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和王子相爱了。
王后说:“想娶我女儿,必须先买房。”
王子是外来务工人员,不会说本地方言,又是偷渡过来的,很受当地雇主的歧视,大家都不愿意聘用他。没有本地户口,没有工作,没有五险一金。王子上过学,学的是一些贵族专业,比如诗歌、艺术、鉴赏,没有学习急缺专业,可以应聘的职位很少。在功利优先实用优先面前,都城不需要他这样的人,打分落户是没有机会了。
想要买房,必须落户,必须交够三年社保。王子之前在老家有交过五险一金,但异地缴纳不能共享,这里不能用,必须重交。
王子向外地的父亲求助,父亲有不只一个王子,他是顺序第十八位继承人。父亲说现在形势不好,你哥哥们一个个都要娶妻,家中条件艰苦,要不你回来娶一个得了,家中有现成的房子,不用买房,户口也不用迁,媳妇还可以享受财政福利,生娃不用愁……
王子默然不语,挂断了电话。想要和喜欢的人结婚,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父母不反对就好了。重要的事情,还是得自己一个人做。
所以,王子想,形势很严峻,首要任务是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可以养活他又可以给他交五险一金的工作。他到底有什么亮点呢?
白雪公主也为买房发愁,她知道王子也只是普通人,能力有限,财力有限。难道没有房,她就不和王子在一起了吗?不!当然不!面包重要,爱情也重要,为什么在王后眼中,房子会比她爱的王子重要呢?
只是她也是个普通人,黑户,私生女。她从小被后妈遗弃在森林里,被猎人捡回,但没法办理领养手续,就带到乡下给七个小矮人抚养了,又在矿上读了大专。问题是,现在大专学历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七个小矮人是少数民族,享有特权,可以养多个孩子,没有人来追究责任。有房,七间小瓦房。有地,门口一人一亩一分的菜地。有户口,城郊乡农村户口。有工作,当地矿工。但他们没钱,没钱请人帮忙办理相关法律文件,没钱给白雪公主上户口。
由于长年工作在地下,七个小矮人落下了严重的职业病,收入低下,没有能力像公主般供养白雪公主。现在白雪公主长大了,他们拿出多年积蓄,托人把她送进矿上小学当老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的矿上的合同制的小学老师,又能有多少钱呢?但对七个小矮人来说,这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合同制的老师也是老师,至少不用像他们这样,下井挖矿受苦。
王后虽然承认白雪公主是国王的女儿,但拒绝为她登记户口、发放福利津贴以及找工作。因为对丈夫前妻的仇视,更因为近些年魔镜销量不好,王后家也没有多余的钱,她要把这些钱都挪给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给他攒首付买房子娶邻国公主。
现在,各国的行情都一样,经济疲乏,百姓困难,人才缺乏,商品没人买,房子卖不出,GDP上不去。各国开始玩命的娱乐狂欢,希望大家都出来消费,希望大家把商场里的东西都买走,希望有女儿的赶紧把女儿嫁出去,婚前要买车买房布置家居,婚后要生儿育女赡养父母,可以极大地拉动内需,刺激本地经济,以此来推动本国房地产市场。
在全国各地丈母娘都要房的情况下,王子好犯愁,自己起点这么低,能找到什么工作,既能够赚钱买房,又能够解决五险一金呢?
好在王子懂外文,有一家公司在搞专利翻译,迫切需要懂外文的人。趁外文专利刚到期,国内还没有相关信息,抓紧时间组织人手翻译过来,再卖给有需要的人或组织发表,以此获得巨额的知识介绍费。
王子终于找到了工作,按字数付费,每千字三个大板,还解决五险一金。王子暗地里算了算,照目前的房价,他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争取翻译三万字,每个月就可以买一平方,等三年后,户口有了,房子也有了,就可以和白雪公主快快乐乐地结婚了。
然而,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白雪公主努力表现,希望可以转为编制人员,生活更有保障,可一年又一年地被挤掉。而且,今年招了许多年轻漂亮的师范生,进来就有编制,转正?我们不需要你了!今年的工资拖了大半年都没发,许多老师家里都揭不开锅,找校领导诉苦。校领导说,你们是老师,为人师表,要理解学校的难处,再等等,要注意保持老师的风节,不要钻到钱眼里。
王子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翻译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不但会频频遇到许多高难度专业的词汇,严重阻碍翻译进度,还由于用眼用脑过度,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害。才过了一年,王子就觉得脑子混沌,眼花缭乱,脖颈酸疼难耐。
这样挣扎了两年,工作越来越累,工资不见变动,房价却直线上升。白雪公主和王子越战越馁,每天陷入单调乏味的工作中,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凭借他们徒手战斗,在都城日渐上涨的房价中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是按揭付款,三十年被套牢,日子也是遥遥无期暗无天日,非要他们熬干了心血才行!
生活的美好破灭了,白雪公主怀孕了。看着白雪公主渐渐隆起的肚子和狭窄黑暗的出租屋,王子忍不住落下泪来。白雪公主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孩子,必须得想办法。
这年头,干什么工作有什么要紧,有钱才要紧!有了钱,才能买房,才有户口。没有钱,有户口有房也没用,还不是一样要卖房换钱!
所以,关键是有钱!干什么才能有钱呢?目前的工作只能够满足他们日常的衣食住行,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得干点什么呢?
