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花蕾走向盛开,是它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又慢慢伸展了身体。又有人说化蛹成蝶是蚕宝宝美美地睡了一觉,然后掀开暖巢又张开了翅膀。所以在我们眼中才会有一束娇艳欲滴,才会去追逐那一段摇曳着的翩跹之舞。儿时的我曾信以为真,渐渐的却又不信了。在这个充满预谋,目的性又极强的世界上,不会有谁可以随随便便成功。
我已经长大了,过程中推翻了记忆深刻的童话。根须拼命地汲取着地下的养分,花蕾忍着撕裂之痛才会赶在大好年华盛开。作茧自缚的幼虫,也会在日后痛苦挣扎不懈努力中才能破茧成蝶。我知道每一幕光鲜背后都会有一段咬牙坚挺的成长历程,我也知道以美好示人的结局,一路走来未必步步精彩。
擂台上的两兄弟,一个直挺挺地倒下,一个挥舞着拳头,绕场跑着,最终他将目光锁向我,扬起的嘴角和月牙弯的双眼无不彰显着内心的炫耀。那时我将明媚的笑和一只洁白的,挥舞着的手臂送给他,也将隐隐作痛的心留给那个在他背后踉跄着站起的失败者。我之所以敢毫不顾及地对胜者送上祝福,是因为我了解败者是绝不敢抬起头正视我的。
青梅竹马,三小无猜,这句话用到我们身上应该是合适的。至少佟军会时常陪我掀开人生的扉页,看过一张青涩的黑白合影后,继续追忆遥远的往昔。那时的我们会在家喝足了水,再捂着咕噜噜的肚子跑到地里去活尿泥儿,那时的我学着站立撒尿,结果弄湿了花裤,惹的他们两个笑破了肚皮。那时我们会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做功课,开始的时候谁的脚也够不到地面,后来还是我的脚尖先点到的。那时我就比他们高了,有了管他们叫小屁孩的资本。可事实是哥哥佟军比我大三个月,弟弟佟军比我小了一周岁。
小屁孩这个词能令言者自豪闻者倔强。当我挺直身板骄傲地称呼他们时,他们扬起了不服输的脸蛋。
多运动有助于儿童发育。第一个给军辉二兄弟灌输这种思想的人生导师是一位体校退休的老职工。在每一个放学的午后,他们两个就会像弃暗投明的叛逃者,远远地将我甩开。时间长了,我凭借大长腿的优势终于知道了那两个小短腿的去向。后来恐被超越的我也拜在了那个老头的门下,但只学了半年的基本功,就被妈妈叫停了。因为我的处女膜在压腿的时候破了,我哭着跑回家,又被妈妈拖回去,她指着老头破口大骂,最后才想起去问军辉二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冤屈得雪,自觉责任犹在,当时就拿出来一个月的退休金作为补偿。妈妈掐着钱拉我走到院门口,又反身回去指着小哥俩说:“今天这事你们两个小崽子给我记住了,以后给岚岚作证。”
当时我还不明白这事儿到底有多重要,值得欣慰的是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它有多重要。
当我14岁的时候,他们哥俩的身高就开始突飞猛涨了,我甚至忘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与我齐平的,但就是在那一年他们双双超过了我。
我妈对着死鬼老公的遗相说:“隔壁老佟家那俩小土匪都快把他们家吃穷了,今天在菜市场还看见老佟他婆娘捡菜叶呢!幸好,你走之前没让我怀上,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说完就又给我盛了一碗二米饭。
人生向死,过程就是一张名为生活的答卷,虽然在道德框架内它不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残酷的是我们无法跃过难点,去做后面简单的题目。因为只有答完第一道题,下一题才会依据上题所答而显现。有些你可以很有步骤的答下去,也有一些是随机出现又不得不选的选择题。这样的题是不能像妈妈问:明天早上吃什么,你回答一句随便就可以应付了事的。因为它关乎未来,关乎命运的走向。
月上柳梢时,蛐蛐叫铮铮的一个晚上,老佟把两个活土匪叫到院中的老槐下,就给他们出了一道这样选择题。那时,我和妈妈就隔墙听着,她还单手使上六分力捂住了我的嘴巴。那感觉我们就像是一对驰骋江湖的母女大盗贼。
“昨天你们师傅给咱家送来一袋面,今天晚上烙了十张饼,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卷着大葱就吃了八张。还有小辉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没交,大军你又要升学考试,还得交补课费、资料费。你们妈身体不好,咱们家就全靠我干泥瓦工那点收入,现在只能供一个人读书。你们说怎么办吧?”
“爸,你说吧,我和弟弟都听你的。”
“行,那我就给你们分析分析,你们琢磨琢磨怎么办吧。虽然你们两个都是体育特长生,但大军你眼看就要升高中了,又能加分,你弟才上初二,如果供你读书,可以少交两年学杂费。小军你这几年练的体格子也不赖,我的意思呢,就跟着我干点活,多赚点钱,等你哥升高中离家远得住校,费用也多了,一来可以补上,二来还能让咱家宽裕宽裕。你们俩觉着呢?”
