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也有形象工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远川商业评论（ID：gh_dc4453e8feed），作者：黄主任，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18年6月28日，美国威斯康星州的乐山村（Village of Mount Pleasant），总统特朗普和富士康创始人郭台铭共同出席了富士康液晶面板工厂的开工仪式。肩负“抓生产促就业”任务的特朗普喜不自胜，郭台铭和时任州长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也免不了一番商业互吹，互相称赞对方是“罕见的州长”、“杰出的领导”。
彼时，富士康承诺将为这座工厂投资100亿美元，并创造1.3万个就业，继而在上下游衍生2.2万个工作岗位。开工仪式上，特朗普自豪的称，富士康的工厂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然而一年半的时间过去，承诺2020年底投产的世界第八大奇迹，只盖起了一栋房子，雇佣了不到200名员工，承诺的100亿投资也只兑现了不到1亿美元。而乐山村群众为了迎接富士康，已经拆迁了75幢房屋，清理了数百亩农田，当地政府也举债3.5亿美元用以改善基础设施。
除了巨大的投资，富士康的工厂对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也有特殊意义：威斯康星是美国去工业化之后留下的“铁锈地带”的一部分，一直是民主党的票仓。但在2016年大选中，威斯康星选民全面倒向共和党，成为特朗普上台的幕后功臣之一。
作为投桃报李，富士康的工厂也成了落实特朗普“制造业回流”方针的样板工程，关系到其竞选承诺能否实现。《金融时报》曾撰文称，特朗普必须争取到威斯康星这样的摇摆州选票，才能掌握自己的政治前途。
但真实的情况恰好相反，富士康面板厂距离建成投产越来越遥远。
Part.1 超级补贴
2017年1月22日，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的第三天，郭台铭宣布富士康有意在美国投资70亿美元。
当时，还在候任期间的特朗普就曾向苹果等公司施压，要求后者在本土生产电子产品，并威胁将提高关税以确保美国利益。富士康则刚刚收购了困境中的面板制造商夏普，用来拓展毛利率更高的代工业务，两者一拍即合。
同样兴奋的还有威斯康星州州长，来自共和党的斯科特·沃克。自2000年以来，威斯康星的制造业岗位流失了1/4，沃克则承诺在任期内创造25万个岗位，为了在2018年底的中期选举中赢得连任，沃克力主引进富士康。
7月28日，三位主角共同在白宫宣布了这笔投资，按照谈判结果，威斯康星将在未来15年向富士康提供累计40亿美元的税收减免和其他补贴，包括28.5 亿税收减免，1.5 亿销售税减免，7.64 亿政府奖励，1.34 亿基建补贴，远远高于其他州开出的条件，也难怪特朗普说“这是美国制造业史上最伟大的一天”。
但投资刚刚敲定，事情就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从郭台铭表达投资意愿开始，就有人怀疑富士康是否会遵照承诺进行投资。2013年，富士康曾宣布将在宾夕法尼亚投资3000万美元，但至今杳无音讯。富士康辩解说，因为宾夕法尼亚提出的合作投资计划“不够吸引人”。
开工仪式两个月前，种种消息证实富士康将计划中的10.5代面板厂缩减为了6代面板厂，原因是玻璃面板大而笨重，运输成本太高，但供应商康宁又不愿意在没有补贴的情况下建配套工厂，富士康只能选择生产运输成本较小的6代LCD面板。
紧接着，“机器人替代流水线工人”、“从中国招聘工人”等消息不断传出。为了说服州政府，富士康还扯上了些诸如“8K”、”5G”、“AI”等等让美国人不明觉厉的热点词汇。
富士康选在威斯康星建厂，不外乎是因为州政府开出的补贴远远高于中国。相比中国惯常的“三免两减半”优惠，威斯康星的“十五年全免”自然吸引力十足。按照双方约定的新增就业，州政府差不多要为每个岗位花掉23万美元，这是美国历史上向海外公司提供的最大一笔补贴。
沃克州长大手笔的最终目的则是2018年底的中期选举，他在前两个任期中依靠打压工会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本地工作外流的趋势，使得传统的民主党票仓在2016年总统大选中全面倒向特朗普的共和党。富士康无疑是沃克与特朗普回馈白人蓝领，将威斯康星变成共和党基本盘的重要砝码。
然而，富士康的种种变故最终影响了中期选举，沃克以48.4%比49.6%输给了民主党候选人托尼·埃弗斯（Tony Evers），后者是富士康建厂计划的坚定反对者。
Part.2 拉锯战
当补贴政策还在州议会争取意见时，议会中的所有民主党议员就都投了反对票，称沃克引进富士康是挥霍纳税人的公共资金，环保组织也对工厂的巨大水资源消耗和排放不达标等问题频频提出质疑，但由共和党控制的州议会还是通过了方案。
