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四十一章 周洁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2017年12月8日 晚上 中山
我是昨天晚上八点多钟才抵达中山古镇的。 用钥匙打开门锁， 推门进去的一瞬间， 我看到整个家里完全是一片狼籍的景象。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桌子和茶几上的空酒瓶， 大大小小， 一时都数不过来。 然后是满地的烟尾巴和皱巴巴的卫生纸，一堆一堆的， 看见都觉得恶心。 厨房里更是乱糟糟， 洗菜盆里堆满了没有清洗的碗、 碟子和筷子， 甚至还可以看见筷子上面都已经发霉并起了茸茸的毛； 锅里一些残留的菜已经腐烂，汤水更是漂起了黄色的铁锈一样的东西。 我不忍直视， 也几乎不敢下脚， 但是我毫无办法， 只得捂着鼻子、 踮起脚尖从客厅走过， 去到我平常待得时间最多的书房。 在转过拐角的时候，瞥了一眼他的主卧室。 不用说， 里面同样也是乱糟糟， 不仅被子没有叠， 而且衣服、裤子、 鞋子和袜子也被扔得到处都是， 简直连有些人家稍微像样一点的狗窝都不如。
幸好， 我的书房没有这样一番景象。 我临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现在也是什么样子， 完全没有动过，或许自从我出去之后， 就没人进去过。
毫无办法， 回到家之后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搞卫生。 我不忍心看到我的家变成这个样， 这么一个样子的家我根本住不下。我顾不上旅途劳累和又饥又渴， 开始动手收拾和整理我的这个家。 扫把、 拖把、 清洁水、 护理液、 洗衣粉和洗衣机， 所有这些东西全部派上用场， 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我的这个家恢复原貌， 恢复到之前我在这个家时原有的状态。 所有被乱扔乱放的东西都物归原位， 并摆放有序； 所有的脏东西都被全部清除， 该扔掉的扔掉， 该倒掉的倒掉；对于地板上的一些轻易擦不掉的粘着物， 我不得不双膝跪下， 动用刀片和威猛先生， 又刮又擦又洗， 才最终把这些脏东西清理掉。
忙完之后， 我实在太饿了， 才进厨房动手做了一碗面条吃——完全是一碗斋面， 冰箱里连一个鸡蛋甚至连一根葱都没有。
吃过之后， 我洗漱了一下， 回到我的书房准备睡觉， 看看时间， 已经差不多晚上十一点， 而他还没有来，没有回家里来。 我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在外面干什么， 或许除了喝酒， 还是和他的那帮老乡喝酒， 除了这个， 我想不出其他什么来。
直到今天早上我才见到他的人影。 当时他从主卧室出来， 穿着睡衣， 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 迷迷糊糊地看见我从书房走出来，问我道：“怎么？ 你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回来的。”我回道， 不去看他的脸， 那张睡眼惺松的脸， 眼看要从他眼前走过了， 又多说了一句：“我昨天晚上睡下时，你还没回来！”而我的心里还说了一句， 只是没有说出来。“整个房间被大扫除了一遍， 你昨晚回到家里就一点也没看出来？”
等他洗漱完毕， 从主卧出来准备出去吃早餐的时候， 我把他叫住， 对他说道：“你先别走， 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很紧要吗？”他漫不经心地问我， 眉头皱起。
“是很紧要。 你先别走！”我加重了语气， 意在提醒他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目光散漫地看着我， 听我首先问他道：“这些天你有没有接到过什么陌生人的电话？”
“没有！”他十分肯定地回道， 然后再问了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的手机昨天下午就关机了， 一直有人在跟我打电话。 我以为他还会跟你打电话， 所以问一下。”从昨天上午九点钟开始， 我就不断地接到伤疤的电话，恼羞成怒、 气急败坏地问我现在去了哪里？ 并威胁我必须尽快回去， 否则的话， 让我全家人都不得安宁。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关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脸色稍微有点紧张地问道。
“我在家里时候遭人扣押了。 前天晚上才被人救出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话说出来给他听， 说完之后，我赶紧做了一次深呼吸， 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些。
但我的双眼没有离开他的脸， 我一直盯着他， 看他的脸色在发生一些怪异的变化， 而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还真的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扣押你？ 是些什么人要扣押你？ 你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要扣押你？”他这么一连串地向我问道， 从他的脸色看上去， 我又察觉不到半点关心我的意味。
“回去的时候我住在一个同学家里， 正好撞上一帮讨债的人上门来讨债。 我的那个同学又不在家，他们就把我扣押起来， 叫我配合他们把我的那个同学找出来。”我这么向他解释， 但是我不敢奢望他把我的话完全听进去， 同时坚定地站在我的这一边， 为我说话并给我做依靠。
