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读聊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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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从诞生至今,其实已然算不太清在地球上到底存在了多久,但可以想象得来,活人肯定赶不上死鬼多——要说世间真的有鬼,那我们所处的世界应该是个鬼世界,而不是人类随心所欲的世界。

蒲松龄先生终其一生写就“聊斋”,后世甚至还发展出像“红学”那样的学派,据说“业内”称之为“蒲学”。而因为一档叫“百家讲坛”的节目,马瑞芳老师的名字成为“蒲学研究风向标”。马老师研究“蒲学”的著作较多,从为蒲松龄先生作传到揭秘“聊斋”,可以说字字有意,句句精彩,几乎把个三百多年前的老先生说活了。

蒲松龄这个名字,因此也被学界冠以“世界古典短篇小说宗师”的称号,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是“名盖契诃夫”。而蒲松龄先生之所以写成《聊斋志异》的初衷,因他自言“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篇。”

直到今天,“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我们由此想到,“聊斋”的影响是多么深远。显然,这种影响还会继续下去。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聊斋”的评价是“清之拟晋唐小说及其支流专集之最有名者”;这还不算完,后面还有很多中肯评价:

《聊斋志异》虽亦如当时同类之书,不外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又或易调改弦,别叙畸人异行,出于幻域,顿入人间;偶述琐闻,亦多简洁,故读者耳目,为之一新。

明末志怪群书,大抵简略,又多荒怪,诞而不情,《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

后世多有再创“志怪小说”者,终难逃“聊斋”窠臼。所以说,按照鲁迅先生的意思,想在志怪传奇方面有所发展的朋友,不妨多多研究“聊斋”。鲁迅先生还在“史略”中“爆料”,编撰了《四库全书》的纪晓岚同学,其实对“聊斋”颇有微词,不知道是否含有“文人相轻”的影射之意,但想到纪昀同学“铁齿铜牙”的一面,我们不妨当个“笑话”看看就算了。

排名紧随鲁迅的郭沫若先生,曾为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做对联,既算是对蒲松龄先生的肯定,也是对“聊斋”的评价,可用“恰到好处”来形容: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

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排名鲁迅和郭沫若之后的老舍先生,似乎也是个非常喜欢“聊斋”的文人,据说对蒲松龄先生有过这样的评价:

鬼狐有性格

笑骂成文章

蒲松龄先生在《聊斋志异·自序》中“自报家门”的一些内容,几乎可以说是他日后成为“志怪传奇”作家的“定数”;他的出生很有“传奇色彩”,在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他要导演“人鬼情未了”的缘分:

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吾前身耶?

蒲松龄先生出生前,他老爹做了个“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的怪梦;“瞿昙”即和尚的代称。结果,等先生长大成人,一开始因为颇有文采出了点小名,后来在科举之路上“遭遇滑铁卢”,所以就在心理作用下,他开始思考自己的“造化”,是不是应了“先大人”的那个梦,弄不好自己真是个“病瘠瞿昙”转世,注定“孤独”一生。

入选语文课本的文言文中,节选自“聊斋”的就有好几篇,《狼》(三则)、《口技》和《促织》等等,每一篇都曾让人“深感不安”,甚至“废寝忘食”,因为总跟我们的分数挂钩。但现在回过头来再看,假如不以找出“标准答案”的形式阅读,即使看似“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其实也能让人“口齿留香”,阅读真能变成悦读。说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激动,不如摘取《聊斋志异·自序》一篇,喜欢“聊斋”的朋友,我们不妨一起来朗读: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勿向我胡卢耶?然五爷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

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栏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康熙己未春日  柳泉自题

我们作为“下层识字人”,自打知晓“聊斋”以来,最起码比蒲松龄先生笔下的“寒雀”和“秋虫”要“知”他一些吧?记忆中,国文老师板书“作者简介”的内容,整整写了一黑板,可谓“知”蒲松龄啦!否则,我等“下人”,与“寒雀”“秋虫”有何异哉!

