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孟小八是刚从刚从地府学院毕业出来的,被指派成了下一任孟婆,现在正跟着现任孟婆学经验呢。
地府的孟婆是个高危职业,孟婆是地府里看守奈何桥的职位,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是给过桥的人免费发一碗孟婆汤。
但是那些个喝孟婆汤的毕竟都是新新灵魂,经常有些不愿意喝汤的,或者带着还未来得及驱散强大怨念的。据说,曾经就有一任孟婆因为一个死灵不愿意喝汤,而因此负了工伤的,至今还昏睡在黄泉第一医院住院部。
带孟小八的这任孟婆马上就要光荣退休了。孟婆的职业实在太高危了,所以都退休的早。但是地府的退休金给的还是高的,孟婆的工资也不低,据说一般只要不闯祸被扣奖金什么的,退休后都能直接在酆都买一套房的。饶是如此,孟婆这个岗位还是很难招到人的。
大部分刚从地府学院毕业的学生,一则是会选择考去天庭学院的研究生,以后留在九重天,光是环境待遇都比地府好了一大截;要不就留在地府,考个无常证,当上黑白无常,底薪一般提成倒高的吓人,况且还比较拼搏励志。
孟婆的工资虽然就是死工资,也是高的。但是孟婆的职位要么忙死要么闲死,休息时间不固定,闲的时候堪比养老,忙的时候脚不沾地。孟婆的岗位大多数就是个闲职,所以一般刚毕业的年轻人是不愿意来的,但是年纪大些的,地府又不想招,就这样变成了地府最难招人的职位。
现任的孟婆因着最近就要功成身退了,整个人活泼浮躁的不像一个孟婆,整天不是在带着孟小八不是嗑瓜子就是聊八卦。又是听说哪组黑白无常因每日结伴任务,日久生出了情了;又是说到东街的王婆婆家今年的瓜偷偷浇了点血催熟,铁定破皮开瓜吃起来没有一股瓜味儿;又说阎王大人其实和某位判官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孟小八觉得自己听着脑瓜有些疼了。
某日,孟小八好奇问:“历届孟婆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可有生出什么曲折情事听一听?”
地府明文规定,孟婆一旦上岗,便要把之前的姓氏改为了孟。现任孟婆,名单一个黎字。孟黎听罢,放下手中的焦糖瓜子,略微愣了一会方才道:“你莫不是在夸你自己年轻貌美一女子?”
孟小八觉得自己的脑壳又开始疼了……
孟黎就着紫砂茶壶喝了一口,就要开始讲:“我认识一孟婆,爱上了一个凡人……”
“那个孟婆不会就是你罢?那个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梗。”孟小八前阵去人间毕业旅游,晓得了不少梗,现在就喜欢拿出来显摆显摆的了。
孟黎拿紫砂壶往桌上一掷,白眼一番:“你再打岔,我就不讲了。”
孟黎讲道:“从前有个孟婆,是地府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有多优秀呢,就是天庭都要破格录让她去当月老的助理了。
毕业旅行去的人间,听闻人间美食多啊,她在集市吃了个肚圆就开始犯困了。人间阳气足阴气少,地府的人在人间经常有因阴气不足缺阴的情况发生,所以一般都少去人多的地方。
那日她开始犯困,免疫系统低下,便开始头晕使不上力。又在此时偏巧遇上了人间一纨绔子,见那位孟婆生的貌美,便要扛回去做第十八房小妾。她挣扎不过,慌忙中也不知扯着了路边谁人的袖子不撒手,便昏过去不知人事了。”
孟黎停下喝口水的功夫,就被孟小八没魂似的催着继续。
“那日她醒来在一间屋里,屋内有个丫鬟候着,她一见那丫鬟便急着问是否自己已成了第十八房小妾了。丫鬟满脸懵的回道,我家殿下还尚未娶妻呢。
殿下是当朝的太子殿下,皇室中人都是人中龙凤,阳气最盛,更何况是太子,未来的真龙天子。想想都觉得阳气灼的自己肌肤疼痛,当下就打算道个谢溜之大吉了。
“还请姑娘代我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了。”说着塞了一锭好大的银子到那位丫鬟手中。
