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形刀疤

每当我回忆起一九九一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们街头的恶霸李不我。我之所以记住他,不是因为他欠我钱,也不是因为他摸过我们语文老师林红的屁股,而是因为他手臂上的一条弧形刀疤。那一阵子,我们枫林镇的少年像是疯了一般,都喜欢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来一些什么东西,这也许是外国电影看多了,好像只有在身上刻点什么东西,就能表示出很酷的样子。更有人突发奇想,在手臂上纹上女孩子的名字,然后,当着女孩的面撸起袖子,告诉她,手臂上面的故事。我们枫林镇总是会出现许多热血青年,他们拿着针,一下一下的向身上刺,刺得手臂上面血花四溅,他们还是一意孤行。他们说,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他们咬着牙,刺出来赤裸的女人和乱七八糟的动物,甚至有人在手臂上面刺着一个活生生的阳具,但是,这些都不足为奇,我单单只记住了枫林镇恶霸李不我手臂上的一条弧形刀疤。

李不我一直以身上有这条弧形刀疤而感到自豪,他总是骄傲的对我们这些愣头青说:“这条弧形刀疤是当年街头和一伙痞子火拼的时候留下的。”他说这件风光往事的时候轻描淡写,好像根本不把这件事情当做一回事,这让我们很惊讶。李不我告诉我们:“男人总要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来一些什么东西的。”以他的话说,刀疤才是最好的纪念品,他代表着青春热血,代表着青春的伤痕。我们枫林镇的少年都羡慕李不我手腕上的这条弧形刀疤,曾经有人拿着尖刀在手腕上拉开一条长约十几公分的伤口,我们枫林镇的少年疯狂起来让人害怕,我们枫林镇的空中飘荡着血腥的气息。

那天,我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薇薇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她的手上戴着红色的珊瑚手串,红色的珊瑚手串像是在薇薇的手腕上割下了一条血痕。我们从来没见过薇薇这么漂亮,就在那一刹那,我们班上所有的男孩子都看痴了。那天,薇薇穿着的衬衫领扣没有扣好,在体育课上,老师要我们全班集体做俯卧撑,老师说,以此来检验我们的体能。体育老师站在薇薇的面前,偷偷地瞄准薇薇的衣领,我们都私下底告诉了李不我,李不我是暗恋薇薇的男生,我们都不敢和他抢。李不我早就放过话了,他说:“谁要是染指薇薇,我就剁了谁!”

那是我们第一次看见李不我在课堂上揪起我们体育老师的衣领,他捏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向我们体育老师的鼻子,体育老师的鼻子流了许多血,血都溅在了李不我的条纹衫上。后来李不我的父亲来到学校登门道歉。李不我的父亲揪着李不我的耳朵,一直从家拉扯到学校,他父亲像是拉扯着一头犟牛,李不我的父亲来到老师的办公室,弓着腰低三下气地说:“老师好,老师对不起,这畜生我已经教训过了,你们接着抽吧!”话还没说完,李不我就和他父亲打了起来,要知道李不我是不要命的角色,李不我大声地说:“我操你娘,谁要是染指薇薇,我就剁了谁!”

李不我为了这件事情,受了一个处分,事后,李不我咧嘴微笑。李不我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支香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那样子看上去非常清闲。

第二天,薇薇跑到李不我的面前说:“李不我,你烦死了,你再这样下去,你会害死我的!”

李不我说:“薇薇,我怎么会害你呢?”

薇薇生气地在李不我的胸口上擂了两拳,薇薇哭着,疯跑了出去。

李不我为了这件事情,心情非常不好,他暗地里面为薇薇送过花,送过零食,甚至还送过一支从国外捎回来的手表,这些只是为了讨薇薇开心。薇薇把礼物都接下了,薇薇说:“我最讨厌别人送东西了。”李不我说:“只要你开心就行。”

李不我平常的日子里面很少说话,听说,她没有母亲,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有人说,李不我的性格像他的母亲,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我们枫林镇的男人和女人都说,这样人要么是妥妥帖帖的老实人,要么是凶神恶煞的屠夫,从李不我拳打体育老师的事件看来,枫林镇的男人和女人们宁愿相信李不我属于后者。

在那些青春期无聊的日子里面,我们除了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更多的时候,我们总是靠打牌来聊以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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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说:“我最讨厌别人送东西了。”

