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过度贫穷是一种罪

文/许思梵

2004年6月17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核准了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马加爵死刑。宣判结束,马加爵即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2015年12月9日,最高法下发核准林森浩死刑的裁定书。11日,林森浩被依法执行死刑。

大多数人在争辩案件中的人谁对谁错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争论主人公究竟该不该死的时候,我想应该还是有一部分人选择缄默的。而在这一部分缄默的人中,一部分人因为事不关己,一部分人认为不明真相便不足道,还有一部分人在面对既定事实的时候开始思考,为何这么多人在面对沉重话题的时候选择了"避重就轻"?为何这么多人在面对死亡问题的时候选择了"关注细节"?为什么比起杀人原因,大家更加关注马加爵是云大的,林森浩是复旦的,吴谢宇是北大的?为什么在应该本应静默的时候,大多数人选择了以供谈资?为什么在应该发言的地方,大多数人选择了紧闭双唇?因为我们大多数人只相信我们认定的真相,如果"真相"和我们所能接受的相距甚远,或者还有"加工"的可能。如果大家在求索真相的时候,还能够多一点对于既定现实的关注和重视乃至反思,也许网络评论对于中国法治的影响也能够更加客观更加有益。

"杀人"这两个字,大家认真读一读,顺口说一说无关痛痒,认真说一说便是毛骨悚然的感觉。任何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不会选择在自己有路可走的时候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的道路上,而"杀人"就是一条无路可走的道路。还记得马加爵杀人的动机吗?性情阴暗,不善沟通,盛怒之下连环杀人?记得林森浩的杀人动机吗?过于自尊要强,性情分裂,冲动之下毒害同学?案情的解释是:都经过长久的策划,精密的部署,细致的准备,可怕吗?真可怕,这就是知识分子杀人的可怕之处。用自己的所学终结别人,再终结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的大学生拉斯科利尼科夫也是这样的情况,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地走向不可预期。有人说"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或者也可以这样说,"生活源于希望,也毁于希望。"观望马加爵和林森浩,两人的生活经历相似,性格相似,杀人动机相似。究竟相似在什么地方呢?相似在贫穷,让人透不过气想要拼命挣脱,却又害怕一切挣脱都只是徒劳。在过度贫穷的时候,当事人会突然觉得不齿。这么相似,所以在悲剧重演的时候,观看新闻的我突然静默。如果在事情发生之前,更多的人对这一类人给予注视给予问候,那么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同事笑笑,说这是文科生的思维。我在心里笑笑,这是理想主义者的思维。而这个社会嘲笑理想主义者,并且任性地将"理想主义者"和"空想主义者"混为一谈。过于感性的"理想主义者"在关注那个人为什么举起杀人的双手的时候,理性的现实主义者淡淡地抛出一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简单干脆,绝不拖泥带水,看得我这个"理想主义者"触目惊心。当所有公民不去关注事件的过程和影响并且绝不反思的时候,这样的案件再次发生是不是并不离奇?

马加爵在监狱穿上囚服的时候,他说:这是我穿过最好的衣服。他为了一两块钱在冬天为人洗过衣服,在助学贷款没发的日子里光脚逃课,为读大学一路借钱一直负债一直打工。林森浩因为要不要平摊水费的问题和同学发生争执,在面试之后发微博称:与前面九位正装出席者相比,我的橙色羊毛衫显得我极其渺小,领导都看不起我。

大多数人难道没有看到这样的事实吗?他们看到了,但是这些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和"杀人"两个大字相比,这些内容不过是花边,是裙子上的蕾丝,是泡过水的茶叶,可有可无的。是啊,有人在质疑:穷怎么了?难道穷就可以杀人了吗?对!穷死也不可以杀人!言简意赅,答案正确无疑。但是为什么我在面对这样的答案时无比胆怯呢?这个答案后面拴着一条长长的绳子,等待着绊倒更多的人。马加爵审判后说出"但求一死",林森浩父亲想要去和黄父道歉的时候,律师给出的话是:如果没有一两百万,没有必要去,别给他们添乱。这些话的代入感太强,画面感太强,以至于我在看到新闻上的文字时觉得面前是一部电影,痛生生地戳人心窝,这把刀子的名字叫"疼,你也不许喊"。面对死亡的时候"但求一死",面对儿子将死的时候"不要添乱",这样说来,天下真的没有麻烦事了。所有真相和事实的交界处有一个地方叫禁区,这个禁区内不准许发言,不准许疑惑,因为一旦疑惑就会动摇。而所有理智生活的人都不愿意被动摇,那么就别被动摇,意志坚定地呐喊着。大多数人喊晕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

能不能就一会儿,也许是案件发生前的那一会儿,如果你有耐心的话给那些急于倾诉的人一双耳朵;如果你有能力的话给那些急于生存的人一块馒头一杯水;如果你有信心的话给那些陷入牛角尖的人一点希望和力量,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也许还有一些不美好,但值得我们为之奋斗。能不能就一会儿,也许是案件发生后的那一会儿,如果你有耐心的话给那些陷入穷途末路的人一点点为自己辩解的时间,哪怕这辩解看起来是无力的;如果你有能力的话就去将真正的真相挖深一点儿,让更多的人知道一个曾经热爱生活的人为什么会放弃生活;如果你有信心的话,请从这样的悲剧中衍生出一些力量,能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的力量。

《罪与罚》中的九等文官坐在酒馆里,醉醺醺地对预备杀人的大学生说:"贫穷不是罪恶,这是真理。我知道“贫穷不是罪恶,这是真理。我知道,酗酒不是美德,这更是真理。可是赤贫,先生,赤贫却是罪恶。贫穷的时候,您还能保持自己天生感情的高尚气度,在赤贫的情况下,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都做不到。为了赤贫,甚至不是把人用棍子赶走,而是拿扫帚把他从人类社会里清扫出去,让他受更大的凌辱;而且这是公正的,因为在赤贫的情况下,我自己首先就准备凌辱自己。"

贫穷是一种罪,一种逼着你将"生活"变成"生存",从生存变成苟延馋喘看人眼色的活着。人会在这种"罪"的压迫下,忘记自己曾经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只会陷在现有的黑暗中像"鬼打墙"一般找不到出路。"赤贫"这两个字将"好近啊好容易啊的路"变成了"好难啊好尖酸的路",在这条道路上踽踽独行的人不敢抬头,因为他们深知抬头看到的不会是阳光和星光,只会是别人不懂和嘲笑的眼光。

因为赤贫,少年会为了回家的路费而卖肾;因为赤贫,妇人抱着自己 的孩子去跳河;因为赤贫,少女无力承担养家的费用而坠楼……因为过度贫穷这四个字,还有很多很多人在很多很多人的眼色中空洞且无力地翻腾着:你看,那个人多傻,这么浅的泥潭他们都爬不上来。《大话西游》的最后的"那个人好像一条狗",真的不是那条狗自己能说出来的台词。

"责人易,非己难",也许是一个普通公众在面对种种与己无关的谈论时应该秉承的同理心和同情心。每当一个本可以意气风发的生命走进穷途末路的时候,那些空洞无力却有偶尔死灰翻腾的眼神中纷纷向我传递的是: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错了,我全错了。但那些不值得被人看一眼的眼神中分明还传递一句话:你知道吗?过度贫穷是一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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