我觉得他们长得都跟你太像了,我怕错过了。”

我说:“老板就是老板,说话都这么奸诈。太贼了。”

她把行李甩给我,板着一张高贵脸,高跟鞋在地上咯噔咯噔。

我说:“擦,你成了真女人了。”

她大怒:“妹的,老子还是18岁少女。”

然后我俩都破口大笑像两个大傻逼。

算起来我跟落子也有四五年没见了。


现在回忆怎么跟落子认识的,真的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大学刚开学,那天是我唯一一次去进女生宿舍,帮一个高中同学支蚊帐。

女生们都抱怨不会铺床更不会支蚊帐,所以那天都是家长在床铺上倒腾。于是我和落子就显得很另类,她娴熟地铺好床铺。我以为这是她自己的,结果她身旁的女生拍她的肩膀说谢谢。

之后就没见过,再次见到落子,她让我充满好奇。

那是大一十二月,我跟阿棒吃腻了食堂味道,于是就选择了学校外面的餐馆。

那是校门外东边的中餐馆,这家环境和服务态度要比其他店铺更好点。进门坐下就有人走过来擦拭桌子,吃完饭就有人过来收餐盘。我再一次见到落子的,她来收我的餐盘。南通的十二月也是很冷的,秋天很短仿佛只在童话里。她瘦瘦小小的,穿一件暗红色的棉袄,整个人显得小而臃肿。收拾餐盘动作轻巧又娴熟,她很爱笑,瘦小的脸配上略带突出的门牙,就很像一只可爱的硕鼠。

走出餐馆阿棒说:“这家服务态度还是蛮不错的,就是这服务员像未成年。”

我说:“她是我们学校的。”

阿棒狐疑问:“她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之后见到落子的情况莫名多了起来,学校元旦有晚会,提前一个月彩排。室友是学生会干事,所以请我去道具组帮忙。

彩排第一天我就在活动中心看到了落子,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有点像披风。胸口挂一个工作牌,站在门口负责人员出入。

这俨然是个大官。

“证件,证件。”她拦住我。

我一脸懵逼,认真地回答:“之前都没要证件啊,我是给道具组帮忙的。”

“逗你玩呢,干嘛这么认真。”

“啊!”

“你是英语社副社长嘛,我见过你,在社团活动的时候。”

“我怎么不记得英语社有你?”

“就你们那无聊的社团,要不是被朋友求着凑人数,我才懒得去。”

“卧…”我嘴巴窝起来想爆粗口,突然想到这个事情的尴尬。学校要求每个社团要交活动照片,可是社员参加积极性不高,没办法只好请人来凑。所以感觉很尴尬,想立刻逃走可又觉得这样很怂。

我走到她面前表情严肃眼神犀利,她竟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立在那。我看了一眼工作牌说:“好,我记得你了。”然后潇洒的离开。

之后在英语社的活动上,都能见到落子,她总是穿着灰或黑的衣服,很安静,在人群中一点都不鲜活。

有次学校组织班级风采展示,印象深刻的是经管系的甩葱舞,我们广告系以我卖肉的广场舞,落子的室内设计是一段街舞,惊艳的同时我发现领舞的居然是落子。

表演结束后,她说:“社长,想不到你身材这么有料。”

我白了她一眼:“想不到你也能蹦蹦跳跳地像个小白兔似的。”

她做撸袖子的动作说:“我可是运动达人。”

正好那会宿舍里有羽毛球拍,所以我就约她一起打羽毛球。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力还真强。

大一下学期四月份的某个周六,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我刚晾晒完衣服接到落子的电话。

她说:“我租了辆电驴,带你去踏青啊。”

我问:“就跟你?”

她说:“是的。”

我说:“租车的钱我付。”

她说:“子辛,我爱上隔壁班一个男生。”

我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上课的教室不固定,但每班晚自习的教室是固定的,我就在她隔壁教室。我心跳剧烈虽然从没想过跟她有过什么感情交集,但是突然地爱慕总是叫人心潮澎湃啊。

我激动地说:“晚上请你吃饭。”

她说:“他是我们系的。”

我擦手机差点拿掉了,我说:“大爷的,这么好的天气老子想看书。”

她说:“我就是想找人聊聊心事。”

我说:“大爷的,我可没心情。”

她咆哮:“别装逼了,麻利点。”

我跑到学校门口,落子双手推着电驴。姿势像推单车的少女,漫步校园里,洋溢着青春,可是画面很违和。

出学校门径直向南200米就是长江,有个风情园,不过寻常日子里我们学生是进不去的。想看到江水滔滔还得饶一个大圈,所以校门口电瓶车租借业务很兴盛,依偎在电驴上看风景的自然是情侣居多。

