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原文:https://public.wsu.edu/~hughesc/dillard_weasel.htm
原作者:安妮迪拉德 http://www.anniedillard.com/
中文翻译:鱼叉君
本文翻译基于鱼叉君煎蛋稿:http://jandan.net/2019/05/08/living-like-weasels.html
黄鼠狼是野性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自己的地下巢穴里睡觉,尾巴盖住鼻子。有时候他连着两天呆在巢穴里不出门。在外面的时候,他追踪兔子,小鼠,麝鼠,鸟类,杀死的猎物多到趁热吃不完,还得经常把尸体拖回家。出于天性,他一口咬在猎物的脖子上,即便咬断了颈部动脉或者咬的头骨嘎嘎作响,他绝不松口。曾经有位博物学家拒绝杀死一只像响尾蛇一样紧紧咬住他手的黄鼠狼。他没法挣脱这只小小的黄鼠狼,于是只好走了半英里到水边,把黄鼠狼从手掌垂下,像浸脱一个顽固的标签一样摆脱它。
有一次,欧内斯特·汤普森·塞顿说——一次,一个男人从空中射下一只老鹰。他检查了鹰,发现有一个已经风干的黄鼠狼头骨,下颚咬在鹰的喉咙上。猜测是鹰猛扑在黄鼠狼身上,黄鼠狼旋跳避开了并本能地以利齿抵鹰喉,并且差点就赢了。我真想看看那只鹰在被射杀的几周或者几个月之前的情况,那时黄鼠狼整个连在它被羽毛披覆的喉咙上,就如同一个皮毛挂坠?或者说老鹰吃掉了它够得着的部分,用胸前的利爪将黄鼠狼活活开膛破肚,在空中弯着喙清理骨头?
我最近开始读关于黄鼠狼的东西,因为我上周看见了一只。我吓到了它,它也吓到了我,然后我们交换了长长的一瞥。
穿过采石场旁的森林和高速公路、离我家20分钟路程的霍林斯池塘是一片不错的浅滩,我喜欢在日落时分去那坐在树桩上。霍林斯池塘又叫做“默里的池塘”,它覆盖了提珂溪附近两英亩的洼地,其水深6英寸(15 cm),有着六千株睡莲。在冬日,棕白相间的公牛站在池塘里,水只浅浅没过蹄子。远远望去,他们就像奇迹本身,并且包含了神迹一般的淡然。现在是夏天,公牛们都走了。睡莲开得正盛,蔓延成绿色的水平面,这既是乌鸦戏水踱步的落脚点,又是黑水蛭、小龙虾和鲤鱼的颤颤巍巍的顶篷。
注意,这里是郊区。沿着三个方向走五分钟就能看到成排的房屋,但这里一点也看不到。池塘尽头有一条时速55英里的高速公路,另一头有一对筑巢的木鸭。每个灌木从下都有个麝鼠洞,或者就是啤酒罐。远处是一系列交错的田野和丛林,遍布着摩托车的胎痕,野龟在那光秃秃的粘土里下蛋。
于是,那天我穿过高速公路,跨过两个低刺铁丝网围栏,怀着感激之情,沿着摩托车道和池塘岸边的野玫瑰和毒藤蔓走向高处的草地。然后抄小道穿过树林,来到平时我坐着的长满青苔的倒下的树。这棵树很棒。它在池塘较高潮湿的一端成为一个干燥的装潢的长椅,又是一汪浅蓝色湖水和一抹深蓝色天空之间的豪华码头。
太阳刚刚落山。我在树桩上悠然自得,置身一圈地衣之中,看着脚边的睡莲颤抖着,隐约看见鲤鱼挺跃的影子。一只黄色小鸟出现在我右边,朝我身后飞走了。它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转过身来——下一瞬间,真是妙不可言,我低头看见一只正在抬头看我的黄鼠狼。
黄鼠狼!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野生动物。它有十英尺长(25 厘米),细如曲线,像一条绷紧的绸带,棕如果木,软毛,神情警觉。它的脸很凶横,如蜥蜴般小而尖;它倒是可以用来做一个上好的箭头。下巴就像一个点,或者像两根棕色毛发那么细,然后纯白色的皮毛向下蔓延。它有两只我看不见的黑眼睛,如同你看漆黑的窗户一样。
黄鼠狼惊呆了,一动不动,正如它刚从四英尺外一大片的蓬松的野玫瑰丛下探起身子;我就这样扭转着身体,也惊呆得一动不动。我们彼此目光紧锁,一刹那似乎永恒。
我们的神情如同两个恋人,或者死敌,各自心怀鬼胎时意外地狭路相逢。如腹部狠狠中了一拳。又如直击大脑的明亮爆炸,或者大脑的突然跳动,以及摩擦过的气球产生的电荷和摩擦声。这爆炸使得肺被清空,森林倒下,田野移动,池塘干涸。世界分崩离析而飞坠入那如黑洞般的双眼中。如果你我之间如此对视,我们的头颅会裂开落下肩头。但我们不会,我们要留着脑袋。那么。
