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媳妇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冷不丁一股尿意袭来,她又继续翻回身去,稍许一会儿觉得实在是睡不下去了,侧身一躺把自己平翻了过来,正要起身,觉得身旁有些空旷,便把胳膊一把搭过去——果然扑了个空。大柱媳妇顺势坐了起来,环顾了一圈卧室,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1:03,这个点,大柱去哪儿了?
大柱媳妇下床走出卧室,心里想着也许大柱看球看到太晚在沙发睡着了?可依照大柱的性子跟习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心里却又期望着这个可能。
客厅果然也是空的。
甚至整个屋子都是空的,又似乎是满的,满的如一杯静止的水,近处的时钟跟远处的犬吠此唱彼和,有节奏的律动融化在这安静的水里,仿佛没有丁点声响。
“嘟……嘟……嘟……”手机里等待接通的声音搅起了这深夜的波澜。
“喂!”大柱很快就接听了。
“大半夜的你去哪了?”大柱媳妇尽量抑制着急躁的情绪。
“我开滴滴呢!”大柱倒是精神很好。
“大半夜开什么滴滴,赶紧回来睡觉!”大柱媳妇的声调随着情绪的爆发升高了起来。
“哎呀,周末单子多,不说了,我送完这个就回去。”大柱急急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大柱媳妇握着手机,站在客厅里,心里却总还是犯嘀咕的,毕竟这大半夜的老公不知跑哪里去了,换了谁都会有些不安。借着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她询望着镜子里自己隐约朦胧的剪影,她原本便有着纤细高挑的身形的,随着岁月的打磨,日渐丰盈,更加凹凸有致,她沉浸在自己的俊俏里,不愿去臆想任何自己对大柱已经失去吸引力的可能。
1:32,大柱回家了。
屋里一片漆黑,大柱媳妇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淡淡地飘出一句:“手机拿来。”
大柱被这寂静里冷不丁地一句话惊了一跳,听到是媳妇儿的声音又很快恢复了镇静,伸手摁开客厅的灯,老老实实地把手机软件点开并递给媳妇儿。
“我看完球太兴奋了,睡不着,刷滴滴一看附近好多单子呢。”
大柱媳妇没理会他,专注着手机屏幕,从11:07到12:41一共接了四单,时间分布较为均匀。大柱媳妇把手机还给大柱,撇着嘴没了脾气,“这么晚都拉了些什么人?”
“哎哟,不算晚呢,下夜班的,聚餐的,”说到这,大柱压低了些声音,“还有做那种职业的。”
“你咋知道是那种职业?还交流了?”大柱媳妇刚舒缓的语气又急促了起来。
“看着像,一直坐在后座上也不说话,还打车到一个挺偏的胡同。”大柱说完目光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好了,快睡吧,都几点了。”大柱媳妇这才安下了心,起身去歇息了。
周六早上八点,大柱媳妇刚刚摊好第二个手抓饼,门铃就鸡鸣般急急地响了起来,大柱媳妇忙关掉电饼铛去开门。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位民警,矮个子的稍胖些,大概四十出头,戴着一副银边半框眼镜,面容睿智而随和;高个子的年纪要小些,也许刚刚从业不久,从他严肃的表情里还能看出些许紧张。矮个子的民警把自己的证件递给大柱媳妇看了一下,询问道:“于大柱是住这里吗?”