谁知这丫鬟竟是个逶迤退食的,把这银子塞回她手里,欠欠身回到:“殿下嘱咐,姑娘醒来的时候,让我们去通传。春桃刚刚已经去了,估摸着殿下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那殿下就来了。远远听见脚步声,她便觉得被灼人的龙凤阳气烧的心直突突。
“咳咳咳·······”那位太子殿下,话还未出,就先咳嗽不止。
“姑娘身子可无碍了?”不说真龙气息,这位太子身上连常人该有的阳气都少的厉害,她一见到殿下,便觉得投缘,这年头阳气少成这样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活死人,偏偏一个活在人世能喘气,能说话走路的还被自己碰到了,不是缘分是啥。
孟婆觉得这人就该活在地府,而不是人间。人间的人哪有阳气这般微乎其微的。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赤裸裸,之前候着她的那丫鬟轻咳一声:“姑娘,殿下还在问姑娘话呢”
她怔了下,回住神,再看太子,只瞧太子殿下正面庞微红。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谢殿下救命之恩,我现在已无事。”
这一笑呐,便乱了人的心扉。
后来啊,那位孟婆再问太子当时为何救她,太子只答:那日第一眼见你便将你在心里放下了,我当时就知道,我不能把你让给别人。听完这话,她只觉得心中甜的比世上最甜的蜜糖还甚。
(中)
当朝太子是皇上最爱的皇后所生之子,当日皇后诞下太子自个儿便去了,只独留了孤儿寡父在人世间饱经相思苦楚。太子殿下是早产儿,自小身体弱,成年的皇子都是要出宫建府的,就连小他五岁的二皇子都早早的出宫建府了。奈何他身子弱,皇上是如何都是舍不得放他离开自己身边的。
太子身弱,当初立太子时便得诸臣反对:“大皇子殿下身子孱弱,恐难当皇位重任。”那日殿前跪了乌泱泱的一片。
皇上震怒,当朝差点没砍了几个带头反对的。“立嫡立长,无论嫡长,都该是琰儿当太子。“
太子立了,琰儿却死活不肯娶妻,填房妾室是一个也没有的。
宫中朝中没一个人觉得他能活过二十五岁,连琰儿自己也如此认为了,便更不肯娶妻,宁可守着一颗真心,不许她人也算不负她人了。
二十二岁时,琰儿在御书房前跪了半刻便求得父皇许自己出宫立府。皇上本是说什么也不肯的,方好不容易硬起一颗心,让內侍关上御书房的门窗,眼不见心不疼。谁知门未关紧,琰儿在门外的咳声传进屋内,皇上当时便心疼了。
出了宫,立了府,府内养了一堆御医,都是太医院鼎好的几位,这是皇上最后的妥协。就连宫内的贵妃身子不适要请太医,都只能来太子府接人。
后来直到琰儿二十三岁时,才初动了凡心,便是在街上被一位少女牵住的衣角,那位少女抬起头时,面色红润,好看的不像凡人。那一刻,琰儿就动了一颗心了。
琰儿原本想了不知道多少种法子想留这姑娘住在府里,结果只是开口:“见姑娘初到京中,估计还未找到落脚之处,不妨先住下吧。“话音刚落,那位姑娘便痛快答应了。
活了二十三年才人生第一次动心的太子殿下,和在地府活了二十年还不知动心为何物的孟婆。前者刚刚赶上初恋,后者还对人世间的情事茫茫无知呢。
她便在太子府住下了,太子叫苏琰,他让她喊他阿琰。他叫她囡囡,囡囡是她阿娘唤她的乳名,她没有大名。很小的时候,她阿娘便是孟婆,一生致力于让自己的女儿也成为孟婆,孟婆是一定要姓孟的。不管是人间还是地府,每个人喊孟婆都只会是孟婆,而不会是孟小八或者孟黎,所以她母亲就觉得名字可有可无,便只为她取了乳名囡囡。
阿琰是最奇怪的太子,原因是阿琰不用上朝。朝中众人乃至天下人都知太子殿下是个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短命鬼。而皇帝陛下虽口上说这些那些都是胡扯,心中却是犹疑着信了半分。阿琰是个短命的太子,今年阿琰都二十三了,最多也就剩两年活头了,皇上就准了阿琰不用上朝。皇上仿佛一直就是一位普通人家的慈父,对自己的儿子有着无限的溺爱和疼惜。只是那被溺人的父爱包裹的儿子唯独阿琰罢了。