“爸,还是让弟弟念书吧,我比他力气大,跟着你干活,还能多赚点钱。”
“不!哥,你念吧。”
……
“停!既然你们两个这么谦让,那就让我来决定吧,大军明天上学,小辉明天跟着我出去干活。”
“爸!我……”
“别特么废话,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你弟。”
这是一道令老佟一家都情非得已的选择题,它拉长了我们母女的耳朵,也岔开了军辉二兄弟的去路。
第二天约我去上学的就只有佟军了,我故作不知地跟着走。他自顾自地走着,朝阳下高大挺拔的身影越去越远。对此,我引以为傲的大长腿却不知为何拓不开步伐。走到校门口时他回头等我走近,阳光撒在他的侧脸,既明媚,又好看,但我总觉得那躲在背光里的半张脸弥漫的阴郁才是他内心的真正写照。
“你都知道了,对吧。”一声长叹后,他盯着我说。
我慌张着避开那双直达人心的双眼,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啊?我就知道了?你今天好奇怪!”
“你什么都不说,就代表你已经知道了。再说你妈可是出名的顺风耳和长舌妇。”
佟军一只大手只抬过肩头就轻轻地按住了我的头,每根指尖又穿过细密的长发。
“幸好你没她那么势利眼!”
对此,我本该发作,一发不可收拾地对他拳脚相向。我知道他是不会还手的,自从他们两兄弟高过我以后,也不约而同地将某种宠爱集于我一身。是的,他们的施宠病只会对我发作,在两具高大的身影里我变得娇蛮任性,可他们似乎还挺享受。
但那天我并没有发作,那轻轻柔柔又恰到好处的动作不但撩拨着我的长发,也拂去了我脸上的阴霾,我背叛了对妈妈的忠诚,还享受着他暖阳里如和风般的轻抚,那感觉竟有一种浑然忘我的陶醉。直到我坐到课桌前又掏出课本,才发现同学们投来怪异的眼神,才想起来害臊。
正是因为太深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佟军究竟什么时候吃的雄心豹子胆,敢在众生进进出出的校门口对我做出那样的动作。好在日后的经历让我读懂了一切,让我回忆起那天放学后看到灰头土脸的佟辉,浑身都散发着建筑工地的味道。过了好久我才明白那天的佟军是终于找到优越感了,一道由他爸爸做出的选择题,助力他超越了人生跑道上的第一个选手佟辉。
佟辉那天只是回家收拾东西,然后就去和老师傅住了。我知道他的日程安排很紧,白天会和爸爸去工地干活,夜里会练功到很晚。
街坊四邻都知道了!一个大老爷们供不起自家的娃读书,强迫其中一个退学。这话在他们还没亲眼所见之前,就被我妈背地里传播开了,即使她在收尾时总会提心吊胆地重点强调一句:“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那个窝囊废又得跟我甩脸子!”
第一个抢到沙发的当然是扫街的陈婆,她信誓旦旦地发表完带有保证性质的评论以后,又在去菜市场的路上一路转载!这是一篇未付诸笔端跃然于纸,只凭口传心授就吸粉无数的爆文。以至于众人眼中的窝囊废老佟都会扶额苦叹:“得邻如此,院儿不能言!”,好在他还有一件略显卑微的喜事,那就是家里多了一个能挣钱的人,又少了一副碗筷。佟辉早晚都要在老师傅家吃住了,那老头一生无儿无女,收了两个徒弟也从不收学费,这辈子最亏心的可能就是用一个月的粮饷赔了我的处女膜钱。
佟军是体育特长生,这是一个拿分的项目。我们几乎都没有言语,就一同奔着职高使劲。我的目标是舞蹈,他是散打。临近升学考试时,我们总在一起跑步、练功、做功课。他的每一个动作落到我眼中都是一种安全感。我,无论何时在他眼里都很美!这不是自信,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对于女生而言这是一句极具杀伤力又听不够的赞美,对我而言它还蕴藏着一份珍贵,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佟军。情窦初开是每个女生的必由之路,我不能免俗,自然也在那时与他坠入爱河。但我们爱的并不痴狂,也许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日久生情的同时更多了几分默契,所以我们一直心照不宣。
临近升学考试前,佟辉回来了,他比三个月前黑了,也瘦了。人还没进家门,就把我和佟军叫到了胡同里,然后他掏出一部旧手机给了佟军,又拿出一对镶满钻石的耳坠掖进我手心。他那时已经长得很高了,可还是会抬起眼皮做贼似的看我一眼,因为他把头埋的太低了,那种角度下眼睛最多只能看到我手臂一节的高度。我以为他会是一个不因时间和任何事而改变,永远青涩下去的人。对心仪的人匆匆一瞥就要跑开!某种程度而言,就是不思进取,没有长进,在当时我是认同佟军对弟弟的观点的。
我们升入职高入校的那天,佟军帮我收拾完床铺就说:“其实那天佟辉还给你带了一样东西,不过他叮嘱我要等现在才能给你。”
我迎上他炙热的目光,说:“是什么珍贵的礼物,要等这么久!”
佟军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两个信封,一个皱巴巴的,一个还是新皮。“你要先看哪个?”
“先来后到!”我抢过旧信封打开来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岚,我爱你!如果当时佟辉在,我一定会问他是如何理解“爱”这个字的,也许我不会当一名认真的听众,去听他阐述自己的观点,只是很期待他羞答答表白时的样子,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个高大又青涩要命的男子了。
“我可以看看吗?”
