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节的,Sir要说点不好听的。
没办法,不好听的话,往往是真相:
有一件事,很多健康的壮年人现在没感觉,很久以后才可能遇到。
但今天,Sir就想让你看到。
一集纪录片,不到45分钟。
一上来,就是第一现场。
记者扛摄影机往前冲,步子急。
可还是迟了……蒙着白布的担架,已经被抬上车。
摄影机于是上了楼:
刚进门,记者又掩鼻退出来:“尸臭,屏一口气再进去。”
这不是什么惊天大案,而是一起……
悄无声息的死亡。
不管抬出去的是谁,都没有死在舒适的被窝里,没有死在家人的注视之下——
一个人,滑倒在冰冷的瓷砖上,淌着血,渐渐动弹不得。法医说,被发现时,人已死了五天。
一桌外卖,在冬日的阳光下发霉、生虫——
你们说,在那段等死的时间里,TA在想什么?
我饭才吃到一半,怎么就?
这就是死吗,这么突然?
也许TA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一下子倒了。
这些你可能不关心,也觉得没必要想象,因为远着呢。
但Sir还是建议你,哪怕抽10分钟,看它——
《上海独居老人调查》
这是上海纪实频道《真实第25小时》栏目的一档纪录片。
镜头对准的,是一群独居老人——
年满60岁,一个人住。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外地读书/成家/立业,父亲/母亲独自留在老家,那么他(们),就是片中所讲的“独居老人”。
想到他们,我们总以为,他们每天除了放松锻炼买菜看电视,就是挂念我们。
好奇我们的一点点消息,想象我们的职场、情感、压力……当然最多的,是从上一次离家开始,就开始盼我们,再次回家。
而必须回到自己世界的我们,总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愧疚地对自己、对配偶说:
没办法呀,没办法常回家看看。
而《独居老人调查》想说——
不。
你把你的“常回家看看”,想得太有用。
独居,不是现阶段的你所能想象的。
在我们尚未经历的那些老去的岁月,老人们,有着更严酷的现实,要独自应付。
首先,“独居”是什么?
包伯伯和孙阿婆,上下楼邻居,一个79岁,一个87岁。
儿女在外地工作,他们都一个人住。
为了相互照应,他们楼上楼下之间,吊了一根“爱心绳”。
包伯伯住楼上,每天早上把晨报从楼上吊下来,孙婆婆再将报纸从阳台取走。
千万别以为,这只是老人悠闲生活的小情趣……
这样做,包伯伯就能确认孙阿婆是健在的。
一天,报纸在窗台上挂了四个小时,也没取走。
包伯伯立马想“出事情了”,他第一时间通知了孙阿婆的儿媳。
四月份的上海,风冷,水凉。
孙阿婆被发现时,滑倒在浴室的地板上,已经昏迷。
好在及时发现。
如果没有老邻居间照应的“小动作”,孙阿婆的结局,可能就是片头的故事,重演一遍。
孙家,从此请了保姆。
可包伯伯的绳子,还是固执地,上下起降。
看得出么?
独居老人的心里,都怕——
他们怕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更怕发生什么事后,没人知道。
我们的生活里,偶尔有人离去。而他们的生活里,常常有人离去。
单是在2011年7月的上海,就连续发现多个独居老人,在家死亡多日。
最瘆人的,是2009年5月那件事——
消失两年,老太骨骸家中被发现
生前独居
说是老太太,其实算年轻,“消失”时才59岁。
那天早上,邻居遇上她,她说不太舒服。
到了10点,邻居端着一碗馄饨去按门铃,没人应答,邻居便走了。
两年后,大家才发现她。发现时,一地水,一地虫。
面对镜头,那位邻居打开一道门缝说,“魂也吓出来了。”
这是独居者最坏的结局,不仅老人怕,谁看了都怕。
但其实,我们还不懂独居的可怕。因为独居对年轻人来说,好像还是个酷酷的好词。
那么,Sir想请你试想一下:
有一天,当这个城市的大部分机构设施,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现在习惯了的超市、便利店、电影院、餐厅、娱乐场所,什么都变了样。
路你不熟,支付方式你不会,使用方法你得问人,社交方式你不懂,玩什么你身体都不适应……
这个社会90%的元素,都在无声冷漠地告诉你:
你low了,你过时了,你不被需要了。
你呢,只能蹒跚走回那个唯一熟悉的空间——那间你独居的小房子。
所以你明白吗?