“是。”大柱媳妇忽然就慌张了起来。
“昨晚有个案子想了解下情况,让他跟我们去做个笔录。”民警说得不紧不慢,大柱媳妇却更加慌乱了,昨晚?案子!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只是跟于大柱同志了解下情况,不会太久,很快的。”看出大柱媳妇的疑惑,民警同志补充安慰道。
“哦,等一下,我去叫他。”大柱媳妇却并没缓过神来。
大柱这会儿还正睡得香呢,只听见媳妇从辽远的地方呼喊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赶紧起来啊,外面有两个警察找你。”
“啊?”大柱还半眯着眼。
“你昨晚不是开滴滴去了吗?怎么还摊上事儿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大柱媳妇压低了嗓子急切地问着。
“什么啊?我没干什么?”大柱有些懵,看媳妇这么紧张赶忙把衣服穿好。
“人家警察都找上家来了……”大柱媳妇气急地抱怨着,还伸手锤了大柱后背一下。
在媳妇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下,这两口子就这样急匆匆从卧室走出来,在民警同志的抚慰下像是两只受了惊的家鸟一般,一路发懵而不安地被带到了派出所。
这是大柱两口子第一次进派出所,两人从进电子化监控大门开始,就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一路跟着两位民警同志进了一间多人间的办公室,屋子里还有三四个民警正在工作,几位被拘的吸毒分子正在一旁角落里做着笔录,时不时跟民警同志嬉笑打趣几句,看样子是常客了,隔着大办公室一条走廊对面的屋子大概是个询问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屋里坐着三个女孩子,依靠在一起,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两位民警带着大柱向大办公室一侧的小办公室径直走去,交代大柱媳妇在大办公室耐心等待。
民警递给大柱一张女子的照片,问他是否认识。照片上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准确说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一头长长的亚麻色卷发,白净的面庞,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藏在一副宽大的咖色边框眼镜下面,对着镜头撒娇般的嬉笑着。
“不认识。”大柱想了下肯定道。
“没有印象吗?昨晚你刚载过这个人。”
大柱这才猛然惊觉,昨晚他一共拉过五个乘客,先是一位赶飞机的男士,接着是一位下夜班的大姐,然后是那位貌似从事不良职业的女子,最后是一对酒醉回家的夫妻。因为是晚上,他真是记不得乘客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只隐约记得个大概轮廓,如果说是女孩子+大波浪+大框眼镜的话,不就是昨晚那个“不良”女子嘛。
见大柱有些肯定的眼神,民警直截了当:“这个女孩子昨晚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遇害了,预计死亡时间是晚上12:00至1:00之间,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她的手机,通过调查,她在昨晚12点10分左右打过一个滴滴,司机应该就是你,你好好想想,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大柱有些吃惊,摸出手机,开始认真回忆:“昨晚这一单是从锦秀小区到欣盛社区,大概15分钟左右的路程,我手机软件上显示乘客12:13分上车,12:27分乘客确认到达。她从上车开始就坐在后座,一直低着头玩手机,我则在开车,也没过多注意什么。”
“具体说说上、下车的情况,还有该女子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上车是在锦秀小区后门的位置,我等了一会儿她才下来,下车则是在欣盛社区的一个小胡同口,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后门,一个是老社区,光线都不是太亮,我只记得她穿着条蓝裙子,挺瘦的,中等个,也是带着一副大边框的眼镜。然后到了欣盛社区以后,那里好像路灯还坏了,我说往里送送,她说不用,就下车了,然后我就掉头走了。”
“是这条裙子么?”民警递过来一张死者现场的照片。
“嗯,应该是。这个袖子我记得好像就是这样的喇叭袖。”
“她下车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又刷了一单,在附近有一对聚餐的夫妻叫车回家,我12:41接的他们。”大柱边说边把手机软件递给民警看,“然后我老婆打电话让我回家,我送完他们就回家睡觉了。”
“嗯,关于那个女孩子你还有别的什么印象么?”