佟辉拿过信纸时就发出了感叹:“才四个字,你需要看这么久吗?还有我弟也真是的,就说没什么文化吧!情书也不能写的这么吝啬吧!你还是看看我的吧。”
我接过佟军的那封信,明显比先前的更具厚重感。非是我偏心,是他真的写了二十几页。里面,有对儿时的追忆,也有对未来的规划。追忆里佟辉的身影被“我们”两个字概括,规划里的“我们”就真的与佟辉毫不相干了。也许正因如此,看到下文虽然觉得无比美好,但总有一些失落萦绕。
佟辉会每个月给佟军寄来生活费。他拿到钱的时候就说:“我要比弟弟流更多的汗水。”所以他在训练场加班加点地挥汗如雨,一旦坐下来休息,汗水就会顺着发梢和尖尖的下巴打湿一片地面。
“你已经很优秀了,新生就可以去省里打比赛,校方已经破例了,说明大家都很看好你!”我坐下,递给他一瓶纯净水,看着湿哒哒的一片地,心隐隐地疼开了。
“还不够。”佟军推开水瓶,跑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痛快,就又开始对着沙袋发飙了。
佟军去省城比赛的前一天,佟辉来了。那天他拎着鼓鼓的行李包远远地看着训练场却没有找到哥哥。我也是站在不远处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是他,因为他的头发长了,梳成了偏分,而且还喷了啫喱水,不过定型效果很差,他一直用手捋顺被风吹起的一片乱发。还有,那天他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牛仔装,特别显干净,可惜脚下的那双黄胶鞋实在太掉价了,一下就把他整个人拉入了山炮进城的行列。也许正是因为那双黄胶鞋,才令我一直远观,没办法我遗传了妈妈的势利眼,佟军虽然舍不得喝一瓶矿泉水,但他不会人前显穷。
佟辉还是没忍住,走进来搏击训练室,然后又旁若无人地放下包裹,去抚摸一个个训练器材。我跟到了门口就止住脚步,里面是男人的世界,只有佟军一个人私训的时候,我才敢进去。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校长也在,他并不是一个慈眉善目趋向老龄化的人,因为他永远板着的脸写满了对事物的不满,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十足愤青范的人,总是离老去很远。
里面的人看到那个怪异的少年,都停止了训练,都像木桩子似的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教练才想起来喊一句:“朋友,你哪的?”
“驴皮庄。”佟辉抚摸着沙袋,头也不回,似是很享受那触手的质感。“这个多少钱?”
“我们不卖。”教练走过去,继续问:“你来干嘛?踢馆?”
佟辉终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回道:“看我哥,佟军。”
教练点点头,“佟军是自带传统武术来的,你也会两下子吧?”
“嗯,我哥呢?”
“后天就要打比赛了,参赛队员安排休息,应该在宿舍。”
“怎么走?”
教练抬臂相拦,“别着急,既然是佟辉的兄弟,也不能让你白来,露两手,你要是赢了,这个送你。”说完,他猛蹬了一脚沙袋,那沙袋立刻摆出一个趋向于160度的角度!
“跟你打吗?”佟辉与教练凝视,沙袋钟摆着不断穿过两人,可他们互交的眼神似乎能穿透它,眼神没有一刻动摇。
“你还没资格,我会挑三个废柴跟你打。”
佟辉的第一个对手是个二年级的学生,他叫周旭,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给我写过情书。
周旭对待佟辉是十分谨慎的,因为他领教过佟军的厉害,那封情书就是导火索,致使佟军在选拔赛中对他大泄私愤。若非当时被教练拦住,在场之人无人不信他将会被打出屎尿齐出的效果。
佟辉看了周旭一眼,就移开眼神看向沙袋。他没有像对手一样亮开架势,只是好好地站着。
领教过佟军的不屑和铁拳,周旭也想从佟辉身上发泄一下仇恨,顺带着讨回一些面子。尽管他绷着谨慎的神经,可还是先出手了。
贴身勾拳紧接着低位正蹬,这是一套组合的路数,后面还有动作,如果打在沙袋上会取得连击的效果。可佟辉不是他梦寐以求的沙袋,所以他矮身翻转闪过拳脚,又由低向高来了个冲天炮。
周旭的下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拳,仰面朝天地吐出两颗洁白的牙齿。
行云流水的闪避加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攻击,在场之人皆惊。
佟辉依旧盯着沙袋,淡淡的说:“还有谁?”
昏迷的周旭应该是在恐怖中进入了一种梦境,他被人抬走了。自取其辱的教练在校长面前地下了高傲的头颅。校长面沉似水地走到佟辉近前:“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学校来,一切免费。”
佟辉指着沙袋,“它是我的了吗?”
校长点点头,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佟辉抱住沙袋双膀叫力硬生生地把连接沙袋的铁链拉断,又把甩着一节链子的沙袋扛上肩头。那时他又进入了旁若无人的状态,走到包裹前,作了一个深蹲提起包裹。
“怎么走?”
佟辉看到了我,在这么拉风的情况下,我的势利眼病又犯了,不同的是这次我要迫切的与他相认,这样就会有很多人知道我杜岚岚在社会上也认识一个狠角色!
“我带你去。”我跑进训练室,帮他拿包裹。他先一步走出去,我趁机对校长说:“免费他也不会来,因为在外面能赚到钱。”说完,我就跑着去追佟辉。
“瘦了,吃的不好吗?”