李不我是个神经粗条的人,他不擅长玩这类纸牌游戏,他除了玩命,他几乎什么益智游戏都不会。我们玩牌的时候,李不我总是呆呆站在一边看着,有时候有人尿急,李不我就顶替一下,李不我属于那种把四个二带两个王打出去的傻矬。李不我自然数学成绩差得一塌糊涂,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数学成绩从来没有超过六十分。老师说,李不我你背下乘法口诀,李不我背不下来,总是背到四七二四八,数学老师说,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李不我脑袋笨得像是猪猡,猪猡都比你学得好。李不我急了,又是老毛病犯了,要跳起来上前揍数学老师,我们一把拉着李不我的手,小声地说:“忍住,一定要忍住,你已经记大过了,再这样下去,就是留校查看了。”李不我生气地坐了下来,旁边的薇薇对着李不我鄙夷的微笑。

李不我不会打牌,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那次,李光头也许是输疯了,他甚至把一本色情杂志都输掉了,这本色情杂志可是李光头足足积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下来的。这本杂志现在押在路小飞的手上,路小飞怕李光头赖皮,害怕李光头半路上躲着敲他头,路小飞很聪明的把这本杂志放在了李不我的手上。李不我很荣幸能接这个私活。他不仅能博览上面裸露丰满的女郎,还能赢得别人的信任,关键是路小飞说的,只要李光头付了赌债,就给李不我积攒圣斗士卡片,一石三鸟,李不我这个生意做得相当漂亮。

路小飞觉得在仓库顶上打牌,不仅容易被老师发现,而且容易招来父母的责骂与毒打。路小飞提议去李不我家打麻将,反正,李不我家没有妈妈,只剩下一个爸爸,或许,也不是他爸爸,我们宁愿相信,李不我是一个从石头缝里面一下子蹦出来的傻矬。反正,李不我不怕他爸爸,那么,我们有更多的理由相信,在李不我家玩牌是最好的地方。

李不我的爸爸是个扎匠,这个职业和死人发生了紧密地关系。

李不我家堆满了花圈,大的,小的,应有尽有,旁边堆放着铂纸,我还看见许多红男绿女站成一排,上面贴着大小不等的金额,那样子仿佛是在列队欢迎我们莅临寒舍。我笑着说:“李不我,我怎么感觉你家像窑子一样?”李不我踢我一脚说:“你他娘的,你说什么鸟话!”我问李不我:“死人也会嫖娼吗?”李不我哈哈地笑着说:“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在李不我家支开了桌子,路小飞带来了麻将,麻将的质地很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磕在桌上啪啪啪响。

我们打了一圈麻将,路小飞这屌人,每次赢了钱就激动得大喊大叫,像是一条发情的疯狗。路小飞的叫声把睡在隔壁房间午休的李不我的父亲吵醒了。李不我的父亲是我们枫林镇最牛逼的扎匠,他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叫做“扎四季。这个名字从字面上很好理解的,李不我的父亲一年四季扎着小人,花圈,还有汽车,高楼大厦,只要你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订购,听说,现在也可以团购了。

扎四季从里屋走出来,看见桌子上面四个毛头孩子,正在抽着烟打着麻将,嘴巴里面还时不时的爆出来几句“操,操,操”。扎四季走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来真的?路小飞脑袋转得飞快,他说:“叔叔,我们只是玩玩而已,锻炼逻辑思维能力。”扎四季拍了一下路小飞的头说:“玩玩可以,可不要来真的!”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那是!”扎四季看了一眼李不我,从扎四季当时的眼神里面可以看出,他其实是很高兴的。扎四季还从冰箱里面抱出来一只大西瓜,他把西瓜切成片,然后,摆放在桌子的中央,我们每个人都拿了一片冰镇西瓜,李光头吃了四片,他吃得最多,不过,那天,他输得也最多。

我们玩累了,扎四季问我们,李不我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自从李不我在学校拳打老师后,扎四季就没有了脸面去学校了,他走到街上,有熟人就戏谑扎四季生养了一个少林高手,扎四季也懒得理他们,真正气不过,扎四季总会爆出一句粗口:“操你妈妈的。”扎四季说,李不我小时候的成绩很好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到了初中就不行了,像现在这样下去,他一定连职高都考不上的。我原本以为他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呢,我们李家从来没出一个读书人,我想我这辈,肯定会出一个读书人的,想不到,李不我以后也是一个扎匠。李不我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路小飞说:“叔叔,你放心,我们以后都考不上的。”李光头摸了一下嘴说:“叔叔,现在不能说是叫做扎匠,现在都改成了,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扎四季也听不懂,只是觉得很高大上的样子,象征性的咧了咧嘴微笑着,表示自己很懂。

