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歌，文天祥

正气歌（序）

文天祥⑴

      余囚北庭⑵，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⑶，单扉低小，白间⑷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⑸；雨潦⑹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⑺，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⑻，助长炎虐⑼，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⑽，陈陈⑾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⑿杂遢，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浮尸⒀，或腐鼠杂出，时则为秽气。叠⒁是数气，当⒂之者鲜不为厉⒃，而余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⒄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⒅。然尔亦安⒆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⒇。”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抵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选自《文山先生全集》）

    ([注释]：⑴文天祥：（1236-1282），字宋瑞，又字履善，号文山，杏州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县）人。景炎三年（1278年），兵败被俘，被押往大都，囚禁三年，从容就义。在囚室中写下了许多充满爱国主义精神和有民族气节的诗篇。⑵北庭：这里指元朝的大都（今北京市）。⑶寻：古代的长度单位，相当于八尺。⑷白间：未涂油漆的窗户。⑸萃然：汇聚的样子。萃，汇聚。⑹潦：雨水大。⑺涂泥半朝，蒸沤历澜：大意为：时间过了早晨，太阳升起来，（囚室内）到处都是污泥，土气翻腾起伏着，蒸晒沤泡着（我）。⑻薪爨：用柴烧火做饭。爨，音cuàn，烧火煮饭。⑼炎虐:炎热的威力。⑽仓腐寄顿：仓中腐烂的粮食堆积着。⑾陈陈：本指陈粮再加上陈粮，这里指腐烂味接着腐烂味。⑿骈肩杂遢：这里指囚犯很多，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拥挤纷乱。遢：音tà，相及。⒀圊溷浮尸：厕所里浮动着小动物的尸体。圊溷，音qīnghùn，厕所。⒁叠：混合。⒂当：遭遇，遇到。⒃厉：同“疠”，瘟疫。⒄于兹：到现在。⒅致然：达到这样。⒆安：哪里，怎么。⒇浩然之气：盛大刚强之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

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

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