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 那院 那魂!

 

那树 那院 那魂!_第1张图片

 院子拆的那年,两棵树也伐了。那年母亲的病终无药可救,离小院而去,离父亲和我而去,母亲的丧事料理完,大概一个多星期后,父亲对哥哥和我说要回老家看看。

   那天,有风,我们坐上一辆租借来的车,去三十里外的老家。父亲一路上,只说了一句话:不知道院子可有了。到了村口,父亲见人就招呼,一脸的幸福喜悦,似换了个人,哥哥忙着给乡亲掏烟,我跟在他们后面,感觉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幸福。我心里默念道:这就是家,这就是父亲的家,这就是我的家。

  父亲那个老院,住着我的堂哥一家,进院就找两棵树。堂哥说,重新盖房子那年,不方便,就起掉了,父亲没说话,就很颓然地站在院子里,眼光有些默然,我怕他伤心,就忙着说东道西,草草地吃过饭,父亲说回罢,就走了,走时,他弯腰从地上抓了一小把土放在了衣兜里。

 学校的大楼盖起来了,我家的房子就在一楼,楼前有个小院,父亲把他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搬进新房,我和哥哥帮他整理,他却不肯,人上了年纪,变得固执,只好随他愿了。东西整理好了,父亲累倒了,病了一场,去医院检查贲门癌。于是立即手术,住院休养,再回新房,已过半年。为照顾父亲的起居,我又搬了回来。

  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父亲说,他要栽树,我没反对,只说哪有树苗,他没吭声 ,我也没在意。上班回来,见客厅里有两棵小树苗,一棵石榴,一棵柿树。父亲说,吃了饭,咱把树栽上。我的儿子,那年八岁,我的侄子大他7岁。星期天两个孩子和我一起动手。怕父亲太弱,让他站在院里指挥,选址、挖坑、封土、浇水,全是按他的意见,坑挖好,父亲从上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小撮土,他很郑重,两个坑,一个一半土放进去,他抖抖布包,说,栽吧。

  两个孩子很好奇,问,爷爷放的是啥?父亲说,放的是咱们家,两个孩子一愣,然后大笑,爷爷可是糊涂了。过了一年,父亲身体恢复了些,可以干些轻微的家务活,他又在楼前空地上铲地,捡砖头瓦砾,自己去街上买来菜籽,菜苗,又种了三畦菜,虽然怕累着他,但我不想阻止他,父亲在他的世界游走,我也游走在了父亲的世界里。

  又吃上父亲种的菜,每天下班,他把自己种的菜,摘好、洗净,等我做饭,每个菜叶我都小心拿捏,轻放锅里。吃饭时,我说,老爸种的菜就是香。父亲说,我年年给你种菜。

   我说,咱家的石榴树,柿子树快结果了。父亲说,快了,再过两年就结了。

   没有母亲的日子,父亲显得形单影只,他好到小院里坐坐、看看,看他的树,他的菜。

 日子继续,又快又慢地朝前去,石榴开花了,柿树也结蒂了。父亲吃饭吞咽有些困难,一查癌又复发了。忙不停歇地治疗,但终没能留住父亲,病到了弥留之际,他用尽力气,生音嘶哑,坚决要回家。我和哥哥及其他亲友赶忙用担架把父亲抬回去,他躺在床上,我看他的眼神,忙拉开窗帘,外面石榴柿子,枝叶婆娑,沙沙作响,父亲两眼向外,望着枝叶,嘴唇翕动,瘦如竹节的一双手,在75年的岁月里,终于停在了那一刻,停在了他小院未完的故事里,我的世界从此再没有可为我撑起的天空,任由泪水流满一脸,我浑身无力,就瘫坐在父亲的床边。

     那年,两棵树的叶子早早地落光。

 我继续住在父亲的院里,听着寒秋的风,听着寒秋的雨,听着父亲给我讲的小院的故事。

    父亲走了,又分明没走,他的小院还在,他的石榴柿树还在,我不知道爷爷当年在老家院里栽石榴种柿子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父亲到一处即要栽石榴种柿子的原因,但我分明又知道,石榴里的籽粒是乡间人的文化,“籽”即“子”,“柿”即“事”。我终于明白爷爷的用心,也知道父亲的坚守。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一座座平平凡凡的小院,留着的是我们的心,我们的根,延续着一个个普普通通人的千秋责任。

   雨停了,风小了。它们似乎也讲着它们的故事,它们世界里的故事。我看着窗外,想着父亲刚才的故事,就想到了爷爷奶奶,就想到了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又想到正在读书求学的儿子侄子……于是我推开门,挺了挺胸,走进了车水马龙的城市里……

     讲属于我的故事……

  ( 生日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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