对老人家来说,独居不只是一睁眼的孤独,它更是一种……
完全与社会脱节的状态。
更别提你独居,你还带病。
老年卫生服务中心的医师们说,患慢性病的独居老人总是,反复害怕,越想越怕。
——如果是心血管病,一下走了倒干脆了。但他们焦虑的往往是生命质量,这个生不如死的概念,我们上海话叫不上不下。
——老人没法把这种恐惧往外说,只能越想越怕。
相比我们挂在口上的“常回家看看”,他们更需要的是——
有人盯着。
在这种你无法体验的隐忧面前,我们心血来潮地回家一看,只是一种心理自慰罢了。
然后,“老人”又是什么?
这是龚阿姨和卫伯伯。
两人都一头银发,带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说着上海话。
龚阿姨讲究,烫头、出门披件小西装;卫伯伯实在,买葱蒜也货比三家。
你猜错了,他们不是夫妻。
他们的老伴先后去世,子女又分别移民去了美国和德国,一周通一次电话,两三年才回国一次。
于是,他们决定一起生活。
不,只能说是搭伙。
龚阿姨说,“是我主动提的。搭伙,相互照顾。”
他们一起上街、买菜、开火。偶尔还报个旅游团,去上海周边走走。
这次旅行回来,龚阿姨就病倒了。卫伯伯照顾好几天,龚阿姨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愿意留下来照顾,我当然很高兴的
他如果说有事情,我也不能硬拖他的
因为我没这个权利,硬是拖住他来照顾我
是啊,儿女远在天边。
非亲非故,又怎么好指望呢?
龚阿姨说,“如果没有老卫,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要想好对策。”
如果到了那天
我就托一个人买点面包来,给我烧些热水,放在旁边
“那天”,就是卫伯伯不再照顾她的那天,是只能用“面包+水”对付的那天。
其实,卫伯伯也有小想法,没好意思当面讲。
我先走,那么我担心少一点
如果她先走,那么我就担心了
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一个人怎么办?”
小孩子讲这句话,是撒娇;老年人讲,便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别怪他们话说得直——
独居老人每天一睁眼,所有的担忧就又一次扑面而来,这很直接。
到医院也没人陪,生病在家里,你不晓得
有朋友跟Sir讲,“我爸妈退休,现在游山玩水比我潇洒。”
呵呵,Sir懂。
是不是就像这份调查里讲的:
李老夫妇充裕的养老金足够老两口安度晚年,那段时间,两位老人还经常出门旅游,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最近两年,身体每况愈下。李老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老伴儿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日常生活中,老两口是彼此的医生。
——《空巢老人调查:在孤独中,人的尊严也会丧失干净》
父母亲还能潇洒,不仅因为有个伴,主要是因为:
他们还没真的“老”。
独居老人的无解问题,是失能。
是“我一个人怎么办?”
以前力所能及的事,慢慢都做不到了。
“老了,不中用了”这句自嘲的玩笑,从某一天开始,真以一种结结实实的体验,降临了。
就像明知道咳在杯子里不对,却因为腰椎不好使,只能不得体地瘫在那。
咳。
使劲咳。
不停地咳。
面对这样的TA,你说,常回家看看有用吗?
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了,你来得及吗?
不多展开了。不如回头看看如今年轻的,我们自己。
第一代独生子女(1976年~1986年期间出生)父母多半已退休,随着夫妻一方去世,开始“渐进式独居”。
越是晚生晚育,独生子女们越是在自我发展和孝敬父母之间,左右突围。
纪录片中的独居老人,孩子大多是独身子女。
龚阿姨、卫伯伯的子女很有出息,去了国外。
包伯伯、孙阿婆的子女在外地谋生,自顾不暇。
还有一个住在宝山区的杨老伯,女儿在本地。
但女儿不常来看他,他反而总坐车去看女儿。
别怪女儿,因为生病,她只能长期卧床静养——
我女儿以前大手术没做的时候,基本上两星期来一次
帮我拖地、做家务,床单被子都是她洗的
许多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劝我们抓紧时间尽孝。
道理如此,但生活对大部分年轻人,也一样艰难。
很多时候,真不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子欲养而……力不从心。
父母正变成独居老人,而你分身乏术。
可你逃避也没用,独居老人们的问题,慢慢就会变成你的问题。
这让Sir想起了那个悲伤的故事,《楢山节考》。
一部老电影。
日本信州的一个深山小村,因为贫困,老人活到70岁,一律要被送上楢山丢掉。
所以楢山上,满是尸骸。
69岁的阿玲婆常常苦恼,因为长子辰平拒绝送她上山。
直到有一天孙媳妇进了门,重孙也即将出世。家里养不了再多的人,辰平才开口:
“明年,上山吧?”
