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莲台上,碧血池中,魔教圣物,刀名长情。
三十六年前,朝廷派兵剿灭魔教,与教众战于魔教总坛白莲台,一举歼灭魔教,教主韩仙儿带长情刀投身碧血池中。
1.
刀光,血影,惨叫。
柜子里的她,却没有胆量扑出去,去让那天,成为她一生的结束。
爹、娘、福伯、安叔…家里的人一个个倒下。柜门的缝隙虽小,却似能看清整个世界,将所有她不愿看到的惨状,一一呈现在她眼前。恐惧让她不敢闭眼,而睁着眼,她看到的是恐惧的延续。
惨叫声渐渐停下,那黑衣人却还在,双手持刀,向她一步步走来,她看见,这人手背上,刺着一朵蔷薇花。这藏身的柜子,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她坐在地上,害怕,想后退,却像被墙挡住,无路可退。
一切都慢了下来,黑衣人手中刀,缓缓抬起,慢慢落下。她没有任何感觉,但眼前的蔷薇蓦地绽放,血一般鲜红,霞一样灿烂。
2.
她惊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身冷汗,和宿醉后剧烈的头痛。
十年了。从五岁起,这噩梦折磨着她,已经整整十年了!
她还记得,是师父救了她,将她带在身边,教她武功。
可她并没有多大的感激。
如果不是师父,她或许早就死了。但如果不是师父,她或许也就不用背负这噩梦,死了,也是一种了结。
可她没有选择。
不久前,师父病逝。临终时交代她:“当年杀你全家的凶手,现在武功已臻化境,你想报仇,就必须找到长情刀!”
眼泪这种东西,她早就没有了。一抔黄土,一块碑,坟前守七日,孝心已尽到。
路,还是要走。
3.
昔日的白莲台已经不复存在,代替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座道观。
观内小院中石桌一方,石凳两台,一个老道坐在石凳上。桌边一小炉,炉上酒一壶。
她径直走上去,坐在老道对面。待要开口,老道先说话了:“我知你为何而来。刀在观中,有缘可取。”一句话说罢,再不理她,自顾自饮酒。
走进庙中, 觉这庙也奇怪。中间立一座像,嗔目示人,怒发冲冠,左手一柄杵,右手一副轮。面目狰狞,全不似一般佛像的慈祥。她看着,头一晕,感觉这像如同活了一般,心中竟然有些怕。
转头再看,墙上挂着一幅画,高八尺,画上一女子奔莲台而去,手持弯刀一柄。这时,庙后窗户上,一道光打过来,映在画上。
她才看清,画中刀,竟然从画里浮了出来。
取刀的瞬间,似乎感到一丝异样。左手巨像眼睛似乎在看着她,那张狰狞的脸,竟像是在对着她笑。
那老道似乎走了,炉子,酒,也都带走了。
4.
她得到了刀,也就得到了麻烦。
不知何时起,世人皆知她腰间乃是长情刀。看刀者、比刀者、夺刀者不计其数。一年之间,竟战百余场,长情刀在手,无一败绩;交手者,无人生还。
渐渐的,江湖人的笑谈变成了恐惧,欣赏变成了愤怒,称颂变成了唾骂。江湖人从不想,死在她手上的人,本是为夺长情刀而来,这些人不死,她就永无安生。
江湖,本就是这样。
当你无敌于天下时,你不但要提防别人杀你,还要对杀你的人手下留情,这才是侠。别人杀你,就会变成天下第一,既然是成功的路,就没有错。你武功高,杀了别人,你就是欺凌弱小。
没有人愿意天下第一是个不仁慈的人,就像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于是,湘江畔,她被三十六个高手围攻了。这也并不怪这些人,她知道,这些人里半数,有亲人折在她手上。
5.
再次醒来,还是头痛,却已不是宿醉。身居一草庐,身下一硬榻,却感觉格外的平静与舒服。
叮铃~
屋外铃铛响,进来一个小姑娘,看模样还小自己两岁。两只羊角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颊微红,说不出的可爱。一见她,惊喜之状溢于言表。
“你终于醒啦?我爹娘从河边发现你,都六天了。我都觉得你应该醒不过来了!”小姑娘一脸的灿烂。笑和哈欠一样,总是最能感染人的,但她是例外。
看床头,刀还在。“你是谁?我在哪?”“你在我家呀~至于我嘛…我叫丁湘!”“丁香花的丁香?”“不不不,丁是丁香的丁,湘是湘江的湘。我爹娘在湘江认识,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丁湘,实在是个特别的女孩。
丁湘总在笑。吃饭的时候笑,喝茶的时候笑,摔倒了,腿磕破了,爬起来清洗干净,自己上药,上完药,还在笑。就连有时玩闹得太累了,伏在门前的小桌上打盹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
丁湘总有很多问题:“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教我好不好?”“你为什么总抱着你的刀?”“为什么总不见你笑啊?”