我们聊着,路小飞忽然问起了李不我的妈妈。

扎四季好像并不怎么愿意开口说李不我妈妈的事情,他抽了一口烟,吐出烟圈说,死了。

路小飞以为抵触到了别人内心的痛处,内疚地说了句:“叔叔对不起。”

扎四季淡定地说:“其实都怪我,要不,李不我的妈妈也不会死的。”

扎四季说,李不我刚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李不我的外婆在庙里面搞到一张土方,说是喝了庙里面的香坛灰就会治疗好李不我的病症,并会得到菩萨的保佑。那时候我也傻,非听了他外婆的话,去了庙里面弄来了土方,非要逼着李不我喝下去,她妈妈上过中学是无神论者,她死死地拽着我的手,不让我给李不我喝土方。当时我就急了,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哪知道这娘们跑去粮仓里面,拿出一包用了一半的敌敌畏,咕噜咕噜地喝了,喝完药,没多久,李不我的母亲嘴巴就溢出来白沫,还没送到医院她就死了。

扎四季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又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吐出了厚厚的烟雾。接着他说道:“我当时也傻,李不我上来就从厨房拿来镰刀要割我脖子,我砍了李不我一刀,至此以后,李不我的右手上就留下来了一条弧形刀疤。”

“啊,弧形刀疤?”

“对,弧形刀疤!”

“弧形刀疤不是李不我和街上的痞子打斗留下的吗?”

扎四季哈哈笑说:“吹牛皮,他那时候还小,都怪我害死他妈,你知道吗,李不我脾气倔,上来就操起一把镰刀砍过来。那天,要不是我躲得快,我差点被这小杂种给剁了。后来,我实在是气不过,上来就给这小子砍了一刀。”

“你怎么会舍得砍他,他不是你儿子吗?”

“怎么不是,要是我再不砍他,他就会把我脑袋割下来当球踢的。”

李不我把牌桌上整理的一堆麻将推到说:“操你妈的,你还说!!”

李不我上前和扎四季打了起来,桌子上的麻将弄得到处都是,现场一片凌乱。

路小飞抓住李不我的手说:“李不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

李不我踢倒了门口的一把椅子说:“不管你鸟事,我妈就是被他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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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哭着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们说:“你们去把阿西卡手上的珊瑚手串给抢回来!”

李不我生气的走了,扎四季躺在了桌子下面,扎四季的头被儿子打破了,鲜血汩汩往下流淌,我们害怕极了,我以为扎四季快死了,以往,电影里面有这种爆头场面的,受害人一般都会死得很早,或许会留下几段内心独白。我连忙从门口抱过来三四个纸人,怕扎四季去天堂寂寞,我准备用打火机点着纸人,送扎四季上天,扎四季看见我马上就要点着了,急着摸着砸破了头跳起来骂道:“兔崽子,谁叫你点的!”

路小飞急着说:“叔叔,你不会死吧?”

扎四季说:“我不会死的,我要砍了这孬仔!”

我们很失望,我们羡慕李不我手上的一条弧形刀疤竟然是他父亲给剁的,我们以为李不我在十几岁以前,独自一人拿着砍刀去枫林镇最乱的码头单挑枫林帮的,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他妈的都是李不我瞎编的。现在连路小飞都不愿意和李不我合作了,那本色情杂志必须拿回来。

李不我回到了枫林镇学校的时候,遭到了同学们的耻笑。

那天,我们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竟然在全班明前当着李不我的面哈哈大笑。

他说:“李不我,让我看看你的弧形刀疤呗,你不是很牛逼吗?”