扛着的沙袋挡住了我们的脸,我放慢脚步,从身后绕道另一边,看到他的脸在阳光里像熟透的番茄。
见此,他一下子就变得不自在了,加快步伐脱开我的目光。
“你不关心我了吗?”我追上去,不依不饶地看着他,即是熟透的番茄,也是青涩的性格。
“我很乱。”沙袋在他肩头打了个转,就又隔开了我俩。看到他锁紧的眉头,我决定给他一个空间。
“其实,吃的还好,不过我是学舞蹈的,要保持好身材。”
佟辉没有说话,我看到他的影子在点头。
“还有你的信,我收到了。”
佟辉的影子又在点头。我知道这一切都符合他奇葩的性格。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以为有些事自己做到了,那么结果就应该交给命运。
从小到大我们三人可以相处的很好,我也可以和佟军相处的很好,因为我是长舌妇的传人,很有话题的那种。佟军属于善于发表和吐槽的人,而且他的观点总是能与我不谋而合。但我始终无法做到和佟辉相处,他玄冰一样的冷漠和惜字如金的嘴于我而言是无法攻克的难关。但着并不代表我们之间是冷漠的,因为他在行为上会对我做到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前一起上学的时候,我来例假,书包里就会多出一袋红糖。佟军表示遗憾地否认了,我们就都知道那是佟辉干的。后来我又深入了解到,佟辉是用在附近的工厂顺来的废品,卖给收购站,才买的红糖。后来我还请他们哥俩吃了红糖馅的糖包。
去往宿舍的后半程,我陷入回忆,又想起了那四字情书,当时我看了好久,现在想来,那四个字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如果非要在那四个字后面加上一句话,我想他会写:一如既往。是的,就是:岚,我爱你。一如既往。
宿舍里只有佟军,我们到的时候他光着膀子正在地上做体能。我知道无论后天有没有比赛,对他闻言过多的休息都是可耻的。
佟辉打开包裹,里面是崭新的棉被,和一身新的牛仔,和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再下面是鞋盒,我看到上面的牌子居然是耐克!
“这鞋很贵吧!弟,你也赚钱了,不要太省。”佟军捧着鞋盒,眼睛一直盯着一双黄胶鞋。
佟辉点点头,与我们的眼睛做了一次短暂的互交,“你们……照顾好彼此。”
佟军拉着弟弟坐下,把我让到他的另一边。
“放心吧,我们在学校很好,咱家都挺好的吧,还有师傅,他怎么样?”
“都好,师傅说你很久没去看他了。”
“等我这次打完比赛就去看他老人家,你还和他一起住吗?”
“嗯。”
“唉!都十多年了,该教的他都已经教了,真不知道你还能在他那里学到什么?再说,时代一直在变,传统武术已经没落了。”
“嗯,他也老了。”
“那你这个闷油瓶就能给他解闷了?”
“不能,但他还能训人。”
佟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又把话题转向了对未来的憧憬。
佟辉一声不吭地听着,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就走了。
我们没能留住他,就用遗憾的目光对着那道孤单的背影惜别。
“其实你不该说那么多!”
“为什么?我是他哥,我以后好了,他也会跟着沾光的,还有你,岚岚你应该懂我的。”
“可那和他的未来又有什么关系?你觉得他像你一样,会在未来接受你的施舍吗?”
“岚岚,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现在是在吃他的软饭吗?”
“我不想和你吵架,只是拜托你下次和佟辉说话时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他就是个木头。”佟军指着那个扛着沙袋的背影放大了声音,那瞪圆的眼睛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可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告诉佟军,就在刚才,为了赚钱供他上学,佟辉放弃了免费上职高的机会。但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我也只是不忍说出口,由我去伤及他的自尊。
去省城的比赛打了三天,我们在学校看到传来的视频回放。佟军不负众望拿下了省赛亚军,其余代表校方出赛的选手无一获奖。我知道他人还没回来,就已经成了这里的明星。
“我是输在了经验上,可我虽然没能拿到冠军,但也举不起我流过的汗水。”
佟军说这话的时候,就跪在老师傅面前。我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想起他当年的严厉,再看到他现在的苍老,我终于觉得他没那可怕了。
佟辉端来茶水,又过去拍了拍佟军的膀,“敬茶吧。”
我这个弃门之徒是没有资格给他老人家敬茶的,只能看着佟军一板一眼地做着。
老师傅垂着眼皮押了一口茶,又把奖牌推回去,“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的今天,明天,都是你自己的。我能喝上你一杯茶就知足了。”
“不,请师傅收下,我能有今天都是您给的。”
“小军,你没原来听话了。不过,有主见是好事。小辉,送客。”
主见抵不过老江湖的逐客令。佟辉送我们出门后就说:“过几天我也要走了。”
“那谁照顾他?”
我们回望着院里的几支麻雀,听佟辉说:“是他不留我。”
我不知道老师傅有没有认出自己,但却十分确定他没有正眼看过我。也许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佟军交往的女朋友,所以我为自己,也为他感到心疼!
“你原来不喷香水,现在这么香,他肯定认不出来。”
佟军收好奖牌,如释重负地走在前面。其实刚才他只是在走过场,因为在学校里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尊师重道的人,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其实打完比赛以后,他已经傲骨迎风了。
“不过你也别太失望,有时,认不出来是好事。毕竟你们之间有过一段不太良好的回忆。”
他又在安慰我,说的似乎蛮符合道理。可那苍老的形象却一直在我心中作梗,不是因为觉得他可怜,而是他怎么还没死!
我和佟辉一直在努力着,职高的三年我们拿下了很多奖项,很多人会看到我们风光地站在奖台上,却没有人在意风光背后付出的汗水。也许只有我们更懂彼此。遗憾的是我们不懂同样付出很多汗水却没有风光的佟辉,他的汗水究竟是不是付之东流。
职高毕业佟军就会入伍进入八一队,那是男人的天堂与地狱。不过他是很高兴的,因为那里管吃管住还能领津贴,至于训练的累,我想那正是他所希望的。
而我放弃了保送大学的资格,因为长舌妇中风了,我开始迫切地需要钱。入学前佟军把我送回老家,那段时间一直是佟辉在偷偷摸摸照顾她。他不敢明目张胆是因为我妈和老佟的宿怨。
我感激佟辉为老妈端屎端尿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做不来这些的,它让我这个高雅的舞者感到恶心。后来我还了解到,最后两个月的生活费其实是佟辉以我妈的名义打给我的,如此说来我们家真的一穷二白了!