如同腹部被狠命一击,又如直击大脑的闪亮爆炸,或如脑细胞们在气球的摩擦放电声中突然开始跳动。它清空了肺部,击倒 了森林,让田野搬家,让池塘干涸。世界轰然倒塌而坠入它黑洞般深邃的眼睛。如果你我如此相见,我们的头颅将开裂而掉落双肩。当然我们没有。我们头颅依旧。就这样。
它消失了。这只是上周的事情,而我已经不记得什么击碎了这勾魂的瞬间。我想我眨眼了,我想我从黄鼠狼那里回过了神并尽力记住所见,而黄鼠狼也感到离开的冲动,回归到现实生活和迫切的生存本能去。他在野玫瑰丛下消失了。我悄悄地等待,脑中突然充斥着画面和渴求,可它终究没有回来。
请不要告诉我“趋避冲突“之类的。我告诉你,我可在黄鼠狼的大脑里呆了60秒,它也在我的脑子里呆了那么久。大脑是私人领地,通过独特和私密的录影带在轻声低语。而那只黄鼠狼和我同时进入了一盘录影带,就为那一段甜蜜而震撼的时光。如果它是空白的,我怎么受得了?
在他的余生中,他的大脑会怎么样呢?它会怎么想?它不会说的。它的日记是关于粘土、羽毛、老鼠血和骨头,不曾收集、不曾连接、松松垮垮、一吹即散。
我想学习,或者记住,如何生活。我来到霍林斯池塘并不是为了学习如何生活,坦白说,而是为了忘记它。也就是说,我不觉得我能从野生动物身上学到如何生存,难道我要茹毛饮血,高举尾巴,四肢着地,足覆手印?但我也许能学会一些无意识的东西,一些物理意义上的纯粹的生存,以及没有偏见或者动机地生存的尊严。黄鼠狼生存于自然规律的必然需要,而我们生活在众多选择中,厌恶必然性,厌恶卑贱地死在鹰爪下。我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正如黄鼠狼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我怀疑对我而言其实这就和黄鼠狼一样,无所畏惧地拥抱时间和死亡,察觉一切而无所挂念,以凶悍而敏锐的意志选择上天的恩赐。
我错过了机会。我本应该直刺要害。我本应该奔向黄鼠狼那尖下巴下的白色条纹,坚持着,穿过泥地,进入玫瑰丛,为了更美好的生活坚持不懈。我们可以如黄鼠狼一样生活在野玫瑰丛下,缄默而不被理解。我可以平静地变野。我可以在巢穴里呆上两天,蜷缩着靠在老鼠皮上,嗅着鸟骨头,眨眼,舔舐,闻着麝香,头发纠缠在草根里。地下是个好地方,在那里思想可以独处。地下是逃离,逃离你那一直深爱的大脑,回归到没心没肺的状态。我记得缄默被拉长和令人眩晕地飞速,每一刻都是言语的狂欢。如同血液通过颈动脉泵入肠子,时间和事件倾泻而出,未经分辨,直接吸收。两个人可以这样生活吗?两个人能否就这样在野玫瑰丛下生活,在池塘边探索,平滑的想法能够全方位地呈现给对方,如飘落的雪花一样自甘如饴,不作争辩?
你知道其实我们可以。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人们发誓要接受贫穷、纯洁、顺从甚至是沉默,这都是选择。关键在于以技巧和柔性的方式来追随你的呼唤,找到最柔软活跃的地方将其触发。这是顺从,而不是斗争。黄鼠狼从不“攻击”什么,它只是按照它的意愿生活, 每时每刻都顺应着单一必需的完美自由。
我想,抓着这命运的必然性且不放手,都是好的、恰当的、顺从的和纯净的,无论它将你缓慢摇荡至何方。之后无论你去向何方,无论如何生活,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将你与之分离。抓住它,让它带着你升空,直到你的眼睛爆裂脱落,你的芬芳血肉洒落成泥,你的每根骨头四散分离,散落在田野间,飘落在丛林间,轻轻地,无忧无虑地,从任意高度飘落,从鹰一样的高空飘下。
配图:偶遇狐狸。Yuchao摄于2014.6.20科罗拉多州Mountain Elbert南线Twin Lake附近。(Nikon D3200, FL= 55mm (APS-C sensor), exposure time = 1/60 s, F/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