阿玲婆揭开儿子蒙在脸上的汗布,儿子眼睛紧闭,一滴泪滑了出来。
你肯定不会怪辰平,因为我们常常就是辰平。
纪录片中,有的老人已经做好心理建设。
子女他们有工作有家庭
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我记得很牢的
有的想自力更生。
“我想,自己能够料理还是自己来。假如不能料理,我就到敬老院去。”
还有的,很有自知之明。
不方便的,要小孩和我住在一起
小孩也根本没这个想法
这些,还都是正常的家庭,正常的儿女。
如果遇到困难的生存条件,儿女会不会表现正常呢?
父亲给予了儿子生命,而儿子却以一种催命鬼的姿态前来报到。
这则案例,来自武汉大学社会学系研究员刘燕舞的调研报告《农村老年人自杀的社会学研究:农村老人自杀的平静与惨烈》。
刘燕舞还了解到:
在湖北京山县等农村……只要满足年龄在70岁以上、生活不能自理、得了无法治愈的疾病这样几个条件,老人自杀就是'明智的选择'。
这些不是湖北的稀有个案,看看社会新闻吧——
Sir还告诉你,在每年走失的这么多老人中,有一部分就是独居老人。
他们是故意走失、带着求死之心走失的。
同样研究老人自杀的研究员杨华说:
这些老人即便自杀还处处为子女着想。他们有的不会在家自杀,而是选择荒坡、河沟,帮子女避嫌……
……
……
……
你开始担心了,自责了?
那现在,不如说一点实际的。
对待独居老人,条件允许的好家庭,什么都好说。有钱、有闲、有心就能陪伴。
那条件不允许的呢?
就像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外地打拼,挣钱供房,加班熬夜,还要养育下一代……怎么办?
前面说了,比起没大用的“常回家看看”,独居老人最基础的需求是——
有人盯着。
Sir有几点小建议,你再没条件,也应该办得到:
1、在下次回老家时,记得在客厅装个远程摄像头,手机有空就扫一眼(保姆带个孩子你都装,为什么父母倒不装了?)。
2、视频聊天、facetime,尽快教会爸妈用,每天5分钟。都什么年代了,别总是一周一个电话了。
3、拜托有空的邻居、发小,给他们留下父母电话、微信,拜托他们常上门看看。
4、把每次的“常回家看看”,变成有质量的陪伴。别吵架,别怄气。求同存异,理解万岁。体谅父母的年迈昏庸、啰嗦唠叨。和他们出游叙旧,回忆往事。
退一万步,即使从自私的角度,今天的独居老人,也就是明天的我们。
你还别嗤之以鼻。谈到衰老,总以为远得不得了;谈到独居老人,总以为是别人家的事。
其实,现在已有端倪——
我们的结婚率正在降低,离婚率逐年升高,生育率逐年降低。
可想而知,独居的人,未来更多。
现在谁也不关心独居老人。
可慢慢的,谁都会身体不中用、跟不上社会变化,一步步把自己逼到越来越窄的空间。
《楢山节考》最后,辰平把阿玲婆留在了楢山,明白大雪将很快把母亲带走。
望着茫茫大山,他和媳妇说:
我们到了七十岁,也一起进楢山吧
你健康,你壮年,你现在没感觉。
但你有没想过,从年轻到年迈,其实也不过三四十年。
衰老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更不是遥不可及的对岸。
如果今天我们的社会、文化对独居老人的现状视而不见。
那明天,另一班人将对“独居的我们”毫不在意地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