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渐黑。
我坐起来，浑身都疼，手臂上血迹斑驳，要命的是我的衣衫被树枝滑破，看起来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我没有遇见归隐的绝世高手，也没有从慈祥的老妪榻上醒来，甚至没有被风流倜傥的游侠抱在怀中。就这样孤独地，坚强地醒过来了。
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那点破内力根本无法和我的剑做到心心相印。算了，反正它也没有什么故事来历。
最凄惨的是从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我竟然没有摔断片儿，该忘记的一样没忘记。
前女友怎么了？前女友就特别卑微，特别好欺负，特别不受待见和祝福是么？
是，没错，前女友和未婚妻一比，身份地位真是相形见绌。我控制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02
几个时辰之前，我遇到了黑衣白马的陈公子。潇洒飘逸如初，最受不了的是他未语先笑的眼睛，好似他对你有多感兴趣一样。
他帮我从三流小贼那里追回包袱，而当他得知丢包袱的人是我时，又摆出一脸我可以理解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素素，你该勤奋一点，天资不够，就要靠后期努力了。
我本应该洒脱地说一句“我俩认识么，要你管”，却觉得这话忒矫情了些，就听话地点了点头。
没想他依旧放心不下地说，少吃茶点多喝茶，不然你胖若两人，还怎么倾国倾城。
没错，我和陈公子有一段孽缘。
这段孽缘的开始是我看他很不爽，而他看我很特别。
我刚拜入我师傅门下的时候，师傅就到了安息年，要携我师娘去游历山水，浪迹天涯。我被师傅送到了他同门师伯那里。
师傅临走前谆谆教诲，人在屋檐下，当识大体守本分，不可太贪玩。一针一线不带走，剑诀秘诀学到手。
于是我和陈公子成了临时的师兄妹。
师伯对待徒弟的方式是无为而治，放任自流。这对于心性不定的我太合适又太不适合。
我在经过了一个月小心谨慎，努力练习的日子之后终于初露本性。
陈公子就是在那时进入我的视线。
我晨起拾花收甘露的时候，他在柳树下练剑。我晚出爬树偷杏儿的时候，他在湖水边练剑。春起他“碧玉妆成一树高”，秋归“落霞与孤骛齐飞”。
师傅说我骨骼清奇，他说我天赋不够。
师傅说我一点就通，他说我冥顽不灵。
我说，我最讨厌一种人，以为他对我很特别，其实他对谁都一样。
他说，爱信不信，爱理不理。
于是，我被他带着学剑法，练武艺。我这才知道原来共同做一件事可以最快地增进感情。
他的剑和我的剑相碰，剑锋交错，剑身缠绕又分开，我的发丝滑过他的脸颊，他的衣袂扫过我的手臂。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如同多年至交。
岁月知我最深情，我懂岁月最无奈。
在我身不由己地爱上陈公子的时候，以为师傅来的时候我不好交差——针线没拿，人拐了一个，我们的吵架也随之而来。
我本就不是小鸟依人的性子，仗着爱情不免骄横乖张。
而他本觉得我特别，日子一久对我的容貌心性也产生免疫。
在我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我的师傅回来了，我便拜别师伯，一声不吭赌气地回了山谷。
03
从我们第一次吵架开始，我就知道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谁都不肯先低头。
这次也不会例外。师傅师娘一年游山玩水，见闻不少，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也不少，我一时玩性起，都忘记了陈公子这一着。直到——
那一天我做羹汤，不慎切到手指，一切就是两根手指两道伤，我突然就记起陈公子，记起他的眉眼弯弯，记起我生病时他的心疼，我受伤时他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我东西一收，头脑一热就想去找他。
别人的爱情助攻不少，我的爱情助攻没有不说，还有泼冷水的。
师娘在我的学武生活里一直充当着知心姊姊的角色。就当我梨花带雨，恨不得腾云驾雾的时候，师娘询问了我几个来回，说道，素素，你要冷静点，你俩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不信，难道是我们一个英姿挺拔，一个巧笑倩兮，天妒红颜不会长久？
不，师娘说，是你们俩个都太要强。
我如被敲打的乌龟，瞬间缩回了脑袋。