果然， 在听了我这样一个简短的解释之后， 他显得十分不耐烦地对我说道：“好端端地， 你不去住宾馆，跑到你同学家里干什么？ 现在惹出麻烦来了， 不是吗？”
他不去问我被人扣押了， 具体情形是一个什么样； 也不问我在那里被扣押了多少天， 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这些好像他一点也不关心， 甚至脸上一点表示关切的神色我都看不到， 这让我不由得十分的气愤。 转眼间， 我也变得没好声色地对他说道：“麻烦不止这些，还有更大的在后面！”
他一听， 愕住了， 眼睛瞪大看着我， 好一会才接着问我：“还有什么更大的麻烦？ 难道他们还要继续找上门来？”
“是的， 他们会继续找上门来。”停了一会， 我进一步地说道：“这是一帮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家伙。而且手法高明， 手段残忍， 为了自身利益可以不顾任何后果。”
“那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家的地址？”他脸色无比惊慌地说道， 与此同时， 我还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对我的不满。
“我说了我们家的地址， 还有你的电话号码。 是他们逼着我说的， 我不说的话， 他们可能要了我的命！”
他在我面前忽然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还举起双手， 握成拳头， 既无奈又满含怨恨地对我说道：“你怎么把家里的地址都告诉给了他们？还把我的电话告诉给了他们？ 这个日子还怎么过？ 我的生意还怎么做？”
面对他如此这般的一副丑态， 我真的看不下去， 但我能说什么呢？ 我能怪谁呢？我只能责怪我自己，当初我怎么就找了这样一个极品男人？！
“你跳什么跳？ 这么跳有用吗？”我眼中极其轻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在他脸上， 令他感到完全的措手不及，但是也只是那么短短几秒， 转眼间， 他就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对我大声地吼道：“我跳了怎么样？ 不跳又怎么样？ 他们到时候找到这里来， 找上门来， 你能怎么样？ 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多大能耐？ 我跟你说， 祸是你惹来的， 你必须自己去解决， 别把我扯进里面去。 我懒得管你这种事！”
说完， 他转身就要走， 就要从我身旁跨过去， 但是我一句话又把他叫住了， 我说：“事情还没解决，你走什么走？”
“怎么个解决法？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都被你搞成这样了， 还有什么办法？”他转头又是对我一顿吼，但是脚下还是停住了。
“他们如果真要来， 我自有办法解决！”我对他说道， 脸上的神色反而平静了许多。“我已经想好了。”
“你想好了什么？”他转身回来， 重新回到刚才的座位。
“他们来， 无非是问我要钱， 或者是问我要我的那个同学。 我现在手头没钱， 即使有钱也不会给他们。所以我估计他们会来闹， 在这间房子里闹。 所以我决定了， 我们俩个离婚， 把这间房子转到你和儿子的名下， 把我的名字除掉， 然后我从这里搬走。 他们如果找上门来，你把离婚证书和房产证书给他们看， 跟我撇清关系， 你就没事了。 这样总可以了吧？”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 不容他对我所说的话产生半点怀疑。
“你让我考虑考虑——”他面露犹豫之色， 眼神更显得有些慌乱， 沉默了好一会， 才对我做出如此表态。
“无须考虑， 事不宜迟！ 这事情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等那帮人找上门来， 就来不及了！”我进一步催促他道。
“那你想怎么样？”他显得六神无主， 又有些气急败坏地向我问道。
“我现在就起草离婚协议， 下午我们就去民政局， 把事情办了， 越快越好！”
整个上午我都在起草那样一份离婚协议书。 其实这样一份协议书在网络上有样本， 我只要从网上下载下来，填上一些必须的要素就可以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艰难， 填写那样几个要素花了我不少时间。 而其实这个决定我昨晚上就想好了， 今天只是和他确认一下， 这个过程有点快， 但也还是没有出乎我多大预料。但当真正走到这一步， 我还是有些东西难以割舍。 最难以割舍的是这间房子。 这间房子花去了我一多半的财力——首期款几乎全部是我掏的；另外还花费了我大部分的心血， 从前期的房屋装修到平时的日常维护， 几乎都是我一个人亲力亲为， 他几乎从来没有动手干过。 就在昨天晚上， 我还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把它彻底地打扫干净。
但是一想到这样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婚姻生活， 我的内心又感到彻底的冰凉， 失望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我内心里一片无比凄凉的原野上左冲右突并肆意地践踏。
至少我还没有全部放弃， 我心里如此想着， 我把这间房子一半的所有权， 转去了我儿子名下。 想到了儿子，我马上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和儿子通电话了， 而且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儿子转生活费了。 我连忙把手机开机， 不等伤疤他们的骚扰电话打进来， 我首先拔通我儿子的电话。