我们真不敢相信,李不我竟然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把锋利的镰刀,上前抓住体育老师的手腕,拉起来就是一刀,体育老师手腕刺啦出一条血口子,李不我就像精细的裁缝撕开一块崭新的布料一样,当时,体育老师的手上的血一下子飚了出来,恨不得马上就要溅到屋顶上去。

这件事情发生后,李不我被开除,他去了一趟少管所关了十几天,等到十几天回来的时候,李不我的嘴巴下面已经长出来了一圈青胡茬,他的光头像是一只硕大的南瓜,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

李不我回来时候,他喜欢的薇薇并没有去接他,相反,只有我,路小飞,李光头骑着一趟二手摩托车载着我们俩人去了一趟县城,我们看见李不我从里面光着头走出来,李不我的父亲扎四季也来了,他的头上有一撮头毛没长好,李不我向前面走着,扎四季撵着跑了上去,一把抱着李不我哭着说:“不我,都是爸爸害了你呀!”我们看见,李不我也抱着扎四季的肩膀,他一点眼泪都没有流,倒是李不我的父亲像是要哭死过去一样。

李不我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有一件事情,我们想不通,李不我对薇薇那么好,薇薇竟然都不会来接他,我们三个人义愤填膺,认为薇薇真是他妈的太过分了。

路小飞说:“想不到薇薇是这种人,忘恩负义!”

李光头说:“得了吧,什么忘恩负义,根本就是李不我一厢情愿,薇薇一点都不喜欢李不我,根本没有恩,也没有义。”

李不我正趴在大排档里面吃着一碗红烧牛肉面,吃得满头都是汗。这是我们为李不我接风的饭宴,虽然寒碜但是至少可以填饱肚子。

薇薇知道了李不我手上的一条弧形刀疤是他父亲情急之下,拿着镰刀砍的,她知道这个事情后整整的笑了一天。

李不我从少管所放出来第一天就约了薇薇,薇薇说,自己忙着复习,准备考一中,薇薇的成绩很好。

李不我说:“我只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

薇薇出来后,披着一件淡蓝色的褂子,李不我和薇薇相约在学校的梧桐树下面,李不我看见薇薇,薇薇有些胆怯。当时的天气很黑,一轮峨眉月,星星闪闪,蟋蟀在歌唱,还有萤火虫在闪烁着灯火。这样的气氛,令人陶醉,李不我想借着月色急于献出自己的初吻,薇薇用手挡着说:“口臭!”李不我脸都红了,幸好夜晚看不见,李不我抹了抹嘴,薇薇莫名其妙的呜咽着哭泣,疯跑着推开了李不我的胸怀,李不我想不通薇薇为什么要跑,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的口臭吗?

李不我从少管所回来的一段时间后,没事可做,只能在家呆着。他准备出去走一走,现在都流行这样,稍微心情不好,都要借着年轻的借口,出去走一走。可惜,李不我只停留在遐想的程度上面,他摸摸荷包,里面只剩下十几块钱,那是扎四季每天给李不我的早餐钱。李不我躺在草地上面,看着蓝天,他的嘴巴上面叼着狗尾巴草,看天上的云朵,一块大一块小,慢慢地游走。

一个月以后,薇薇手臂上的珊瑚手串被女流氓阿西卡抢走了,也许,你不知道阿西卡到底是什么人物。阿西卡是枫林镇最凶恶的女流氓,她长得很漂亮,胸大,皮肤白,头发长,有人暗恋阿西卡,这其中包括路小飞,李光头和我。阿西卡美貌比薇薇还要正点,阿西卡走在枫林镇街上的时候,总会带着一群长腿美女,她们沿路走过,后面总会发出尖叫声。我们枫林镇最漂亮的女孩子都他妈的在阿西卡的身边做了随从,我相信,如果再这样下去,路小飞,李光头和我,只能对着阿西卡打飞机。

我们惊叹阿西卡的美貌,只有李不我全然不把阿西卡放在心上。

薇薇哭着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们说:“你们去把阿西卡手上的珊瑚手串给抢回来!”

路小飞说:“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抢你手上的珊瑚手串,你没搞错吧?”

“操你妈的,我眼睁睁得看着她抢走了我手上珊瑚手串。”薇薇有些生气了爆了一句粗口。

“李光头,你去把我的珊瑚手串给抢回来,只要你去了,我就陪你逛街。”

李光头回答得很干脆:“我不敢!”

