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于无情——观陶身体《重3》《9》

陶身体的作品是无情或寡情的。于是以下的文字也清汤寡水了。

看《重3》时,脑中跳出的第一个词是“永恒”。舞蹈在某种程度上是“速朽”(这个词是陶冶提到的)的艺术,舞者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加不再流转自如,舞台上的每一帧画面时时刻刻在流逝。但《重3》可以将时间无限延续。它的两个核心,贯穿陶身体数位系列主题——“圆运动”,以及《重3》的着眼点——“重心”,都是无始无终,无穷变化发展的。圆运动,小圆连着大圆,头画的圆连着肩画的圆,躯干画的圆带着腿画的圆,连接之处是平滑的曲线。重心,交替,反复,无止无息。两支双人舞都有完整的结构,结尾与开头遥相呼应,而更像一个新的开始。仿佛这样的运动还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重3》亦可扭曲时间。感觉《重3》的创作概念有点类似极简主义音乐(《重3》使用的音乐也是极简主义的),即以一个极小的单位为原点,不断重复这一单位,并在重复中加以微小的改变。时间便在这种重复中弯曲、折叠,超越物理上时间的范畴,以达永恒之境。

《重3》的第二段双人舞颇有意趣,从视觉呈现上来看是带有诙谐色彩的。宽大的黑袍下隐约可见瘦削的身躯任意摆动,而我们看到的只是“衣褶在跳舞”。袍子柔化了极致精准的动作表现,亦添加了一丝微妙的情感色彩。

棍舞的可看性是很高的,也赢得了暴风掌声。因为技巧。但不只是技巧。光影在流动,空间被切割。有一瞬,会感到棍子不见了,只剩下舞者双手翻飞,又有一瞬,会感到棍子不见了,它与舞者融为一体。棍舞前半段,舞者始终没有离开聚光灯所及的小范围,却给人一种大幅度移动的错觉。

我对《9》的感受有些跳脱。从陶冶的创作观来看,陶身体的作品应该不含象征。但在多数作品的影响下,我想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地从“象征”解读。我无法回避我的真实感受。《9》给我一种“万物生长”的感觉。音乐是带有民族色彩的低吟浅唱,本就是一片原野。原野中一个个径自舞动的生命,混乱,但圆运动的秩序隐含其中;独立,但个体之间又存在偶然的碰撞和其妙的联系。陶身体孜孜不倦地研究运动与能量,也许“生长”本身就是一种能量流动吧。生命,亦由运动彰显。《9》所集合的信息量极大,整合了陶身体探索的各种身体的可能性,成百上千的元素充盈着舞台,但它们最终组成了一体的庞大景观。

我觉得陶身体的作品很像西方古典音乐中的无标题音乐,而我的某种“去情感化”艺术欣赏倾向也是巴赫带的。陶身体摆明了说,我们追求的就是理性,让我有种找到“同好”的感觉。情感总是诱人的,但有的时候,它蒙蔽了一些东西。

说到陶冶创作观里的“形式即内容”,恐怕很多人拒绝认同。我们的主流观点认为形式与内容并重,于是不屑于单纯的动作探索。其实西方古典音乐的很多作品都着眼于音符与音符碰撞的实验,比如巴赫的一些作品,我们把它们奉为经典,看作理所应当,为什么舞蹈不可以呢?况且我觉得陶身体并不仅仅在做身体运动探究,它的运动探索离不开建立意识与身体之间的联系。对此陶冶似乎很少在谈话中提及,是我在他的工作坊中感受到的。他在工作坊中反复强调“眼观鼻,鼻观心”,关闭眼睛这一惯常与外界建立联系的渠道,转而审视自己,将意念集中于自己心灵与身体之间的对话,再通过身与心直接感知外界。意识与身体连接,身体与外界连接,意识才可充盈空间。亲身体验,关闭眼睛的力量是强大的,不仅在身体体验中,也在听觉体验中。听音乐会时闭上眼睛后所感知到的信息会成倍增加。

而陶身体选择的核心命题“圆运动”也很有意味。古典舞中也有“画圆”,但古典舞中的“画圆”更多的是对中国传统审美的关照,而陶身体的“画圆”尽管也含有东方审美因子,但更多的是对生命能量的循环与消逝的探求与诉说。圆运动在世间万物中普遍存在,可视作一种宇宙中永恒的规律。古希腊哲人因对宇宙大化有一份切身的感知,对世界的许多认识是直接生发的,而无需经由逻辑推理。我想,对圆运动的探索,或许是接近这样一种状态的途径,从而扩展对世界的认知。

关闭眼睛,一个广袤的空间打开了。关闭情感,一个深邃的世界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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