恍惚间,她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妹,也不错。
“你爹娘呢?还没回来?”第一次,她主动问问题。
“爹和娘去采药了,每年都会出去一次的,两三个月就回来。他们就是在出门不久发现你的,把你带回来交给我就走了。你可要等他们回来啊,不然我爹还怀疑我是不是没治好你呢。”“要等的,等他们回来,我要当面谢谢他们。”她不想欠人情,任何人的都不想。
其实,她也希望能够陪陪丁湘,起码到丁湘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已经过的太久了。
原来她也不特殊。三个月的时间,她也偶尔有了笑容。丁湘笑得更开心了:“你笑起来比不笑好看多了!”她只能再付之一笑。
6.
这天的晚餐很丰盛,丁湘的爹娘回来了。丁湘的娘炒了六个菜,还烫了一壶酒。饭桌上,她起身给二位长辈敬酒。饮下那杯酒后,她看见丁湘的爹左手上,刺着一朵红色的蔷薇!
瞬间,三月没做的噩梦再次来袭!白色的刀光红色的血影扑面而来,耳畔再次回荡着凄烈的惨叫声…
“你可还记得十一年前,你做过什么?”“十一年前…哈哈,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偿。”
是夜,血染长情刀。
丁湘的娘目睹丈夫倒在地上,再回头,看着她,颤抖着,不知因为悲伤还是愤怒。“十一年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愿放过我们?”
“我们?”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对。
丁湘的娘声音歇斯底里:“他只不过想过平凡人的日子,不过不想再为缉事处卖命,十一年来他并没有泄露过缉事处的一个秘密,你们为什么还不愿放过我们?!”
“十一年前…他…他就已经不是杀手了?”她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你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我与他湘江相识,他自此立誓不再杀人,退出缉事处。十一年来我们隐姓埋名,竟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那他手背上的…”“你们缉事处的专有记号你会不认得?”
她再次觉得有些头晕。定了定神,才记得把事情说清楚。丁湘的娘惊呆了,老天的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我不知是谁,但绝不是他。据你所说,你家全家被害于十一年前的七月十三,但自那年三月起,他就没有离开过我。”
7.
她呆坐在地上,怔怔半晌无语。末了,拿起刀来,单膝点地,捧向丁夫人:“你为你丈夫报仇吧。”
丁夫人看着刀,苦笑一声:“你命是我所救,岂有再杀你的道理?人已死,复仇何用?他前半生杀人太多,也是命数当然…怨不得你…只愿你念及我夫妻二人,帮我们好生看顾湘儿…”
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何时,丁夫人竟已服毒。
天亮了,阳光一如昨日般耀眼,茅屋也与昨日一样,只是门前,多了两座新坟。
丁湘不再笑了,看着她,面无表情,但眼中,却透着无尽的凄楚。“我娘的话,我懂,我也不怪你。但我自己一样可以活着,你走吧。”再没多说一句话。
8.
七天之后,她离开了茅屋,一路回到江州那座道观。
一切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一桌,两凳。老道不在,酒亦不在。
进了大殿,在抬头看佛像之时,头又是一晕,顿觉得佛像狰狞的脸上,竟透着慈悲。庙后的阳光撒进来,透着窗子,照的佛像如笼万丈金辉,一霎那,她百感交集,跪下诚心三拜。三拜之后,佛像手中杵落下,打碎,杵中一柄刀。
再摸腰间,刀早已不见。只闻得酒香阵阵,出庙看时,老道还在凳上,酒,还在炉上。墙上哪里有什么画?
老道大笑:“你果然是有缘人,我烫壶酒的功夫,刀就被你找到了!来,咱们殿里谈!”
一年之后,长情刀再现江湖,白莲教有了新的教主:沈轻尘。
武侠江湖
琅琊令之长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