送走佟军的那天晚上,我把佟辉约到了家里,当着嘴斜眼歪只会四肢抽搐的老妈,我脱光了衣服。
佟辉一步一走近,却在半路捡起衣服将它披在我的身上。
“你和佟军做过吗?”
我当时就抓狂了,“这也能谦让吗?也能分个先后顺序吗?”
佟辉默默地开门走了。我追到门口大喊,“你不会忘了那四个字吧?”
他继续走,继续走,整个人都融入了院门外的黑夜。那是我哭的最凶的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就走了,穷乡僻壤是赚不来钱的,我相信佟辉会一直帮我照顾她。
这世上总有一些牵挂,令人心驰神往,一旦有机会就会追随而去。我的首站是北京,因为那里距离佟军最近。但我也明白佟军是不会有太多钱的。
“你还记得那段不太良好的往事吧?”我穿着衣服说出重点,“你相信这是我的初次吗?”
佟辉看着手表,猛点头,“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我一定会打出明堂,给你好看。”
我笑了,“你想让我怎么好看?”
“我要让你穿金戴银,将来随随便便穿一身出去,都是几万几十万的行头。”
我继续笑,“希望你有一个好记性。”
佟辉只有四个小时的外出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在一间地下旅店迫切地把初次给予彼此。这当中我相信还有一个我们不愿提及的影子在晃,他就是佟辉。佟辉,既然你非要分出个座次,那你就甩尾吧。
佟军走前用津贴帮我垫付了三天的店钱,我知道那已经是他的所有了。三天时间,我做了一次处女膜修补术,又买了一些廉价的化妆品,然后南下广州。
在那里我卖初夜赚了三万,买走初夜的人是个老板,他有帮我找了一个伴舞的职业,同时我还兼职各种模特。
两年的时间,跟无数个不同的有钱人睡过之后,我整个人就放开了,最起码在这个一线城市能过上轻奢的生活了。与此同时各路的好消息也纷踏而至,第一条是来自佟军,他拿下了全国比赛的散打冠军,准备申请退役,当职业选手,而且要来广州发展。当然是在他接到这边橄榄枝,又在投资人给他打了一笔巨款之后做出的决定。
第二个好消息也是来自佟军,他准备请我当他的经纪人,我甚至连薪酬都没问就答应了。这不是一个瞟亮女人胸大无脑的问题,是他一张照片上挂满墙的奖牌吸引了我。当时我放光的眼睛就告诉自己:瞧见了吗?那可是商机!是啊!佟军的资本已经足够他在广州立足了,他一来就会成为这里的富户,即使不去打拳,只是当个教练。可那不是我们想要的,因为我们还年轻。
第三个好消息是长舌妇终于死了,那挥之不去端屎倒尿的场景终于不再成为我的负累,我也终于有了回家的念头。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北京找佟军。
佟军带我在北京挥霍了一番,令我感动的是他几乎花光了所有,好在那些沉甸甸的奖牌又让我看到了一个人的价值,好在他还可以带我回广州淘金。
长舌妇死掉的第七天我们携手回到了老家。
“怎么还没埋。”我闻到棺材里的恶臭,扇着手走开。
“看一眼吗?”佟辉一只手扶在棺材盖上。
“不要不要!”我甩出一叠钱给他,“快埋掉吧。这事就交给你了。”
老家实在是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我只得把佟军拉回家里睡。
“想不到我弟还挺能干,家里都盖大瓦房了!”
“正好给他结婚用!”我趴在他怀里,满不在乎地说,脸上还是一副鄙夷的表情。
“是啊,他要是结婚,我这个当哥哥的就省心了。唉!”
“你叹什么气呀?是不是后悔在北京花的太凶了,没给家里留点钱啊?”
“岚岚,给你花多少我都不后悔,其实我能回来,家里人能看到我拿了那么多的荣誉就已经很高兴了,钱没了,以后还可以赚嘛,不过你刚才一说,我心里还真挺过意不去的。”
“少来!你就是心疼钱了。”
老佟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又和长舌妇的毒舌娃混到了一起,自然气的不行。第二天一早就不让佟军进家门了。
那时我和佟军正想离开去广州,本来就是陪他来道别的,既然不想见正好直接走,等以后混好了,看那个老窝囊废还敢不敢瞧不起我俩。
不过佟军似有心愿未了,一直在自己门口徘徊。直到佟辉扛着一落秸秆回来。
“兄弟,好久没切磋了,有没有兴致?”
“老地方。”佟辉放下秸秆,转头就走。
佟军拦住我,“你先回家等我,那个地方不好走,你穿的鞋跟太高。”
男人打架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除非能打出钱来。我一听路不好走,就懒得去了,只是摸着他的脸叮嘱,“别留情,别挂彩,你是要出去闯的人,被人打了,就不好看了。”
佟军撇嘴一笑,“我就是去给那小子点教训,别以为跟个老家伙学过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和我一样出去闯了。本本分分在家照顾爹娘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佟军说的不假,那次回来以后脸上果然一点伤都没有,不过他的一条胳膊脱臼了。跟在身后的佟辉倒是鼻青脸肿的。
我不禁揶揄道:“军辉二兄弟,胜负如何啊?”
