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情’公子晏几道

公元1038年的有一天,已经位居北宋宰相的晏殊许久没这样笑了。四十七岁的他迎来了第七个小儿子,晏几道。晏几道的到来不仅让宴府其乐融融,更是为宋朝的词文化添加了奇特的一笔。从此,世间便有了‘二晏’。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出身于官宦名门,是名副其实的‘官二代’。并且,他是兄弟几人中唯一接近乃至超越其父晏殊文才之人。自幼潜心学习六艺,百家的学问,尤其对乐府最为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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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最让晏殊头疼的也是这个小儿子。晏几道年幼时,便喜好柳永的词。有次家中大摆宴席,五岁的晏几道时而拍着手,时而用筷子敲着碗蹦蹦跳跳的对着百座宾客唱起了俗世间流行的“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秀被翻红浪。”此句一出,晏殊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百位宾客面部表情丰富异常,而一旁的丫鬟妇人都红着脸颊。晏殊大喊道:“住口!小孩子不得胡乱说唱。”要求丫鬟将晏几道带了下去。

在晏殊看来,柳永写的这些是上不了高雅之堂的污秽之物,尽是不遮不掩的男欢女爱。想当年,自己十几岁便当上了秘书省正事(相当于现在国务院办公厅秘书),这柳永虽然大自己几岁,但一辈子科举都过不了成天醉卧花丛。自己儿子又喜爱这种人,真是败坏门风,丢自己的人。晏殊万万没想到,成年后的晏几道不再喜爱柳永,更加崇拜自己这个父亲。但却过上了如同柳永般的日子。

晏殊去世后,晏几道更是放浪形骸。不同于他几个哥哥,步入了仕途那般,成天花天酒地,往返于青楼,痴迷于各类头牌歌姬。“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这是晏几道对于自己年轻时候的真实写照。若将这句话按照现代话说出来,意思就是本人是高富帅开着兰博基尼从少女家楼下经过,少女迷恋我啊,觉得晚上的床被都不暖和了。俨然一副北宋“国民老公”的做派。

对于家里人的当面斥责,父亲门生的背后议论,街上路人的指指点点。晏几道放声唱到“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直言道,人生短暂,不如看尽美好事物,痛快的多饮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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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晏几道结识了初到京城考试的黄庭坚,‘酒侠’吴无至,王肱。并与黄庭坚成为了一生挚友。黄庭坚称晏几道为‘云间晏公子’,觉得他的气质,处世的态度如天上来的一般。

晏几道一生的圈子都很小,老了后更是很少结识新人。但晏几道一生从来不缺女子,女子对于他来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如果没有与女子之间的情爱离别,梦索魂牵,那他绝对会选择死亡。

《小山词》,晏几道的毕生心血。却也是他一生的泡妞手册,但人家泡的很深情,很受伤,很是牵肠挂肚。“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啊,小蘋我还记得咱们的初次见面,你身着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弹着的琵琶好像与我说着相思之苦。当时的月光,曾照着你彩云般的身影回归。这是知道名字的。“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这是连名字都不知道,可晏几道依旧记得当时的场景,当时少女的模样,他们所做过的事情。

不管,是小蘋也好,小云也好,小花也好,小红也好,哪怕是忘却姓名的也好。晏几道,都会说看花想你,赏月想你,登山想你,离别后最是想你,你犹如在我梦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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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间哪有事事如意的事情,在晏几道父亲晏殊逝世的十四年后。王安石,这个曾经父亲的门生做了宰相。他开始变法,北宋官场出现了新党与旧党之分。郑侠,王安石曾经的门客,因为王安石的变法彻底决裂。郑侠绘画出《流民图》,写出《论新法进流民图疏》直指王安石变法的弊端。王安石勃然大怒,下令追查此事。晏几道与吴无至受之牵连。原因是在郑侠家中搜出晏几道赠与的诗句“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意思是红红白白的桃李笑满枝头。我独自闲坐,看筑球场上一番激战恶斗。春风年年只作人间的过客,如许喧热能有几多时候?可能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就这样晏几道入狱了。虽然不久晏几道便被释放,但晏家在朝中的地位开始下滑。

可这不影响步入中年的晏几道,依旧过着纵情声色的日子。依旧给无数发生过故事的女子写着情书。“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只不过他笔下的女子更加幽怨,相思更加浓烈了。直到有一天,晏几道喝完酒后,晕乎乎倒在床上与黄庭坚讨论着国家大事时,发现自己快连酒钱都付不清了。他决定入仕当官,为了那一点小抱负和毕生的离别爱恋。

机会来了,宋神宗命令晏几道写寿词。晏几道寿词写的极好,可因为晏家为官者众多,晏几道的姐夫更是一国宰相。宋神宗有意将他安排到了一个小地方,封了他如同副县长那么大的官。晏几道并不气馁,因为当地的知府韩维正是父亲晏殊当年的学生。晏几道大手一挥,几首绝妙词句便出来了,他将词句送到了韩维的手中。韩维只回了一句“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你的文采是很好,但你的德行不太行啊。被父亲的学生这般羞辱,晏几道十分气愤,连最后入仕的心也没了。在晏几道心中当大官没有爱恨别离来的重要,那是世人口中的无德,但却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经历仕途的不顺,和很多老友官场被打压有的病逝。晏几道最终将所有心思放在了与女子的缠绵,离别,写词上。晏几道变得孤傲,固执起来,但却更加有了名气,整个北宋都在唱他写出来的词。苏轼通过自己的学生兼好友黄庭坚想要约晏几道出来认识,晏几道回道:“我连父亲的门生都没时间见,怎么会见你一个外人。”

苏轼的本意,晏几道是知道的。苏轼和柳永是慢词的推广者,而晏几道是小令的大家。苏轼是想与晏几道谈论文学,谈谈慢词。所谓慢词是,词的字数超过五十八字为慢词。反之,为小令。晏几道知道小令已不再是主流,可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只知道,父亲写的也是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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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几道晚年,韩维不再是知府换成了父亲的门生范仲淹的儿子。范仲淹的儿子十分仰慕晏几道写的词,劝晏几道整理成词集。晏几道觉得是好主意,让好友黄庭坚帮忙做序。

很难想象到一位花甲老人,整理自己的词时,想起各位妙龄少女时的感触。晏几道是位自恋的才子,他的词中,女子都在思念着他,正如他思念她们一般。他在幻想中,度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爱情故事与离别。他对自己的感情世界无比深情,却对那些女子来说格外浅情,恰如蜻蜓点水。

《小山词》所有词,正如《阿飞正传》里的一句话: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晏几道在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依旧没有停止飞行。“落梅庭榭香,芳草池塘绿。春恨最关情,日过阑干曲。几时花里闲,看得花枝足。醉后莫思家,借取师师宿。”晚年的他还和当时名妓李师师发生着故事,年龄外貌钱财在他看来皆不是不去寻爱的理由。只要心中有着那份执念,他便一直飞呀,飞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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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看来,晏几道是傻的,是简单的。家里那么深厚的官场背景,他都不知道利用,这是第一傻;诗词文章写得那么好,却不去参加科考,这是第二傻;风月场上挥金如土花费千百万,家里人最后饥寒交迫穷困潦倒,这是第三傻;得意时那些女人都在骗他的钱,他自己还不知道,觉得那就是爱情,这是第四傻。而我却觉得他很真。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这两句便是他的人生吧。

                                                                                                                                                        公众号:逆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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