阿琰才二十三岁,却把日子过成一个小老头的模样。从前阿琰闲时最爱叫人搬一张摇椅放在院子里,他躺在摇椅里前前后后的摇着。有时读一卷书,有时只是望望天上的云卷发呆。现在囡囡住在了太子府,囡囡总是爱陪在他身边。阿琰读书时,囡囡便在旁边嗑瓜子,原味的瓜子,炒的极香的。阿琰不读书时,囡囡就让他给剥瓜子,剥满100颗时,一口气吃下去。她从前见过这种吃法,一直很是羡慕。阿琰偶尔觉得囡囡出现后日子变得有趣了不少,偶尔又觉得不过延续之前的日子,只是生活不再难熬。
一日,囡囡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根钓鱼竿,便拉着阿琰要去钓鱼。阿琰刚醒时,觉得今天天气方好,适合去放风筝。他从未放过风筝,从前只能在御花园里看着别的弟弟们一起放风筝往,一根细细的线拉着好看的风筝,有时是燕子有时是蝴蝶。他自小身子弱,宫里是没有人愿意带他一起玩游戏的。
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囡囡拉着要去钓鱼。他拗不过,况且她还说要用自己钓的鱼给他烧鱼汤喝。他们在护城河边坐了一下午,愣是没钓到一条。
后来太子府内河塘里观赏用的锦鲤全部换成了鲫鱼,鲫鱼汤囡囡最喜欢喝的。饶是如此,囡囡还是钓不着鱼,想极了鱼汤时,便亲自下网捞一条鱼就是了。
又一日,阿琰觉得那日头毒的厉害,本就打算宅在屋子里,剥个荔枝,喝点冰镇果汁。奈何囡囡是个不惧热的,偏偏想去街上逛着。阿琰不放心,只能自己跟着去了。
囡囡撑着一把极厚的遮阳伞,走在前头满心欢喜的。阿琰走在后头,踏两步咳三声,不多久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那日囡囡吃了一个地瓜,两串糖葫芦,三客小笼包,四笼蒸饺。后来又在宝月阁点了不少糕点,宝月阁的糕点是京中最好吃的了。晚饭吃的聚香楼的烤鸭,聚香楼的烤鸭最有名,皮脆肉嫩,滋滋冒油,烤鸭片成极薄的肉片,就着葱丝黄瓜丝一同裹在面皮里,沾些聚香阁自制的酱料,一口咬下,香气顿时便在口中肆溢而出,烤鸭本油腻,但裹在面皮里的葱和黄瓜解了烤鸭的腻的同时更添了几分清爽,而聚香阁秘制的酱料才是画龙点睛之笔。后来囡囡就总爱来聚香阁吃烤鸭了,每次都是吃得肚皮撑个浑圆。
那日囡囡吃了许多,阿琰很久之后也不无感叹,不知那小小的身体里是如何藏了那般大的胃口。
很久之后,有次阿琰进宫,皇帝陛下问阿琰:你府上的那位姑娘,若是你真心喜欢,立个太子妃也是没甚的。
阿琰愣了一会,他府中的管家曾是父皇的贴身内侍,所以父皇知道囡囡就不奇怪了。阿琰的眼眸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孩儿只望每日能看着她便足矣,不敢奢求更多。
(下)
囡囡自打住在太子府便总爱缠着阿琰玩,她本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府中的下人一个比一个规矩,一个比一个不苟言笑。而府外又没什么认识的人,只能天天找阿琰玩了。
她本来来人间旅游,该游历各地,现在却在太子府呆的舒心,不舍得离开了。
囡囡觉得自己定是喜欢阿琰的,至于是那种喜欢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她到现在仍是想不明白人世间的情爱种种的。但也知 于自己心中,阿琰是最不一样的那个。
囡囡第一次见阿琰时,便很喜欢阿琰。阿琰长得好看,府中的其他男子要么是黑成碳的护卫,要么老成鬓须双白,所以阿琰是长得最好看的。阿琰笑时眉眼弯弯,眼睛亮亮的;阿琰鼻子高挺,不笑时,总显的眉眼深邃;阿琰皮肤还特白,牛奶一般的白,奶里奶气的;阿琰皮肤还好,没有毛孔,让人羡慕。总之,阿琰就是很好的,最好的。
