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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独处
燕池悟手头的账簿这一抄就从当日下午开始没再出过太晨宫的书房。
凤九第二日在寝宫柔软的卧榻上醒来之时早已日上三竿。连日来外界东华帝君的传闻搅得她心绪不宁,已两日未曾睡好了。到昨日傍晚,她许是真的困倦至极,还未及掌灯,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但究竟是怎么从书房睡到东华帝君的寝殿里的,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凤九拥着软绵绵的云被坐在卧榻上发呆。至于她怎么睡到这张床上的,她并不打算去问东华。以她的经验,左不过又是说她有梦游的毛病,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摸上了东华帝君的床,趁着他身上旧伤未愈,无力抵挡,对他动手动脚之类的话。最后免不了又要敲打敲打她,让她敢做就要敢当…林林总总地算下来,无非就是又在她欠的账簿上记上一笔。
凤九揉着鼻子打了个哈欠。一想到昨日一笔一笔的债务她就脑门子发僵。青丘的家里还不知道她欠了好几箩筐的债务,若是被她阿爹知道了实情,恐怕少不了被他拎着大棍追着打一顿。
她姑姑门前那片往生海底的夜明珠也不晓得够不够还债。她记得东荒堂庭山附近是有座储量丰厚的金矿的,因白家人历来过日子简朴,无需什么大花销,所以类似的金矿银矿都懒得开采,原封不动的埋在那里。若眼下被东华帝君催债催得紧了,也只得就近将那个金矿挖了赔他。只是无缘无故的动了金矿,免不了会被他爹知道,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他爹拎着大棍一顿胖揍。
凤九想想就肉皮发紧,早知有今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弯门道洞追到太晨宫来报什么恩的。凤九顿觉前途一片凄茫,捂着脸哀嚎一声,难过地将自己埋在了云被中。
除了姑姑和四叔,只有迷谷最疼她。迷谷最会察言观色,应该在她爹拎着大棍追着她打之前能替她收拾出个小包裹,趁着夜色掩护着她先去十几亿凡世中的某一处躲一阵子,等她爹消了气再说。
“怎么?账还未偿清,就想着开溜了?”云被外面,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略带着戏谑的问话,不必瞧就知道是东华帝君。
凤九从云被中钻出头来,有些气恼地对上了东华微微含笑的眼睛:“帝君的读心术好生无趣,任何人在你面前连心里的秘密都藏不住。”
东华伸手将凤九从云被里捞出来,扶她靠坐在床头的软枕上才笑道:“对你何须用读心术,你心中所想的事情向来都是自言自语地讲出来。”
凤九惊愕地双手捂住嘴巴,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却又不由自主的红了面皮,嘴上依旧逞强地说道:“就算我讲心事自言自语地讲出来,你听见了也应该马上回避,岂有躲在一旁偷听的道理。难道你没听过‘非礼勿听’这句话吗?”
东华帝君摊开双手,颇有些无辜的回道:“本君在自己的寝殿里进进出出,还需要对谁回避吗?你是本君未来的帝后,本君无事瞒你,你更应该对本君一样的坦荡。”
东华帝君坐在卧榻之侧唇畔含笑地垂头望着凤九,这让凤九觉得在高度上便低了他一头,在言语对峙上十分不利于自己发挥。于是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长跪在东华跟前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质问道:“夫妻本是一体的,四海八荒之内你见有哪个男子追着未过门的妻子讨债的?你跟我之间分毫都算得清清楚楚,也并没将我当你未过门的妻子看待,我又何须对你坦荡?”
东华帝君微仰着头望着凤九白皙的小下巴,线条纤细柔美,映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皮肤泛着一层珍珠一样温润的光泽。东华微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上了凤九的下巴,轻声叹道:“若非你醒来后生出许多事来,我又何须如此?”
东华手指微凉的触感让凤九浑身一滞,刚刚义愤填膺、居高临下的泼妇气势瞬间破功,只木木呆呆地瞧着他好看又深邃的眸子,温柔的望着自己,刚刚他都说了些什么,凤九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东华一向最爱她这副单纯懵懂的神情,此时见她呆住,不由得勾住她的下巴,起身在她额头嫣红的凤尾花上轻轻一吻。
凤九原本呆住的脑子瞬间如同一坨刚出锅的蒸年糕从手里落下糊在了脚面上一样惨不忍睹:“你你你你你!”
