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搞什么飞机

上图是最近空难中死亡的瑞典一家四口。8日，乌克兰航空公司一架客机在伊朗德黑兰坠毁，机上176人死亡，无一生还。原因目前不明。
贴一篇旧文。这是2014年马航MH17被击落后的文章。也许并不合适，两起空难或许并不一样，但是没别的话好说。有时候你会觉得文字的力量无比弱小，让你无话可讲。

文/六神磊磊
以前看过一个老笑话： 一个炮兵部队搞演习，有发炮弹打歪了。 士兵跑去找落弹点，一直寻到一处菜地。 只见弹坑旁站着个农民，被炸得浑身漆黑，欲哭无泪地说： “老总，俺就是偷颗菜而已，你至于吗？ ”
这个笑话让我笑了很多年，但是今天想起来，真是觉得想哭。
设想我坐在MH17飞机上。
我只是想赶上旱季的尾巴，和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到吉隆坡去旅个游，看看双塔、国会大厦和火车站。
为了省点机票钱，我提前很久订的票，并为节约下来的钱欣喜不已。 上飞机前我们分别给爸妈打电话，对他们的担心感到好笑。 虽然都是马航，但我们相信飞机不会总失联的。
然后，你们就用不知是导弹还是别的什么弹的恐怖东西，把我们打下来。
我很想像那个偷菜的农民一样，怯怯地问一声： 你们至于吗？
我不知道你们是俄罗斯人还是乌克兰人，不知道你们是政府军还是反对派。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相互之间到底结了些什么梁子，不知道那些看上去长得差不多、都说斯拉夫语的人为什么要打来打去。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爱看时政新闻。 说实话，其实我连乌克兰这个国家具体在哪里都不太清楚。
我更不知道你们之间打仗是为了捍卫统一还是争自由。 我真的无意冒犯，我也冒犯不来。 你们的梦想，我都尊重； 你们的勇猛，我都钦佩，我五体投地、卑躬屈膝地钦佩。
我只是想和家人去吉隆坡旅个游。 我们没有很奢靡啊，我们没有去很贵的地方啊，我们没有订很贵的酒店啊，这只是我们作为凡俗人的小小的梦想。
和你们拿着武器去追寻的伟大梦想比起来，它确实好渺小，好微不足道，但是我们就是个平庸的人，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是存心飞越你们的上空的。 买票的时候，他们只告诉我起飞和到达的地方，没有告诉我中途会经过哪里，是山还是海，是平原还是河流，我没意识到会经过你们伟大的上空。 不懂地理是我的错，但是罪不至死啊。
就像中国有一部侠义小说，叫做《连城诀》，它是我读过的最悲怆的书。 那个主人公狄云，一个乡下孩子，在故事的开头，他只是想穿上新衣服进一趟城，陪师妹开开眼界而已。 那也只是个小小的梦想啊。
他根本不关心那些什么武林秘笈、宝藏地图。 他完全不会干涉你们的龙争虎斗。 事实上，如果你们不欢迎他进城，只需要喝一声： “不准来！ ”他也不会来的啊。
书上的江湖人犯得着用那么大的毒计来害他，又栽赃又嫁祸，又剁手指又穿琵琶骨吗。
在我听过的那些最著名的伤害别人的故事里，有人迫害唐代斯，毕竟是因为他要当船长，影响了人家升迁； 有人迫害亚瑟，毕竟是他沾上了青年意大利党的独立运动，影响人家社会稳定。
可狄云那小小的梦想，招谁惹谁了呢？ 就像你们碾碎我们这样最平凡的乘客的小小的梦想，是想搞什么飞机呢？
如果你们不准我飞过来，只需要说一声： “不准来！ ”我不会飞过来的啊！ 如果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可以滚开你们的上空，永远不要来，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愿像狗一样落荒而逃，衬托你们的霸气。
可你们什么都没说，却用导弹、火箭弹或者什么弹，把我和家人打下来，让我们尸骨无存。
我真的希望，世界上能有一架安全的大飞机，装下我的小梦想。

写于2014年马航MH17被击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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