佟军没有说话,直接回房拿行李。
“输了。”佟辉说完,朝自家院门走去。
我跑过去拦住他,他马上就把头埋低。
“你哥我俩已经做过了。”我戳了戳他的心口,“你还要不要排队?”
佟辉低着头,绕过我走了。
广州对于实力派是个大舞台,佟军在拳场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很快拿到了出赛权,跟着他我去了韩国、日本、泰国。最令我兴奋的是即使各种奢侈消费,我们的金库还是处于正增长的状态。那种赚钱滚滚来,花钱如流水的感觉真的是好好哦!那时我常常以贵妇自居出席各大会场,和各种赞助商打成一片。
“其实我们只要存下代言费的这部分就够了。”走出镁光灯的照射,佟军直接把我拉进了奢侈品会场,因为他喜欢看我在这里大展拳脚,并把所有我看中的东西买下。
就这样,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迷乱着,快乐着,我们都很少去想那个贫瘠的家乡,那个家乡还有谁。
但一个来自远方的电话,还是把一缕思绪拉回了故土。
“我弟出事了,他在老家打死了人。”
“啊!那怎么办?”我的古奇包包脱手落地,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佟军续燃了雪茄,蹙眉深吸一口说:“他人在来广州的路上,我打算安排他出国。”
“去哪?”
“美国怎么样?我在那边有几个华人朋友,应该用得上。”
“好吧,那要不要我回去和死者家属谈谈私了的事?”
佟军给了我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钱我打过去了,出了人命,私了在中国没可能。”
“真是添乱!”那时我嘴上说着,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小期待的。佟辉这个青苹果,真看不出来他也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到时候一定要了解一下案情。
可是佟军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只是要我给他化妆,然后就把我扔在家里。
两天的时间,我推掉了一些比赛和代言,然后就躺在家里开始心疼那些从手心里流走的钱,再然后就恨上了佟辉,这个不争气的闷油瓶,轻易不惹事,一惹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害的我们白白损失了100多万。100多万那个穷小子和他窝囊废老爸这辈子也赚不来吧!
第三天,佟军换上另一种打扮回来了。
“你这个快递员把麻烦寄走了吗?”我赖在床上,看着他脱掉物流的工装。
“寄走了,真特么不容易。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就让他在那边自生自灭吧。”
佟辉挂上浴巾,先抽了几口雪茄,才去洗澡。
老实说没有看到青苹果我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只要佟军没事,我的美好生活就能继续。
人总希望前方有美好相待,又希望有美好可以相伴一生。对于某些人而言,能持续美好,是本事。若是失去了,那也只能怪天意无常造化弄人了。
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佟辉为什么会在美国风光起来?虽然他不再叫佟辉,而是叫Come辉,可人依然是那张脸,中国警方却没有来抓他。难道是国籍问题吗?
我不知道佟辉经历了什么?他没有将传统武术在美国发扬光大,却和他哥哥一样走上了世界拳坛。
佟军对此也一直装作莫名其妙,但我十分确定他一定知道这次美国之行的对手是谁。因为他在半年前就开始戒烟、禁欲加剧烈训练的严阵以待了。
拉斯维加斯我终于来了,拉斯维加斯的拳场佟军也终于来了。我们的团队在一场场的比赛中送他走入了半决赛,然后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就站到了对立面,成为了他的对手。
佟军做了个深呼吸,用拳套击打着腮,“来吧!兄弟,打一场。”
佟辉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或许他早已预料到他们兄弟将会在万众瞩目之下有此一战。
佟军出手了,他的拳化作掠影,他的腿也变得虚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要至对方于死地的,他的眼睛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兄弟。
佟辉闪避着,格挡着,偶尔一次出手却是相当的精准。
这场比赛如果不是佟辉被KO。单凭得分他已经稳赢了。
可他还是倒下了,他令美国人民失望了。
“等打完决赛,我们就结婚,就在拉斯维加斯的教堂怎么样?”
佟军紧紧攥着我的手,那力度代表着他内心的自信,自信源于他对未来的掌控。我喜欢他这样,现在我更喜欢他的话。结婚,在上帝的见证下我们将真正的合为一体。在我心里,这也许就是他和别的男人不同的地方吧。
夜晚,我们下榻的宾馆来了两位访客,是佟辉和他带来的一个大胡子的华裔朋友,显然他们三个都是认识的。佟军很热情地管大胡子叫催凯。
“哥,你退赛。”
“小辉,难道我的实力你们看到吗?就算是无差别比赛,就算他比我高大,我也一定能赢。”
“詹姆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崔凯从我手上接过水杯,又放下,“他学过多国搏击,一生无败记。”
“我不也是吗?”佟军看了一眼佟辉,最后捶着胸口说:“我可是中国的战神。”
“走吧!”佟辉放下水杯,起身。
“等等”,佟军起身,一直咬着嘴唇看了看我们,最后问佟辉,“小辉,我就是想问你,今天你是真的败给我了吗?”
“哥,退赛。”佟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借机重申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佟辉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又说:“那你和詹姆斯打过吗?”
“没有,他没破绽。”
这两个人的到来,是我们心情沉重起来,他们走了以后。我们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有人给你出了主意,你要不要听?”
佟军艰难摇头:“我没有败过,这次也不会。岚岚等我们结婚以后,我就退出拳坛,我们生几个孩子,好不好。”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你知道我又多担心你吗?大军,即使你比参加决赛,我们一样可以有美好的未来,不是吗?”
