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一段时间去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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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深山的农家里醒来，半梦半醒之际，木结构的房子里传来柴薪燃烧的幽微气味。山里的老人起得早，窗外有瓮声瓮气讨论农事的声音，隔壁的老妇人已经开始打扫庭院，并且打水在大盆子里浆洗衣服，水声潺潺，整个清晨在水流的婉转中开始醒来。以清洁和打扫开始一天的日程，是农耕时代美好的一种仪式。

我开始起身穿衣，幽微的天窗里透进来一点光，我环顾四面木头的墙壁，上面贴着两张五十年代的画报，犯了黄，但是保存得很完整。床边一溜摆放着三口笨重的齐腰高的红漆大木箱，颜色已经褪得很淡很淡，但是擦洗得很干净，这是五六十年前的嫁妆，新嫁娘带着它们来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家具放得久了，就会和时间一样变得沉静，睡在有这样的家具的屋子里会特别安稳，妥帖，仿佛它们在夜里都伸出了诓哄的安抚的手臂。

烧开山泉水洗脸，猫咪温柔地低叫，把我引到屋后，一堆木炭正在火盆里烈烈燃烧，山间的寒气在慢慢蒸发。岩石上生长着野生的兰草。我手里仍捧着热毛巾，猫咪在炭火边凝望着我，我也看着她，天光清新且低垂，这一刻很奇妙。

我将盆里的水倒在前院外面的篁竹下。沿着道路种植着一排密密麻麻的湘妃竹，高大粗壮，种下已经半个世纪，没有人砍伐。庭院里抬头可以仰望参天的梨树和核桃树，等到四月梨花开放的季节，这里可以看见洁净清凉的花的海洋。那时若再有幸造访，摆一张木桌子在庭院里，研磨习字，听着斑竹萧萧，梨花溶溶跌落在笔尖或肩头，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青山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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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需要这样的一种转换，抽几天时间去山里，用柏枝和山泉煮粥烧菜，晨曦而起，日暮而息，让身体和灵魂都适应一下自然的状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依然生活在土地之上，内心依然拥有来自自然的温情和美好，这样可以缓解现代社会异化人心的焦虑和紧张。生命也可以以一种更从容、更坚定的节奏前行。

这样的一种转换，可以是山河，也可以是湖海，戈壁，和一切陌生的未知的有待用心灵探索的一切。重要的不是渡假这样的形式，而是内心的体验。

我们的内心需要一种寂静，才能捕捉到生命最珍贵处的那一瞬狂欢。

如果旅行仅是限于朋友圈里海量的晒图和刷屏，也许很难有真正的觉察，因为太忙了，忙碌状态中的旅行依旧是城市生活的延续，照片很快会被遗忘，欢乐也是短暂的。

我们真正想获得的是来自生命形式转换中的那种力量，能在人最沮丧的时候给予支撑，而这种力量是持久的。这需要内心独自去探索和挖掘，就像潜藏在岩层深处的珍贵的矿石。

这就是为什么韩寒会说“听过很多大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自己的人生。”

因为大道理和成功学、鸡汤正能量一样，是一剂强效吗啡，它的兴奋期和能量期转瞬即逝。每天不断注射这样的吗啡来获取正能量是靠不住的，我们会发现大脑很快就会免疫，再大的剂量都不管用。久而久之，就如同肌肉会萎缩一样灵魂也会萎缩。

我们的身体和内心是否还能适应简陋的生活环境，我想即便在拥有了舒适的现代生活后仍需要经常这样问自己。保持这种状态人们会对逆境多一份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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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巍峨的山头已经被太阳照亮，山头上浅黄色的草甸此刻变得金灿灿的，阳光像一个挑子，从那山头的支点上伸过来，挑着屋子和院子。十几盆芍药花在土壤里冒出笋一样的脑袋尖儿，贪婪地吸食着阳光。阳光透过竹篾，在地上、墙上弹奏出丝丝缕缕的缎带和丝线，照过门前摞着的木柴，留下软软的沉静的阴影。山里的日子绵长、寂静。

午后大家一起去山林里散步，山径上少有人行，踩着厚厚的松软的落叶，整片山林都是辛夷花树，古老的花木约有人的身子那么粗壮，最大的需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还有古老的野樱树。现在不是花期，但是却可以观赏那些苍黑的优美的虬枝。等到春三月，这里该是怎样壮烈的场景。整片的山林竞相发出红艳，血染墨泼一般。有些古树一棵竟可结出上千朵辛夷花，为了绽放不惜开到生命枯竭，春天过去整棵大树也就枯萎了、死去了，徒留一地落红成冢。

当我们走到一个山坳里时，有人指着不远处一棵巨大的辛夷花树给我们看，这一棵树今年春天开花开死掉了。我们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棵巨大的辛夷花树，粗壮的枝干成三叉形向上生长。我们看着那棵树，心中不觉凄然。但是又隐隐觉得它在对我们笑。当我们走过山坳，我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总觉得它在笑。于寂寞青山间发出一声浅浅的带笑的叹息。

为了保护这些树，护林人会在春天来临之前打落掉一部分花芽，好让他们有节制地绽放。打落的花芽晒干后是治疗鼻炎很好的中药材。每年三月，大量的游客来到这里，赏花、摄影，买上一包辛夷花芽回去，作为忙碌生活之外一种愉快的消遣。但是在这寂静的冬日，却是很少看到游人的足迹了，也没有人看到这几座山头的辛夷花林开花前的准备和开花后的寂寥。

这不禁让人想到高更、黄公望，他们都给世人留下了如同三月花开般的惊艳，但是成就之难、生命之困、画家内心的煎熬却是余下十一个月需要独自忍受的，如同通过黑暗的隧道抵达另一番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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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爬坡，我们走出了辛夷花海的山坳，山顶上一片白石棱嶒的喀什特地貌，春天这些石头上会开出大片色彩斑斓的格桑花。然而在这冬季，只有淡淡暗去的山雾和清冷拂面的山风打这里而过。

冬天更像一个人撇去浮华后真实的内心，不燥不急，静静地修习、濡养。如此，春来，也不过是一件极其从容的美好事件。

夜色已经降临，我们杵着木杖往家里走，几只“叫喳子”从林梢飞过，它们的尾巴后拖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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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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