东华见她气得双颊绯红,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甚是开怀,伸手将她从卧榻上拉起来说道:“还啰嗦什么,快些梳洗了用些饭食吧。”
凤九听他如此说,紧张又害羞的情绪才稍有缓和。刚想顺了东华的意,随他前去梳洗,就见东华猛然间朝她一个倾身过来,与她的面孔贴近,已近在咫尺。那张好看的脸猛然贴近了看更加让人头晕目眩,那琥珀色深邃的眼眸如同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似的。一瞬间,凤九满脑子跟灌了一锅米粥一般,紧张得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头顶的发丝被轻轻拂动,带得一阵痒,房中一时静得离奇,甚至能听见窗外月桂树上淡黄色的花瓣轻轻被风吹落的声音。凤九整个身心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与懵懂中,搞不懂帝君这是在唱一出什么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角,正撞上东华耐心端详的目光:“你睡觉不老实,头发都翘起来了。”
话题急转,凤九哑然,一张脸被火烧得更红了几分,强撑着面子吼道:“你你你你你懂些什么,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式。”说罢不再搭理东华,急匆匆转到屏风后面梳洗去了。
燕池悟心塞地在书房忙活了一整夜,墨玉地板上横七竖八扔了许多书写得歪歪扭扭的账册。书房大殿的门窗不知何时被东华下了禁制,外面的人可以随时进来,里面的燕池悟却迈不出书房大门一步。
燕池悟心中暗骂了东华的祖宗上千遍,却在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悟出了一个世人皆知的道理,那就是上古史明明白白记载着东华帝君没爹没娘,是被老天爷亲自化育出来的尊神,出生地就在东荒的一方华泽,遂取名东华。也就是说这个被他咒骂了一夜的冰块脸压根儿就没爹没娘没祖宗。
燕池悟深感挫败。盯着面前摞了一寸来高的账册被东华帝君翻看一本嫌弃地丢一本,这让他十分火大。但东华帝君却依旧平静淡然,只道:“如此简单的活计你都做不来,又怎能统领好青之魔族?不如趁早让贤吧。”
燕池悟被东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激,却被激起万丈豪情来,发誓写不好账册不出书房半步,并放言道“老子既然举得起宝剑就必定握得了毛笔,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然而一刻钟之后,燕池悟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把宝剑他能舞得虎虎生风,手中的笔杆子却似有千斤之重。诚然他是南荒魔族内数一数二的精英好青年,但那仅限于打架斗狠、论谁的拳头最硬这一项上。文墨上他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若将写满了鬼画符的圣贤书丢在他面前,让他去族学里坐上半天,听夫子之乎者也的絮叨上半天,真不如将他丢到油锅里去炸一炸。
眼下这境况,于燕池悟来说,无异于在油锅里反复煎熬。若不是因为昨日被冰块脸从寒潭中捞出来,欠了他一个救命之恩,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若不叫他心心念念地想吃那寒潭里的鱼,也不至于落入寒潭。真真是吃出来的灾祸。
燕池悟将手头的狼毫抛在桌上,在一旁的果盘里拎起一串葡萄,顺势躺到在坐塌上,揪了葡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填,心中有些埋怨凤九,也不来搭救他一番,任他被冰块脸关在这个大房子里有吃有喝地活受罪,朋友之间的义薄云天哪去了?
燕池悟此时有些想家、想念远在南荒姬蘅。假如有一天姬蘅也能心甘情愿地对自己笑上一笑,让他死也愿意。只可惜姬蘅心里只记挂着那个冰块脸。
思及此处,燕池悟郁郁寡欢。转念一想,昨日让凤九去将东华哄转了,虽不失为一条妙计,但倘能将东华同凤九真真正正撮合成一对儿……届时东华伤了姬蘅的心,姬蘅必定会对东华死心。自己再趁机温言劝慰乘势进击,一举摘下佳人芳心,妙哉,此情可成矣!燕池悟兴奋得从坐塌上一窜丈许高——凤九,老子后半生的幸福全靠你了。
太晨宫外芬陀利池畔的柳树下,凤九顶着一只被太阳晒得蔫儿哒哒的荷叶蹲守在东华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华垂落在湖面之上的鱼漂,冷不丁地突然打了两个刁钻的喷嚏。
东华将手中的一卷佛经搁下,垂眸瞧了眼揉着鼻子,赧然一笑的凤九,又瞧了瞧水下鱼钩附近受了惊扰一晃而散的两尾大鱼,轻叹一声:“你再捣乱,今日恐怕一尾鱼都不会上钩。”
凤九蹲得久了,腿有些麻:“帝君,今日一定要吃鱼吗?我倒是有些想吃麻油鸡。”
东华将看过的经书翻了一页,心不在焉地说道:“不冲突!先做清蒸鱼,再做麻油鸡。”
“帝君,我想去找小燕壮士玩儿一玩。”凤九百无聊赖。
“你不要去吵他,他将自己封在书房的结界里正在用功,我们不要去打扰人家……”总算将燕池悟诓骗在书房里,得了这些许的时光与凤九单独相处,东华帝君又怎能轻易将他放出来?!
首发于2018-04-07
修改于2019-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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