薇薇生气地说:“都他妈的一群窝囊废,现在要是李不我在就好了。”

李不我现在不在,听说他一个人跑到上海去玩了,也有人说,李不我的父亲死了,回去奔丧了,李不我现在不在枫林镇,在我们最需要李不我的时候,他既然不在了,这让我们感觉到很尴尬。

十几天以后,李不我从老家回来了,他带来了许多土特产,我们三个人分的很多,薇薇最喜欢吃芸豆,李不我都带来了。李不我那天把芸豆放在薇薇的手上,薇薇没接。薇薇说:“李不我,我的珊瑚手串被阿西卡抢走了!”李不我愣了一下,他沉思了几秒说:“这件事情,先放一放。”薇薇说:“放个屁,我都快急死了,你知道珊瑚手串对我的意义吗?”李不我没有心情听下去,他把芸豆放在了薇薇的手上,薇薇轰得一下把芸豆丢在了地上,还踢上了一脚,大声喊着:“李不我,我以为你是个男人,你他妈的也是个怂逼!”

为了这串珊瑚手串,我们想过许多办法,最有心思的是路小飞,路小飞跑遍了枫林镇的所有古玩商店都没看见这种红色的珊瑚手串,路小飞觉得珊瑚手串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他自作聪明的买来一串红色的塑料手串,手串上面也是那种红色,只是质地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光头独自一个人去了阿西卡家的门口,李光头从怂包变成了一个不怕死的货色,这让我们万万想不到。李光头那天截住了阿西卡的去路,李光头结结巴巴地说,快把薇薇的那串珊瑚手串交出来。阿西卡冷笑了一下,那样子仿佛是听到一个冷笑话。阿西卡问李光头怕不怕死?李光头嘴巴有些哆嗦,说话不清楚,后来,手也哆嗦,腿也哆嗦。阿西卡拿着一把亮光光的西瓜刀,在李光头的面前照了照,李光头的肥头大耳倒影在刀片上面晃动,李光头吓得裤子都尿湿了。阿西卡拿着那把西瓜刀当得一下丢在了李光头的脚边,李光头拔腿就跑,后面传过来哈哈哈地大笑声。

阿西卡说:“十几岁的孩子,就他妈的喜欢吹牛逼!”

路小飞回来的时候,从荷包里面掏出来买来的替补品,放在薇薇的手上,薇薇以为珊瑚手串已经要回来了,她高兴地拿起来戴在手上。现在她才知道,这是一串塑料手串。薇薇把手串握在了手里面,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李光头回来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李光头的爹妈对着薇薇骂她是个妖精,不是妖精就是个婊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薇薇听了李光头爹妈骂她是个婊子,薇薇总会很快的回复过去,你们才是婊子,婊子,婊子!

其实,关于珊瑚手串这件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可以说已经不了了之了。

我们为了一串珊瑚手串肯定不会报警,当时,枫林镇流行着这样一个规矩,只要是不是杀人放火强奸,几乎都没有人想到去报警。只要一报警就表示你懦弱了,就是一个怂包,枫林帮的人都会瞧不上你,以后枫林镇这块小地方你就别混了。我们那时候解决所有矛盾的方法都是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有一次枫林帮和野猪帮为了一个女孩子打了起来,两方各自操起砍刀,约定一个地点,两方没说一句话就拿着刀砍了起来,场面极其混乱,血肉横飞,听说,那次死了不少人,连武警都赶来了,他们在草地上面还捡到了三只血淋淋砍断的手臂。

薇薇手上的那条珊瑚手串是她奶奶送的,八月一日是奶奶六十岁生日,奶奶把唯一的宝贝留给了薇薇,可是珊瑚手串被人抢走了,薇薇为了这件事情犯了愁,她不知道八月一日怎么面对奶奶。

薇薇的奶奶叫做莲花,这个名字,充满了一点象征的意味。奶奶从三十岁开始就开始信佛,每天房间里面都要点上檀香,收音机里面一定要放大悲咒,屋子中央还供着观世音菩萨。奶奶精神矍铄,行如风坐如钟令人敬畏。奶奶眯着眼睛的时候,薇薇总会觉得奶奶像是一只孱弱的老猫,薇薇的想法总是很古怪,幸好奶奶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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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忽然觉得内心有点挂念起了李不我,而现在李不我不知道哪去了。

李不我,路小飞,李光头和我,四个人同时接到消息,薇薇说,我奶奶生日,你们务必要参加,枫林镇这块巴掌大小的地方,也只要你们四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们听后很感动,因为,我们内心从来没有把薇薇当做朋友,有她不多,少她不少,反正也只有李不我这样的傻矬,暗恋着薇薇。