民主党的批评不无道理，补贴计划的本质就是州政府出钱雇人给富士康免费打工，按照第三方机构的测算，威斯康星财政至少也得等2032年才能回本，如果按照富士康目前的龟速进展，最坏可能需要50年才能收回投资。
更重要的是，乐山村当地政府为了迎接富士康，已经拓宽了公路、清理了农田、按7-10倍的市场价拆迁了75幢房屋，并发行了3.5亿美元的债务用以改善基础设施，结果建厂计划一变再变。
果然，新州长埃弗斯一上任，就喊话郭台铭，表示要重新和富士康商谈建厂协议。由于招聘人数没达到年度目标，富士康也没能获得2018年的税收减免。
去年2月，胡国辉突然宣称富士康不再准备建设液晶面板工厂，接着，郭台铭在鸿海集团年度会议上公布了一项新计划的大纲，称将在未来18个月里建造一座塑料模具工厂、一座后端包装工厂和其他组装设施，原计划中的LCD面板厂荡然无存。
富士康突然变卦让之前一直装聋作哑的特朗普猝不及防，当天就紧急约谈了郭台铭。具体的谈话内容无从知晓，但富士康第二天一早就发布声明，重申将继续推进面板工厂的建设计划，特朗普还为此专门发了条推特：“我和郭台铭谈完，富士康在威斯康星州就传出这样的好消息！”
但自此之后，富士康的工厂再度陷入停滞，中间还传出了富士康将印第安纳州的155个工作岗位迁往墨西哥的消息。美国媒体The Verge多次前往乐山村的工地，发现原定于2020年底就要投产的工厂依然是一片荒郊野岭。
根据The Verge获取的富士康与州政府之间的邮件往来，富士康和新州长关于面板厂的扯皮贯穿了2019年全年，富士康还顺便申请了超过5000万美元的补贴——按照合同规定，只有雇佣了520名工人的情况下，补贴才能发放。而富士康在2019年只招聘了156个人，并且什么都没生产出来。
在州长换人后，富士康的工厂一定程度上成为了美国两党斗争的筹码。作为共和党的招商引资项目，富士康如果顺风顺水，民主党州长埃弗斯不但捞不到什么好处，为此耗费的巨额资金还会反噬自身——毕竟民主党更倾向于直接给人发钱。
无论如何，富士康的工厂在2020年底前投产，已经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Part.3 第二个中国在哪
富士康的130万工人中，有95%都来自中国大陆，单单是郑州的iPhone工厂，就拥有25万名工人。过去十年里，郭台铭一直在全世界寻找第二个中国，以避免因国内人工成本上升侵蚀利润。
2008年，富士康与越南达成在投资2亿美元建厂生产手机、PC系统和其他电子产品等产品的计划。三年后，富士康又移师巴西，宣布在该国创造十万个岗位，但迄今为止只招聘了2500人。
2015年，富士康又宣布将在未来5年向印度投资约50亿美元，这是印度企业史上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交易之一。在那之前，郭台铭还公布了在印尼的10亿美元投资。但这些宏大计划，连同威斯康星的工厂，或已经叫停、或尚未实现、或进展缓慢。
除了身处两党的争斗，富士康也面临其他的问题，比如在当地很难找到合格的劳动力。美国的低端产业链早在三十年前就转移到了亚洲，配套设施基本没有，相应人才也早已出现断层。《Business insider》曾评论说，如果工厂设在人才贮备相对充足的硅谷、波士顿、纽约州等地，就不会存在招聘问题——当然，那也是工资水平被硅谷和华尔街推高之前。
另外，LCD面板价格在2019年的大跌也给了富士康建厂计划当头一棒，过去一年，由于中国本地LCD面板厂商产能太猛，不少尺寸的面板价格就已经下跌了近30%。老牌巨头LG就打算在今年关闭韩国国内的LCD生产线，转向成本更低的中国。
去年5月，辞任鸿海董事长的郭台铭带着妈祖和关公神像，一同搭乘专机前往威斯康星，除了将妈祖与关公神尊请到久未落成的工厂坐镇，郭台铭的另一个任务就是与新州长埃弗斯会面，商谈世界第八大奇迹的推进工作。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显然没什么实质性进展。
不是妈祖法力不够，是美利坚自有国情在此。
参考资料：
[1] SHOWDOWN IN WISCONN VALLEY，The Verge
[2] ONE YEAR AFTER TRUMP’S FOXCONNGROUNDBREAKING, THERE IS ALMOST NOTHING TO SHOW FOR IT, The Verge
[3] 富士康的中国制造模式在海外遇挫，纽约时报
[4] Foxconn Says It Plans to Build Factoryin Wisconsin, Adding 3,000 Jobs，纽约时报
[5] 被期“重振美国制造业”的富士康工厂，液晶面板生产计划或被搁置，观察者网
[6] Foxconn tore up a small town，华尔街日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远川商业评论（ID：gh_dc4453e8feed），作者：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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