“不!不一样!这是世界最高级别的比赛,是我证道之路的巅峰。我没有理由错过。”
第二天,压轴的决赛终于开始了。我看到现实中的詹姆斯高大的就像一尊塔,他站在佟军对面,使敌人显得无比渺小。他令我意识到世界上能有这样的比赛是多么的不公平。这是我在佟军以往胜利中不曾领悟的恐惧。
佟辉依旧先发制人,可那足以擂死一头牲口的拳头落到詹姆斯身上,就像打在了沙滩上。那一刻我就感到不妙了。
果然,那场决赛让我得到了一个脑部出血又成为植物人的男朋友。美国的一个贵妇还安慰我说:“他没死,已经是万幸了。”可我却对自己说:“我要一个挣不来钱的植物人有什么用?”
“打算走?”
不知何时,佟辉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手一抖装的满满登登的行李箱就掉到了地上,里面匆忙堆起的狼藉,散落成地摊上的凌乱。
“你这个蔫土匪还挺懂老娘的,我明白告诉你吧,端屎倒尿的事我干不来,你是知道的,我连老娘的最后一面都懒得看。”
我以为说完这些以后,会有一巴掌扇向自己,可是我错了。佟辉只是侧开身体,让出了一条去路。
我走了,我逃走了,带走了我们的,现在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所有。可是我还是没有逃开一个人,和他说的一段话。
咖啡店里,大胡子推给我一杯,“等我说完以后,你在决定去留。”
我意已决,但班机还有四个小时,所以我打算听一听。
大胡子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钱,可那些钱不足以维持你高品质的生活,用不了十年你就会挥霍一空。”
我说:“我是农村出来的,我知道省着用,您甭操心。”
大胡子说:“可是你永远也找不到像他那么爱你的人了!”
“放屁,他如果爱我就不会把我让给他哥。”
大胡子没有说话,把一直把玩的手机推给我。我看到一张照片,在一间三面都是铁栅栏的小房间里,佟辉躺在床板上捏着一块褐色的东西发呆。“他拿的什么?”
“一块红糖,据说是从糖包里取出来的。”
我的心猛的一颤,“这东西他怎么可能保存到现在。”
“他有一个心形的项链可以打开,东西就一直放在里面。但我要告诉你是曾经佟军最怕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佟军才真正懂得他的价值,可惜后来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弟弟。”
“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大胡子说出这些话以前,我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但现在又有些疼了。其实丧良心的人渣也是会心疼的,只不过他们因为欲望而冷漠了这世间太多的感情。长舌妇和我都无愧于人渣这个词,只不过我还高雅的活着。
“做一件好事也许一个人就够了,可做一整套坏事,就需要帮手。我在承德找到了一个因吸毒染上艾滋病的人,给了他一笔安家费。他惹怒了佟辉。其实佟辉也没打死他,是他自己又顺着那一拳狠狠撞在墙上才死的。这件事是佟军一手策划的,后来我又来美国执行他的下一个计划。用钱买通了一个警察,制造了一起佟辉袭警事件。你看到的这张照片就是我托人在监狱里拍的。也许老天真的不会埋没一个有才之人。我把他送进最疯狂,最混乱的私人监狱,令我吃惊的是,他非但没被弄死,反而打出了一片天地。就连狱长也看到了他身上的价值,在行刑期间就拉他出去打各种拳赛。呵呵!没想到在那种毫无规则可言的比赛中他又活了下来。我坚信那不是运气,也不是命运,而是真真正正的实力。所以我也想从中赚一笔,就在他自由后向他坦白了一切。你知道吗?当他得知一切之后,只是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令我震惊到现在,还有那表情真是太绝了。”
“他说的什么?我求你别卖关子了好吗?”
我故作看着手表很急的样子,追问。其实内心已经知道他的意向了。
大胡子摇着头一脸惊叹道:“他就说了六个字:何必大费周章。还有那表情平淡的就像一碗清水。”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佟辉,可现在回忆起他孩提时的憨笑我都感觉到有些假了,还有那番茄脸上的青涩会不会也是假的?想到此我的心又疼了一下。我是个自私的人,只会心疼自己的心疼,不管是为钱还是为人,我都会从自己的得失出发而考虑。可佟辉他却在某一刻让我想到了付出。天呐!我突然为自己能想到“付出”这个词而感动。记忆力那个乡下的晚上,我确实是要把初次送给他的,那时我就想到了一种偿还性质的付出,只是因为他替我做了恶心至极的端屎尿盆的工作。是啊!无论怎么说我们都亏欠了他。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爱换来的是妒火中烧后的伤害,难道就没有恨吗?
“那他不恨你吗?”
“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他的经纪人了。”大胡子一脸的荣耀感。
“那我留下能做什么?”
“你是他的魂,不管能做什么?你只要问自己是否想要得到更多就好了。”
大胡子是个厉害的人,也许他还不是十分懂佟辉。可像我这种女人他一眼就看的出来。于是我掏出机票,当面撕掉,和他一同去了医院。
佟辉正在给佟军擦身子,我从背后抱住他,带着哭腔说:“小辉,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你哥曾经对不起你,就让我来补偿你好吗?”