那天带着满腹心事的落子,她坐上车的那刻,我能感觉电表都在闪烁。开在堤岸上一路向东,就能到东海。堤岸距离江面是一片芦苇荡,绿色的苇叶迎风摇摆,是倒映在江面上的翡翠。

不知开了多久,看到一个灯塔,我停车。

她说:“你也觉得灯塔很浪漫对不对。”

她说着就下了车,走到灯塔立柱那。我只好把车挺稳,锁好拔掉钥匙,对着后视镜整理被吹乱的头发。

她说:“小学时候写作文会把家庭比作灯塔,照亮前进方向。长大后才明白,想要的灯塔是安全感。

从小我就挺内向的,所以我就运动试着改变自己。也只有在体育课上我才能看到他,他篮球打的很好,所以我只有打好篮球才能接近他。

你相信缘分吗,就是一见钟情的那种。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爱上了也不会后悔。

他高中跟我一个学校的,有一次高二体育课我遇到了他,就很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就是一见钟情吧。高中毕业我想表白来着,可是我又不敢,在女生们平时的谈话中我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

所以高中毕业后我也就当这份感情如烟了吧,去年寒假在回老家的车上,我又遇到他。原来他跟我一个系,只是不同班,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离他这么近,他就在隔壁。这个地方是他带我来的,他说他要做我的灯塔。”

落子自顾自说着,在我看来毫无逻辑性,她也是想到哪说到哪。风很大再夹杂江水声,以至于她的话我听不真切。我知道女生这个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并不用宽慰,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她又问:“你也觉得这里比较浪漫对不对?”

我说:“屁的,我只知道再往前开,我们就只能去江里游回去了。”

她扬起嘴角:“真是奸商,怎么这么快就没没电了。”然后屁颠地跑回堤岸上,我明白她的不开心应该散去了。

2011年大二,学校从县城搬到了市区的大学城,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微寒。晚上九点多,我洗过澡后穿着衬衫跟室友在玩三国杀,等待着熄灯睡觉。

接到落子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带着哭腔的。我问了她在哪,她支吾不清。

我问室友借了电驴,拿起钥匙,穿着人字拖就去了。大学城学校多,人也很多周遭就显得很聒噪。

学校和宿舍公寓之间有一条夹道,大概1.5米宽,贯穿青年中路和教育路。从青年中路进去夹道两旁都是卖小吃的商贩,说实话回忆起学校生活,这里的小吃绝对忘不了。

夹道左边是学校,右边是公寓楼。所以左边是一堵墙,右边则有很多岔道口,我在第三个岔道口看到一个蹲在昏黄路灯下小小的身影。

我把车停一边不想惊扰她,轻轻走上前,我的影子由长变短,直到变成一个点。我撑开双臂,地上的影子也撑开双臂,包裹住她。不明白这是友情还是某种情愫,让人失眠,也只敢在黑夜里包裹她的疲倦。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落子起身深呼吸说:“不好意思这么晚叫你出来。”我能看出她在强作镇定。

我说:“你没事就好,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寝室。”

我们像大一那会,我开着车她坐在后面。正准备发动车子,忽然我的腰被人环抱住,一行温热透过我的薄衣,我能感受到温度,而后被风吹过掠过身体变成彻骨的寒。

那一刻我僵化了,双手扶住龙头,一动不动。落子哭的梨花带雨,我从未见过人这样伤心过,像悲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

夜晚巷口的过堂风吹的人瑟瑟发抖,而我又不想打扰正在宣泄的她。

许久她说:“行棋对弈讲究落子无悔,子辛你说人会对自己的选择无悔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生,就由她趴在我的后背哭泣。

第二天落子变得元气满满,不再做服务员的兼职,去了设计公司。她的口吻是现在找专业对口的,以后工作了也能有更多的选择。后来也没怎么联系,毕竟生活环境的改变是可以拉开人与人的关系的。也是在那会我遇到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孩,是让我相信可以相伴一生,落子无悔的。

2012年年底实习,网上聊天得知落子去了苏州。

2013年七月毕业,我跟女朋友分手,南通成了伤心地。九月底我准备去苏州发展,行李太多不方便拿,我就整个打包快递寄走。落子是我在苏州唯一的朋友,所以行李寄到她那。

我去她那拿行李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我住新区马浜花园,她在吴中钱家花园隔了几十公里。那年苏州地铁2号线终点站是宝带桥南,落子在1号出站口等我。

她刚洗了头发,湿漉的长发披肩,皮肤白皙脸上泛着红晕。

我上下打量她,我说:“真是女大十八变,一年没见你就蜕变成美女了。”

落子说:“那可不,你怎么就变成沧桑小老头了。”

我说:“存款爱情全都没,彷徨岁月成沧桑。”

她说:“爱情又有什么用呢,两个人在一起就得一方做出妥协和牺牲。”

“做选择的那个人是你!”我惊讶,其实也不用惊讶她一直都是委曲求全的。

“他现在在老家一个加油站工作,他觉得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在老家就很满足。他说要么回家跟他一起,要么就分手。”

我问:“你自己怎么想的?”