薇薇焦躁地对我们说,要是奶奶知道了我弄丢了珊瑚手串一定要气死过去的。我奶奶很看中这东西,听说是我奶奶的奶奶传下来的,现在到了我这边,竟然被别人抢去了。薇薇说着说着就哽咽得哭了起来。

薇薇哭泣来的时候,撕心裂肺,好像丢失不是珊瑚手串,倒像是丢了她奶奶的性命一样。

李不我站出来说:“薇薇,别急,珊瑚手串总会要会来的。”

路小飞说:“对,薇薇,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总会抢回珊瑚手串的。”

李光头说:“薇薇,你别哭,你一哭就不漂亮了。”

薇薇生气地说:”你们这些窝囊废,我真是看错你们了!”

八月一日的时候,我们准时参加了薇薇奶奶的生日宴会,场面很壮观。老人家穿着一件镶嵌着寿字图案的红绸衬衫,眯着眼睛,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酒席上面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红色的蜡烛还有一些水果盘,最有情调的是,当日的生日宴会还请来了我们小镇上最著名的山寨版钢琴大师贝尔·乔布斯,现场的人都在观看大师演奏,可以想象,这次宴会肯定花费了不少钱。老人家的嘴角还溢出来了一些口水,薇薇站在旁边,拿着手帕,拭去奶奶嘴角上的口水,许多人都说,薇薇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发现李不我没来,我们觉得李不我真没义气,珊瑚手串抢不回来就算了,现在连薇薇奶奶的生日宴会都不参加。我们有些失望,毕竟薇薇那么相信我们,我们竟然不能圆薇薇一个简单的美梦。

贝尔·乔布斯接下来弹奏了生日歌,按照套路下面就是切蛋糕的环节了。

老人家从沙发上面站起来,薇薇牵着奶奶的手,老人拿起刀,两只手颤抖着,薇薇握紧奶奶的手,然后慢慢地落下去,蛋糕被切成两半。这时候,大门被推开了,这种桥段一般在电视剧里面经常出现,当时情况就是这样的,亲爱的读者们,这并不是我所杜撰的。李不我就是这种没头没脑的傻矬,她跑到薇薇的面前从荷包里面拿出来珊瑚手串。当时,现场的人们都惊呆了,以为李不我会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枚戒指,事实上,李不我拿出的是珊瑚手串,李不我摊开手掌,他的手心上面沾满了鲜血,他的左手拿着一把带血的西瓜刀,刀尖上面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掉落在红毯上面像是种下去一颗颗红色的星星。

李不我笑着说:“我把你抢回来了。”李不我掰了一块蛋糕拿在手上塞在嘴巴里面吃了起来,这时候,贝尔·乔布斯又弹奏了一首小夜曲,现场立马活跃了起来。

谁都不敢相信,李不我竟然从女流氓阿西卡的手中抢走了珊瑚手串,这无疑是虎口夺食,这让我们很惊讶。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李不我找准了一个阿西卡下课落单的机会,上前就是一刀,那一刀砍断了阿西卡的一根大拇指,大拇指掉在了地上,阿西卡的那根手指像是一截抽掉了的烟屁股,烟屁股的一头还冒出来丝丝热气。阿西卡疼痛的倒在了地上。李不我上前撸下来了珊瑚手串,他把西瓜刀插在了自己腰裤子上面,他还朝着阿西卡吐了一口唾沫,阿西卡叫了起来说,李不我,我要杀了你!

珊瑚手串已经拿到手了,我们以为薇薇一定会奖励李不我的,我们理想中的场景是这样的:薇薇上前抱着李不我送上自己的香吻,或者更深刻一些,薇薇会把自己的第一次当做礼物送给李不我,送给这位大英雄。这些都是我们做不到的,我们怕死,而李不我不怕,人和人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唯有嫉妒李不我,又在心里面千百次的骂李不我,骂这傻矬,疯起来不要命。

故事说到这,按套路应该奔向大团圆结局了,薇薇爱上了李不我,李不我得到了薇薇,俩人从此事厮守在一起,但是是出意外,当时薇薇说了一句话让我们都惊讶了。

薇薇说:“李不我,你真驴啊,你不怕死吗,你会害死我们的,你他妈的完蛋了。”