回到房里，我左思右想，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信的意思大致是这样的：我虽思君极深沉，却知你我不可能。且当年华正好日，任尔东西南北风。
然后我喝了三盅美酒，醉了三日，睡了三宿。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已不知。
而如今，不过是前男友要载我一程，他未婚妻就生气地要和我大打出手。
丢脸的是我竟如此不经打，一失足掉下山崖。
可怜的是我也不知道陈公子是否会被告知他前女友坠崖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我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寻找出谷的路。
夜黑得深沉，所幸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尤其的亮，我依稀可以看得清谷中狭窄的小路，悠悠远远通向远方。
04
我师娘曾经告诫我，前女友应该有的好秉性是不闻不问，不纠不缠，不相往来，各自安好。
所以当我出现在陈公子和他未婚妻的婚礼上时，我为着我这大胆而夸张的行为憋红了脸。
新娘子还未补完妆，就激动地来门口迎接我，咬着我耳根，恨恨地说，素素，我不就是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了点，你有必要这样报复我，让我今日不能好好成亲么？
未婚妻真是太看得起我，我哪有如敏敏格格般的魄力，聪慧和美貌敢来抢亲，我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不过我懒得解释，误会最好。
走到会宾区，我师娘见到我吓得把我拉到一边，素素，我知道当日瞒着你把公子拒之门外好几天不对，可是如今这大喜日子，宁拆一座庙，莫毁一桩婚呀。还有这么一出？
原来我的形象是如此泼辣，我以为我一向温婉得紧。
新郎一袭大红喜服，看到我五味杂陈。我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我真是有苦衷的。
那日我坠落山崖，天微微亮的时候，我终于走到谷口。谷口坐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翁，我心里一惊，不好，我不会是掉到了莫涯谷。
我曾听师傅说起莫涯谷有一个古怪的老翁终年守着谷口，他心性如童，武功高强。他的古怪在于他随心情行事。
我思量了一下，轻功不行，内力不够，美貌不足，贿赂没有，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那老翁睁开一只眼睛看我，一定是我摔得太过凄惨，我看他瞬间抖了一抖。
于是，我向他讲起我为何掉落山崖的故事，原本我没有很难过，可是当他失声痛哭的时候，我突然心生凄凉，原来我最擅长的竟然是讲故事。
老翁听完我说的故事，拿出一颗丸子。他说要么吃下去，等前男友婚礼那天他会给我解药，要么打赢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我也没有太傻，只是太怂。
老翁拍了我一下脑袋，怕什么，只是让你出现而已。此毒没有副作用，只是不依他做事，他便会用药引子催毒，或奇痒，或极痛，或大笑，或痛苦，依他心情而定。果真古怪。
我有一种好奇心，也有一种孤勇，所以我才会不得已出现在婚礼上。
有时候不到万不得已，真相就不会浮出水面。比如陈公子果然不知我掉落山崖，比如我果然不知当年陈公子在我房门前等待直到被师娘撵走。
果真孽缘，果真无缘。当我在前男友的婚礼上泪流满面的时候，大家以为我爱得极致已不可自拔，我以为我已经毒发。
当我终于在前男友和他未婚妻行合卺之礼的时候，找到了悠闲地坐在花园里的老翁。
他气定神闲地告诉我，没有什么丸子，只是糖果而已。
我想这样被戏弄，让自己如此身不由己该生气才是，只是我却因此有了直面真相的机会和勇气。原来不是不爱，只是错过。
不过一切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可以重新开始。
老翁把我的剑带给了我，几日不见，确实想念，一个东西再普通，用久了也会舍不得。
05
明日江湖上就会流传这样的清谈：一姑娘抢婚不成，伤心欲绝。
我当然不会寡淡到毫无顾虑，不过我知道很快又会出现新的谈资，比如谁和谁浪迹天涯，谁和谁不共戴天，谁和谁恩怨难了，谁又为自己代言。
睡一觉就好。
武侠江湖
琅琊令第十一期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