儿子的手机在响铃， 但是迟迟不见他接电话。 我把手机从耳朵旁拿下来， 看手机上的时间， 早上十点四十五分。是不是在上课？ 我心里这么想着。 如果在上课， 就会不方便接听。 那我就只能等， 等我儿子打过来。 但是我又不能等， 我一等， 就必须让手机开机， 而一开机，马上伤疤他们就会打进来。 我不想接听伤疤他们的电话， 我十分讨厌听到伤疤的声音， 同时还十分害怕听到伤疤的声音。
幸好， 持续响了十几次铃声之后， 我终于听到了我儿子的声音。 他在电话里叫我， 问我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是不是有什么非常紧要的事？还说才刚刚下课， 不好意思让我久等了。
“是有非常紧要的事要跟你说， 儿子！”我对他说道， 清理了一下喉咙， 与此同时还迅速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然后才继续对他说道：“首先， 妈妈好长时间没有给你转钱了， 你手上还有没有钱用？”
“还有一点。”他说：“上个月我帮学校做了一点事情， 挣了三百块外快， 所以还有一点， 也就没有打电话问您要。”
“那好， 等会妈妈给你转去五百块， 你暂时先用着。 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事， 妈妈想问你，最近这段时间， 你有没有接到过陌生人的电话？”
“没有， 没有接到过，”他在电话那端说道， 语气十分肯定， 之后像突然想起似的， 问我：“您问这个干什么？什么陌生人会给我打电话？”
“没有就好。”我说， 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如果这以后， 有陌生人给你打电话， 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记住了吗？ 儿子？”
“陌生人的电话， 我当然不会相信。 但是——”我儿子像是在电话那端皱了一下眉， 接着问我道：“妈妈您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没有对我讲？ 您刚才提到的陌生人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儿子讲实情， 想来想去， 决定还是让他知道为好， 于是我对他说道：“是这样的，妈妈前些日子回老家去， 碰到了一伙恶人， 黑社会一样的恶人。 这帮恶人无恶不作， 还把妈妈扣押起来， 后来幸亏被妈妈的同学救解出来。 所以妈妈现在很担心， 担心这帮人会来寻机报复。 妈妈已经在那帮人的胁迫下， 把你的联系电话和学校地址告诉给了这帮人。因此， 妈妈要求你务必做到这几点： 第一， 陌生人的电话一概不接， 即使不小心接了，也不要相信他们所说的任何话。 第二， 如果有陌生人找到你学校， 叫你出去， 你千万不要出去， 同时第一时间把事情报告给学校， 或者报警， 听明白了吗？ 儿子？”
我听到电话那端首先传来“嗯”地一声， 接着听他对我说道：“妈妈您放心，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假如碰到这种事， 我知道怎么做， 知道怎么去应付， 妈妈您尽管放心好了。”
我的傻小子这么懂事， 我既感到高兴， 又感到心酸。 最后的一件事， 我思前想后， 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握着手机， 沉思良久， 既不讲话， 也不挂断电话， 他在那边催促道：“妈妈您还有事吗？ 没事的话， 我就挂电话了， 马上要开始下一节课了。”
“妈妈还有事， 儿子，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说道， 如果儿子在我面前， 我相信我肯定会泣不成声。
“什么事， 妈妈？”
“妈妈要跟你爸爸离婚了。”我终于把这句藏得最深的话对我儿子说了出来， 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然后我向他问道：“你怎么想， 儿子？”
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 我儿子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里：“您和爸爸的关系， 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在一起， 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如果非得走这一步， 我这个做儿子的， 也无话可说。 只是希望你们两个散了以后， 都能过上一种令自己感到满意的生活！ 再不要像以前那样了。”
“对不起！ 儿子， 其实妈妈也不想这样。”我的鼻子越来越酸， 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但是我还是控制自己，不想让儿子跟着伤心。 我紧接着对他说道：“妈妈把你的名字， 写进了我们家这间房子的房产证里面。 以后这间房子就是你的了。”这话说出来以后， 我马上觉得纯粹就是一句废话，因为不管怎么样， 不管我和我的丈夫离不离婚， 这间房子最终都会是我儿子的。 于是我赶紧往下说道：“还有儿子你以后的生活费， 你不用担心， 还是像以前一样， 由妈妈转给你；你没钱了， 记得跟妈妈说， 听到了吗？”
“妈妈您准备去哪里住？”我儿子突然这么问道， 令我颇感意外， 我猜可能是刚才我提到的更换房子产权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
“妈妈打算暂时去你舅舅那里， 还有你外婆也在那里， 跟他们一起住。”我如实地对他说道。
“那等我放假了， 就去那里看您， 也去看舅舅和外婆。”
我频频点头， 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见， 而确实我的儿子根本看不见我在对他点头。 我在自己的一片泣不成声中把电话挂断，手机被扔到一旁， 内心已然频临崩溃， 我禁不住趴在书桌上抱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