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思

父母家里的上海产蝴蝶牌缝纫机是母亲四十七年前自己攒钱买的,当时弟弟不到两岁。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产自上海的商品不但紧俏,更是商品质量的保证。作为当时城市家庭令人羡慕的大件之一,来自安徽农村的母亲自当视其为宝贝,使用和保护十分精心。

母亲的蝴蝶牌缝纫机

我儿时的印象中,但得空闲,母亲便小心地去掉用松紧带紧绷着附在缝纫机面板上絮有棉花的厚厚棉布护罩,露出滑亮的面板往往会给母亲的脸映上一层光晕,抠住面板后侧的金属机关,轻轻一勾,便取下面板上翘起的一小块盖板,轻放到床头被子上,然后再从机箱里提出缝纫机头架起,转动机头拉好传动皮带,缝纫机线自是前次使用后备好的,拿起要扎的活计,压下针头,脚一用力,缝纫机便发出油润轻快的哒嗒哒嗒声。

过年前,往往是缝纫机最忙碌的时候。儿记忆中,父亲及我们姐弟几人的新衣、新裤、床单被套等都是母亲在深夜的哒嗒声中完工的,而母亲往往乐此不疲。

母亲心善外向并有极好的人缘。家里自添了这样的一个实用而令人羡艳的大件,自然会被邻里央求使用,母亲也从未拒绝过。每当有邻里阿姨们挎着包袱活计来家,母亲便会亲自取下面板上厚厚的面部护罩,放好盖板,调好机器供邻里使用,母亲在旁除了陪着说话,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的宝贝,随时纠正不良使用。

在我离家求学、工作前的印象中,母亲从未让他人代劳打开或收拾她的缝纫机,即便几次搬家,也都是母亲自己动手捆扎、搬运,上油保养更是常事。

三年前探家,看着母亲撑着病体,拿着活计摆弄着已不能哒嗒运转的缝纫机沮丧的样子,我便要买台新的给她,母亲自是不许。我带着疑问问母亲,为何原先滑亮平展的缝纫机面板如今布满划痕且高低不平?母亲道出了原委:

多年前,弟弟的生意刚起步,一批过了季的滞销服装需要裁剪修边,母亲遂将自己的缝纫机搬到弟弟的店里用。随着店面扩建增饰,几年前在母亲的极力要求下,弟弟将早已废弃多时的缝纫机送还母亲。母亲说,那是她在弟弟不满意一岁那年的入冬,起早贪黑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室外用十字镐刨了好几个月煤渣挣的近三百元中,拿出一百五十五元买的婚前就心念了好久的物件。

搬回来的缝纫机

近两年,母亲接连受身体病痛和我父亲去世的打击,身体衰退的厉害,除偶尔坚持做双拖鞋外,其它针线活计已无精力操持了。

今年春节,母亲病体又发脑梗入院。

西北枝头吐绿之际,母亲的身体状况开始有好转迹象,体力可以支撑她下楼轻微活动,于是又有了做活的心思,我们姐弟几人紧张的心绪也略微轻松些,二姨也四处帮忙打听能上门维修缝纫机的师傅。

西北家中门前枝头吐绿

找来的师傅上门告诉我和母亲,几个损坏的配件可能是遭遇剧烈撞击而断裂,需要更换,配件和维修最少需要200元。我觉得要做的活计越来越少,母亲的身体也不允许,修好也无用,于是坚决反对修理。母亲踌躇了许久,从口袋里掏出200元,让师傅一定修好。即便我再阻止,母亲也固执的坚持着她的决定。

中午吃饭,母亲见我仍不高兴,便陪着笑脸带着脑梗后的结巴对我说:

这是年轻时费了心血换来自己喜欢的物件,也是给自己的纪念,它不能用就像人生病一样,修好了,能用了,心里就踏实了。

母亲心思如此,不正是我们所企盼的吗?


乙亥年三月初八 于鲤鱼山下

你可能感兴趣的:(母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