阿琰唯一不好的就是身子弱,阿琰经常是人还未到,咳声先到。大家都说阿琰天生体弱,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当时囡囡是不信的,找了空档回了地府,偷摸去查了生死簿。阿琰果然只能活到二十五,宫里那群竟不是庸医。
天命毕竟难违,阿琰活不了多久了,她想着带阿琰离开京城去各地游玩。阿琰说他身为太子,却从未离过京。囡囡想着阿琰活不久了,就总觉得鼻子发酸,心口胀痛,就只想带着阿琰看他没看过的,玩他没玩过的。
离京那日,他们谁也没带着,就俩人去吃吃喝喝玩玩。那日皇帝陛下在城墙上望了很久,直到看不到阿琰的身影。
离京远了,许是阿琰心情好了不少,身子日渐好了不少。
后来囡囡觉得阿琰倒不至于会病逝了的时候,带着阿琰回了京。他们在外玩了近一年的时间,悠哉悠哉回到京中的时候,是阿琰二十五岁生辰的十日前。
阿琰身体强壮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样一步三声咳,随时要一命呜呼了的样子。
生死簿上写着苏琰于二十五岁生辰毙命于………毙命于什么囡囡记不清了,或许是当时就忘记看了。她心中总觉得,若是自己能记清阿琰的死因,就总能让阿琰避开那些事。这事儿违了天命就违了天命,受天罚就受天罚,总归又死不了。
她心中总告诉自己,不舍看阿琰去死,愿意为阿琰违抗天命不过是自个儿仗义、重情重义,阿琰救过自己,这不过是报恩。却从未往旁的地方想去。
阿琰生辰前某日,囡囡来同阿琰说自己要出去一趟,或许不回来吃晚了,阿琰想同去,却被死活拦着来。
那日囡囡出门时,阿琰心中却莫名生出不舍,总觉得今日一别大约今生再也见不着了。他追着到府门前,拉着囡囡的手不肯放。
囡囡只冲他笑出一口白牙,大致是觉得阿琰黏人的紧:“那我就早些回来,记得等我一起用晚膳。”
那日阿琰等到月亮升到半空中的时候,囡囡也还没回来。
她被困在判官笔上所设法阵中许久了,她一向没什么时间观念,但总知道坐麻了左腿又坐麻了右腿的功夫,人间大致过了几天了,心中不免担心阿琰会责怪她不守时,又觉得自己消失几天阿琰定然担心坏了顾不得责罚的。
她原本想着,记不清阿琰的死因也没什么的,偷一支判官笔,偷偷去改了阿琰的寿命就好了。好不容易趁着守卫换班,魏判午睡的时间摸到了笔,哪晓得这判官笔上竟然还设了法阵,除了魏判谁也解不开。魏判这一觉就睡了好久。
再后来,囡囡因为偷盗判官笔被罚在地府种一千年曼珠沙华,整一千年不许离开地府。
又一日,她在奈何桥畔遇到了曾经太子府中服侍她的侍奴,那人满头华发,上了年纪的那人竟还记得她。
那人朝她欠身行礼。
她一笑:“倒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那人道:“成鬼了才看的清楚,原来姑娘竟真不是凡人。”
她又一笑,鼻子却有些发酸。
那人道:“姑娘可曾在此处见过殿下?殿下心善却命薄,那时姑娘几日未归,殿下终归是没再见到姑娘。”
她觉着右脸有湿湿的一条线划过。
“殿下二十五岁生辰那日,先皇在宫中为殿下举办宴会。殿下还未来得及去赴宴,太子府就被一队兵围住了。十皇子造反,宫中禁兵早就是他的人了。
十皇子登基后便赐了殿下一杯鸩酒。殿下喝前只让十皇子应了三件事。其一,不得伤害府中下人,且许他们脱离奴籍;其二,善待天下臣民,当一个好皇帝。其三,殿下暂还未说出,不过我猜,殿下是担心姑娘突然回来,想保住姑娘的性命。
殿下坐在院中,等了月亮升上半空,才被宫中来的内侍强灌下了毒酒。”
孟黎故事讲到这里,孟小八已经嗑下了一斤瓜子皮了,桌上还堆了好多擦眼泪鼻涕的纸巾。
孟小八闷闷的声音问:“那后来呢?”
“后来她种了一千年曼珠沙华,又做了一段时间的孟婆,后来退休了我就不知道了。”
孟黎满世界的找纸,本来桌上满一包的纸巾被孟小八的眼泪鼻涕浸染的差不了。她刚刚讲故事时,喝了好几缸茶,现在尿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