话还没说完,从外面走进来十几个光头大汉,他们手上拿着西瓜刀,身上刺着文身,右胸膛上面刺着一只猪形图案,这就是我们枫林镇臭名昭著的野猪帮。他们上前把李不我抓起来,丢在了生日蛋糕上面,阿西卡按着李不我的脑袋,然后,拿着一把崭新的镰刀,在李不我的脸颊上面割下了数十刀,李不我脸上的血肉都翻开了,我们不敢看,我们当时只顾着尖叫,薇薇躲在了桌子的后面,薇薇的奶奶吐出了大舌头,所有亲朋好友都吓跑了,只剩下我们四人,李不我趴在蛋糕上面,当时,女流氓阿西卡走后,还带走了一碟刚刚切下来的蛋糕,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巴里面,阿西卡说,蛋糕很甜,她很喜欢。

等阿西卡走后,薇薇生气地对着李不我说:“李不我,你搞砸了奶奶的生日宴,你他妈的混蛋!!”

李不我没死,他被送到县一人民医院,李不我躺在了白色的病床上面,绽开的皮肉重新缝合起来,仿佛脸上像是挂着一副粗糙的地图。李不我站在镜子面前大喊大叫,医生说:“他从来没见过,脸被割成这么惨的人。”李不我在医院住下了一个月后,重新回到了枫林镇上,只是这次,李不我的头顶上多了一顶灰色的鸭舌帽,人也比以前更加的沉默了,他一天说话不超过两句,在我们枫林镇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看见李不我的那顶鸭舌毛上面绣着一行字——“薇薇,我爱你!”

事情并没有结束,女流氓阿西卡送来了医药费,阿西卡真正知道了李不我的厉害之处,听说李不我在医院缝针的时候,竟然叮嘱医生不要给他打麻醉针,女流氓阿西卡害怕自己的脸上被李不我划成地图,阿西卡整天的不敢跑出去,我们枫林镇臭名昭著的枫林帮竟然伸出了橄榄枝推崇李不我做第十一届枫林帮帮主,李不我说了一句话:“滚鸡巴蛋!”阿西卡害怕李不我砍她,李不我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是不会拿着镰刀割女人脸的!”李不我说这种话,我们不相信,李不我割断了阿西卡的一根手指,现在阿西卡划破了李不我的脸颊,其实按道理上说,双方都扯平了,女流氓阿西卡还送来了汤药费,其实暗地里面阿西卡也算是认输了。

一个月以后,我们知道薇薇被人开了。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过完年以后,薇薇的肚子悄悄地鼓了起来,最先知道的是路小飞,那天路小飞在医院里面做体检,准备报考体育特长生。他看见薇薇从妇产科跑出来,路小飞上前问医生,薇薇怎么了?医生埋头不说,路小飞说,薇薇是我的妹妹,你不说,我就打你了。医生摇摇头说,哎,现在的教育怎么了,十几岁的孩子就怀孕了!路小飞当时听见这话,头都炸开了,想不到,薇薇竟然怀孕了。

路小飞回去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李不我,李不我抓起路小飞的衣服说:“你他娘的要是骗我,我就剁了你!”路小飞生气地说:“你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看见李光头从医院里面陪着薇薇走出来!”后来,我们才知道李光头把薇薇给开了。这件事情对李不我的打击不小,李不我那天喝了足足的两箱啤酒,喝醉以后,李不我发起酒疯,在公路上面赤着双脚奔跑。薇薇那年刚好考上了一中,因为这件事情被学校开除了,后来,李光头偷偷地一个人跑了,听说去了上海,她没有带走薇薇。

那天,薇薇从学校出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越来越圆了,有人微笑地对薇薇说:“薇薇,你怀的是个男娃!”也有人说:“薇薇,孩子的爸爸是谁啊?”薇薇没法回答,只能以泪洗面。有一回,我们的数学老师在校门口碰见了薇薇,她骂了一声:“婊子!”当时,李不我在场,他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薇薇生下孩子的那个冗长的夜晚,枫林镇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枫林镇的数学老师,奇怪的是他的脖子上面留下来一条弧形刀疤,现场还发现了一串红色的珊瑚手串,就在那天晚上,薇薇忽然觉得内心有点挂念起了李不我,而现在李不我不知道哪去了!

刘加勋,1990年生于安徽太湖县 安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曾获《人民文学》星生代文学奖 作品散见《安徽文学》《北方作家》《牡丹》》《零》杂志 《中国文学》《中国乡土文学》《五指山》等  微信:liujiaxun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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