她说:“我确实也想分手了。”

我不经意地问:“四年多的感情,你舍得?”

落子一愣:“舍不得,我确实忘不了那几年的美好。”

说着就走到了她租住的地方,她也是寄居在朋友的房子里,一个小单间。女孩们的化妆品堆满半张桌子,另一半桌子上是一部笔记本电脑,一个站立式电扇,一张床。我的行李被塞在床底,因为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

跟她朋友简单问候,朋友问我跟她是不是男女朋友。我连忙说不是,有点手足无措。她朋友似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她的男朋友将会来这里。

拿了行李落子送我去车站,我说真不好意思,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落子说:“反正都在苏州,以后机会很多。”

我说:“你不回连云港了?”

这些年落子都是以男朋友为核心画一个圆,离的最远距离是半径,沿途的每个方向都是这个圆点。

落子愣了愣说:“不回了吧。”

2014年底落子离开苏州回到了连云港,在一家设计公司做职员。和男朋友过起了同居生活。

落子说:“每天他坚持送我上下班,我觉得日子这样简单地过也是很幸福的。”

2015年,两个人订婚。她跟我打趣说:“男人这次我要跑你前面了。”

我笑着说:“恭喜啊,你放心份子钱一直为你准备着。”

15年底,落子从公司离职,自己出来单干。男朋友也是支持她的,不过限于口头上。

落子拿出订婚时候的礼钱还有近年来攒的钱租了个门面房,她找我给她设计个logo,然后一个人整天奔跑于各个相关部门之间。

公司一开始没有业务,男朋友就劝她放弃,一个女孩子当然是结婚生娃才是正经的。

那个秋冬季节的深夜。

我也问过她:“我说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早点领证不是很好吗。”

落子说:“唉,我也想啊。可是结婚真的感觉很累,我不知道当初的坚持还能不能到最后。”

我说:“哎哟,不得了。你这是婚前恐惧症了。”

落子无奈“是也不是,各种矛盾吧,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彩礼钱就不说了,他家里说拿不出我也没逼他。前些日子他爸的车坏了,我就花五千块钱给他爸买了辆电瓶车,可是他家里人都说我是在花他的钱,认为我开公司的钱也是他儿子的。从不念我的好,还说我花钱大手大脚的。”

我问:“那你男朋友的态度呢?”

落子说“他?这会在睡觉吧。他说我现在开公司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我也觉得跟他思想完全不在一个端点。他只安于现状,我可不行,我现在才觉得你要有话语权就得保持财政权,有钱人家才会服你。这样我才会有安全感。”

2017年,上海外滩。我请落子吃饭,我说四年前就欠你的。

落子说:“那我要吃火锅。”

火锅热气腾腾,牛肉在浓汤里翻滚着。

我问:“你来上海到底培训什么啊。”

她说:“好像是学习公司管理的,也是朋友介绍来的,说便宜点。否则别想老子掏钱,赚点辛苦钱容易嘛我。不过课程满之后,我可以拉人进来,然后拿点提成。”

“听着像传销。”

“管他呢,不在乎那些,这次我主要是想一个人散散心。”

我问:“你现在,一个人了?”

她往嘴里塞块肉说:“嗯呐,正在做分割。现在公司施工团队主要是他负责,既然我俩掰了,这些自然也要分清楚。”

我说:“你大二时候问我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她说:“什么啊。”

我说:“那晚在公寓楼后巷,你在我后背哭着问我,行棋对弈讲究落子无悔,人会不会对自己的选择无悔。”

她放下筷子说:“子辛你是看过我大学的样子的,那时候生活费都没有,穿的土也很俗。我真没想过开公司,你说他那会喜欢我什么呢?他那会应该是真的喜欢我的吧。那时候我是真的相信落子无悔的。现在,唉,累了,操!”

看她吃饭的样子,我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和这般淑女的装扮真是格格不入。”

落子瞥了我一眼:“妹的,老子还是18岁少女。”

我问:“你现在公司核心是什么?”

她扬起嘴角说:“核心就是我啊,再也不用依仗别人,安全感是自己给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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