“随意。”佟辉转过身体,轻轻推开我,便去投毛巾了。
我还梨花带雨地哭着,连自己也分不清真情流露还是演技入戏。
后来我们回到了国内,佟辉一直在打比赛,但他请了四个保姆四班三运转地照顾着佟军。我和大胡子一直忙着帮他谈代言价码和出场费。其实更多时候我都是个闲杂人,只有数钱的时候大胡子才会叫上我。他很懂规矩,知道钱是赚不完的,还有一点就是佟辉似乎并不在乎钱,只要保姆能按时领导高额的工资,他这台赚钱的机器大多时候也只是在赚钱。
我有几次拉他一起逛商场,买男装,我说行,他就点头,大胡子自动掏钱。还有几次我在他面前脱光衣服,都被他视若不见地逃开了。我迷茫了,不知道他还要排队等多久,期间我和几个导演睡过,接了几部烂片。绯闻传开,他拿着那份报纸还看得津津有味!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王八蛋压根就没有排队,当时他看报的样子,我一直忘不了,甚至想起一次,就要大哭一场。
这一年他为中国而战,同样的战无不胜。一年过去我们就陪他去了拉斯维加斯,那里的拳场上有个詹姆斯在等他。
有媒体曾采访过詹姆斯:“你已经站在了拳坛的巅峰,为何不功成身退?”
詹姆斯说:“因为我等一个老老实实排队的人。”
媒体:“排队?”
詹姆斯:“是的,他是我的狱友,曾经我要和他打一场。他说他的哥哥会收拾我,结果去年我打败了他的哥哥。我想今年应该是他了吧!”
媒体:“我知道您说的是这两年风头正盛的军辉二兄弟对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败了呢?中国有句古语叫一丑遮百俊。我想您也不想尴尬收场吧?还是说您有绝对的信心能蝉联两次冠军宝座呢?”
詹姆斯:“不,我没有,我只是和他一样,排队。按规矩办事。”
媒体:“那您可真是一位伟大的拳手,懂规矩,有勇气。”
詹姆斯点点头:“我想借助媒体对老狱友说两句:我尊敬的辉,不论结局如何,我希望你能站到我面前。”
三天后,不被全世界看好的佟辉就站到了詹姆斯面前。詹姆斯眼中流动着异彩,那时久违的战意,“我知道你的心中没有仇恨,只是一路打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佟辉点点头,人生中第一次亮开了散打的架势。观看过他历史比赛的人也许会懂,这应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出于尊重而做出的动作。可更多的人都认为他这一次才是最认真的。
接下来就是一场拳拳到肉的旷世之战了,詹姆斯的大拳头就像雷神的锤,每一击都恨不得把虚空砸出一个黑洞。但它打在佟辉身上时却如同遇到了一团棉絮,棉絮总会轻飘飘地若即若离着。
大胡子惊叫那是传说中的身法,可是却又说不出明目。
佟辉出手的频率不是很高,但低频却高质量的还击每次都能命中要害。可詹姆斯的防御力实在是太强悍了,他简直有着一具不必运气的金钟之体。
三局下来,佟辉以点数获胜。但他说:“不公平。”
詹姆斯也点头表示:“不过瘾。其实我是能打服你的。”
“继续!”
“继续!”
……
观众的呼声打动了裁判。
两人继续比赛,这一打就是九局。
佟辉说:“你尽兴了?”
詹姆起喘着粗气摇头:“再来一局,一定让你服。”
佟辉伸出一根手指,“你没耐力,我没耐心。就一局。”
詹姆斯笑了:“能听你说这么多话,感觉真好。”
第十局,佟辉一拳打在了詹姆斯的胸口上,这一次他不在像没事人一样的还击了。而是在后退的路上喷出了一口老血,之后便重重倒在地上。
“老朋友,谢谢你陪我玩了这么久,我累了,也尽兴了更也服了,你让我看到了中华武术博大精深,与你一战此生无憾。”
詹姆斯说完这一句,就带着欣慰的笑容合上了双眼。
詹姆斯只是在医院静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站在了拳场上。因为媒体说他还有一处公寓的房贷要还,还有十几个情人和十几个私生子要养。
可佟辉却在那一战之后,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了。
我和大胡子曾劝他出山,可是他却只知道抡起锄头去刨田里的草。
“我以为他很爱你。”大胡子看向我,眼神中透着无利可图之后的绝望。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哼!他他妈的就不是人!”
“你说的对。”
我俩碰了一杯。
大胡子说:“都说像咱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下场。你信吗?”
我说:“你别恶心老娘,我和你是一丘之貉吗?”
大胡子笑了笑:“知道为什么他不肯让你照顾佟军吗?还一下子顾了四个保姆?”
我说:“他有病呗!躺床上不会动是病。他明明能上百万,上千万的赚钱,却面朝黄土背朝天也是病。”
大胡子说:“不对,你可能忘了,上次你给你妈寄去的汤药了放了多少安眠药?”
我浑身一抖,感觉经脉都逆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胡子笑了:“因为还剩了两袋,我给佟辉和他师傅用了,幸运的是佟辉太孝顺了,把自己的那袋也给他师傅了。说真的,如果不放安眠药,那补血益气的药也没多少钱吧?你说,我们是不是一路向秋的貉。”
“没文化!”我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晚长舌妇就是用安眠药搞死了自己卧床不起的丈夫。
“我觉得佟辉还是爱你的,只是他更怕死。难得他这么怕咱们,咱俩可要好好的活着。”
那次谈话以后,我就嫁给了大胡子。三年后我搞死了他,得到他所有的钱。之后我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老家。
佟辉对坐在轮椅上的佟军勾着手指,“来吧,哥,打一场。”
人心叵测,可一旦与欲望挂钩,却又经不起推敲。我唯心所欲了这么多年,被一批人玩弄,也玩弄了一批人,现在浪是浪够了。可我还是看不懂一个不知所欲的人。
直到我来到田间抡起锄头,又在不经意间见识了飞满红霞的西天,顿感悠然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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