痛定思痛,王子辞去CBD办公室里翻译的工作,穿上一身黑制服,一个售楼部一个售楼部的转,开始卖房,主攻高档别墅,私人订制。
白雪公主不顾七个小矮人的反对,毅然决然辞了职,组织七个在家务农的干妈妈,在进城大道那里租了一间房子,隔成三档。一档卖自产的瓜果蔬菜,一档卖包子油条,一档与城乡结合做农家乐,兼营24小时信息服务。进城的,出城的,外来的,本地的,甚至外国的,本国的,可以提供消息,需要提供消息,都可以在此登记交换。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错,是为自己打工的人才!
白雪公主带着七个小老太太,每日守在城门口买进卖出,生意竟然做的异红红火火。自家的水果自家的蔬菜,自家的白面自家的手艺,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一排健康证,每日的卫生检查都是笑脸,白雪公主待人热情和善,七个干妈妈做事干净利落,每天早上来买早餐的都排好长的队,白天的果蔬也很快卖出去。生意越好,食源就越新鲜,生意就越好,心情就越好,服务态度就越好。遇上果蔬丰收的时候,四面八方慕名来买的人络绎不绝,需要七个干爸爸临时来帮忙才行。
很多人早上进城上班买个早餐,晚上出城回家再顺便买点菜,比自己家还熟。遇上热天,七个干妈妈就熬一锅绿豆汤给行人解暑。遇上冷天,七个干妈妈就熬一锅姜汤驱寒。这些细微处温暖着许多打工仔,慢慢地许多人都放下对小矮人的歧视,也跟着白雪公主叫妈妈。
当年的信息服务,渐渐变成了便民婚介所,免费为人提供信息匹对相亲服务,七所破旧小房子改造的农家乐,每到周末座无虚席,高峰席位还得提前预约。
一年下来,除去干爸爸干妈妈的劳务费、食材费、租赁费、辛苦费,挣的钱竟抵三年的工资。
王子的卖房之旅也越走越顺。他本来就是上流社会的人,一切应酬和交谈全无压力,也非常清楚那些手握重金想买别墅的人的心理和需求,望闻问切一针见血。随着入行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的这些优势表现的淋漓尽致,成为业界争相模仿的标尺,许多人直接点名要王子的私人订制服务,倒不像是他求着给别人卖房,而是别人求着他买房,接下的订单越来越多,提成越来越高。
一晃眼,又三年过去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天闲来无事,王子开车来到城门口,看媳妇卖包子。店面扩大了一倍,又重新装潢得十分明亮素雅,空调冷机一应俱全,再也不用像当初那样冬冷夏热了。
多年操劳,疲于奔命,白雪公主变成了灰雪煮妇,又变成了黑雪公主,王子变成了卖房忙子,又变成了售楼王子。
这一刻,看着来去匆忙的人群,王子忍不住感慨,当年自己也是其中你一员,曾经每日打扮光鲜出门,吃路边摊,买打折品,甚至为了省点饭钱,饿上一两个小时挤地铁回租的小黑屋吃饭。当时自己看着路边摆摊的、卖杂货的,还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然而优越感并不能给他带来实惠,是媳妇的路边摊和自己快要磨破的嘴皮给自己带来了荷包满满。
白雪公主忍不住笑他,“是你自己过的不好,怎么就敢说人家过的不好?”
王子感叹一声,搂住身边忙着摆货的老板娘,问道:“你当年怎么就选择了我?”
白雪公主反问道:“你当年怎么就选择了我?”
王子想了想道:“那天我走进森林,看到的都是树木,只有你是春天,让我的心田开满了鲜花。”
白雪公主道:“我看到你时,觉得你是我的太阳。”
交了保证金,办好买房手续,签完按揭合同,虽然以后要过几十年紧衣缩食的日子,虽然人生中大部分的钱都要交给银行,但看着拔地而起的高楼,白雪公主和王子却像放下了人生中巨大的石头似的,长长吁了一口气。
当春暖花开的时候,白雪公主和王子的新房盖好了,虽然只是城北角美丽大厦上千个马蜂窝中的一个,但二人终于觉得在这个城市落了根。
王子在七个小矮人的家中迎娶了白雪公主,简单的婚礼,简单的酒宴,两个孩子成为了伴郎伴娘,没有什么亲朋祝贺,只有七个干爸爸和七个干妈妈陪着白雪公主哭成了一团。
国王和王后终于出现,为白雪公主解决了城镇户口,可以享有国家一级成员福利津贴。
王子的父亲也托人送来了贺礼,为他提供访高级问学者身份,可以到高校工作调研,户口不受地域限制,每月享受财政补贴。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对他们都已不再重要。七个小矮人终于退休了,长年挖矿使他们耳聋目盲干瘦如柴,咳嗽胸痛。微薄的工资使他们无力资助心爱的女儿买房,毫无保障性的工作让他们长年处在生死线上。现在,女儿买房了,结婚了,他们可以放心了,听从女儿女婿的话不干了,过几天轻松日子。
更重要的是,现在房地产形势大好,城市用地供不应求。他们的七间房子和七亩七分地都已经划入拆迁范围,政府将在市区赔给他们十四座独栋别墅和一亿大板。
白雪公主和王子欣喜若狂,开心地为他们的爸爸妈妈们规划,未来几十年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七个干妈妈说,这下可以到城里卖包子了。
七个干爸爸说,没有做过城里人,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怎么样。
王子说,爸爸们,妈妈们,不要舍不得,要不我在别的地方给你们买一块地,盖同样的房子,种同样的菜,过同样的日子?
十四个老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望眼前七座又矮又破的小房子和七块绿油油的菜地,忍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