现在有人作文或娱乐也有点“缺德”,在网上各种“意淫”蒲松龄先生(之前有过“杜甫很忙”的先例),我觉着那不是展示“才华”的方式,恰倒反映了我们的教育到了“江郎才尽”的尴尬境地。我做人虽不成功,但我们在“开始表演”之前,最好先照照镜子,扪心自问,能演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尽量甭蹭人家名人的热度,尤其是那些活在历史缝隙中的名人,我们应该尊重他们。而杜甫和蒲松龄两位先生,在我们得知他们惨兮兮的人生之后,更该表示出十足的敬意——“离地三尺有神灵”,说不定免费住在我们心里的那个“鬼”,迟早被像杜蒲两位先生那样的“鬼魂”给镇住,让它在我们心里作祟,让我们无法心安理得过日子,为讨好一个免费住在心里的“鬼”反倒付出高昂的代价。

有些人活到一定程度,常常感叹“真是活见鬼”,其实这话应该说成“真是见活鬼”;做鬼不是死人的专利,活人也能活成“鬼样子”。就说我们打车,只身前往某地,落地偏巧已是深夜,只好叫的哥,着急了网约个车(难料“黑白”),命不好就可能撞上个“活鬼”,因此搭上了自己的小命,神不知鬼不觉就做了死鬼。打车遇上鬼只是糟心生活的一个“缩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也保不齐行行都会出个鬼。类似糗事,在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世界自古有之,说不好是否“于今尤为烈”。

据说抗战时期,活鬼跟死鬼的数量相当,很多经典文学作品中都有描写,比如在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里就有一个画面,人力车夫小崔好几天没拉到客,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考虑当天的“嚼谷”从哪里来,一个鬼子兵“乘客”喊他过去。稍微有点血性的北平人多讲究啊,能随便拉小鬼子满街跑?那不是给自己争抢个汉奸的帽子么!可是,肚子咕咕一响,饿得小崔眼前一黑,北平人的那点讲究立马也被侵略者夺了去。得,鬼子是爷,小崔只好装会儿孙子,拉着那鬼子兵跑吧!等拐进一条胡同,小崔突然不饿了,因为被叽哩哇啦的鬼子兵给气饱了,要不是这帮鬼子,崔爷能拉不到座儿!好嘛,说时迟那时快,小崔给那鬼子兵使一招“人仰车翻”,顺手拾起一板砖,不要命地朝那小鬼子头上拍,嘴里当然还不忘了骂几句日鬼子祖宗操鬼子先人的气话,越骂越来气,手劲儿也就越大——要不是草泥马的小鬼子,大爷能沦落到拉黄包车也跑空的地步么?不好好在东洋国待着,你他妈来北平找什么不自在!狠狠拍过几板砖,不料那鬼子兵开始求饶,结果“拍出来”一腔的东北味儿——大哥,别打了(此处“别”字读去声好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赤子,打死了我倒省事儿,可他们没法活。小崔一时语噎,气急败坏地扔掉那块砖,拉起车直奔小羊圈胡同家去了。回到家,又是一通日祖宗操先人的骂街,把个媳妇儿吓得脸上开起了“染坊”。

那年头,类似的糗事应该不少;自打老舍先生跳湖轻生,至今已过半个多世纪。现在呢,没有鬼子,可活人的路数差不多。很多人为了自身利益,宁愿活得不人不鬼,装鬼壮胆,吓人欺生。

无论人类怎么发展,永远都有十分乐意或心甘情愿做“鬼”或扮演不人不鬼的家伙,正所谓“人鬼情未了”,而蒲松龄先生不过老早就做了导演而已。毕竟,好好做人、按套路出牌多他妈的累啊!

果真是“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魑魅魍魉,终由活人化成。活人好争光,也好沾光;人生呢,还不是你笑笑人家,人家反过来笑笑你,彼此“见笑”而已。

欲知后事,下回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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