“应该没有了。”
民警又问了些例行询问的个人信息,打印了笔录记录,让大柱在各个指定位置签字、摁手印。
“门口那辆车就是您昨晚开滴滴的车对吧,我们想检查一下,麻烦您在办公室再稍等一下。”民警示意大柱到大办公室等待。
“怎么样了啊?到底什么事情?”大柱媳妇一见大柱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大柱拽了她衣袖一下,低声说了句“没事,回家再说”,便拉着她坐下。
等待的间隙,大柱注意到对面询问室里的三个女孩子,有些好奇这三个女孩怎么会在这里。
“看什么呢?年轻漂亮的大闺女好看是吧。”媳妇用胳膊肘蹭了大柱一下。
“哪好看了,都没你好看。”大柱敷衍道。
“那是,你看那个女孩脸那么大,还拉了个直发,真土!还有那个瘦的跟杆似的,盘着个头不就是个服务员么。那个短发的小闺女倒是挺好看,就是身材一般,没胸没屁股的……”每次大柱媳妇警觉到危险信息了总会来一番缺点大点评,听媳妇在那絮絮叨叨,大柱有点烦了,转头看去别处。
“于大柱同志,你们可以走了,谢谢你们的配合,我姓张,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想起什么来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矮个子的民警客客气气地跟大柱告别。
“对了,顺便问一句,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您应该是没擦过车吧。”
“没有,昨晚回家就睡觉了,今天早上这不直接上这来了么。”大柱礼貌回应。
“哦,也就是说这个女的是12点半之后遇害的。”飞驰的汽车里,大柱媳妇听大柱讲完大概的经过后总结道。
“你怎么肯定是12点半之后,不一定哦。”
“她不是打你的车了么?难道打车的是鬼啊。”
“一个后门、一个老小区,周围连路灯都没几个,别说监控了,而且,警察走的时候他们问我擦没擦车,应该是没有在我车上检查到那个女孩的指纹。”
“什么意思?”
“就是说昨晚打我车的人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死者。”
“怎么会不是呢,不是从她手机上查到的你么?”
“手机……”大柱突然想起什么来,掉转车头,“咱们得回去一趟。”
“怎么了?”
“她曾经接过一个电话。”大柱淡定地回答。
“是什么时候接的电话?”见大柱有线索提供,张警官马上招呼小警员前来做笔录。
“快下车的时候,大概12点25左右吧,她只说了句‘请稍等一下’就挂了。”大柱描述道。
“12点25吗?不应该啊,那几个女孩说是12点半以后打的电话。”张警官低声嘀咕着。
“是早上来过的那三个女孩吗?”
“是啊,大学一个宿舍的,关系不错,毕业后经常聚聚,昨晚她们约好了通宵唱K,定的是12:30到6:00的午夜场,说是三个人都到了就差死者了,给死者打电话,手机已经关机了,本来以为死者可能有别的事不来了,便没有等她,早上唱完歌发现手机还是关机状态,出于好意,便买了早饭去出租房,才发现死者已经死亡多时了。”张警官实在没有什么头绪,便跟大柱交了下底。
“是她们三个发现的尸体?”
“嗯,电梯监控显示也只有这三人到过出租房,但是不排除在这期间凶手是通过没有监控的楼梯行动的,我们在楼梯里发现了死者的血迹。”
“张警官,我能问一下那三个女孩是什么时候到的KTV?
“其实这三个人都迟到了,都是在12:30到12:35左右到的,一个在商厦上班,当天11:30交班,由于当天的交班单据出了些问题,就花了些时间整理单据跟仓库;还有一个因为顺路买大家都喜欢吃的炸鸡耽搁了点时间;最后一个纯粹就是时间观念差,习惯性迟到。”张警官看了下笔录记录,跟大柱解释道。
“KTV应该有监控吧。”
“我们也怀疑过这三个人,但是没什么头绪,商厦上班的那位因为工作地点跟KTV在同一栋大楼上所以并没有她进出大楼的影像,应该是习惯走员工通道了;至于买炸鸡的大家都能证明炸鸡还是热的,应该是刚买不久;最后那个女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大家到齐后直到第二天早上一直都在一起行动。”张警官说完,办公室里突然就安静了起来,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小李,再去查一下那三个女孩,有没有在11:25左右给谁打电话催促过。”张警官吩咐下属。
“不,那个电话不是催促唱K的。”大柱抬起头,有些笃定,“我大概知道谁是凶手了。”
派出所门口私家车里,抒情的音乐开得声响,仿佛重金属的躁动,大柱媳妇跟着节奏抖动着身体,好不自在,正哼唱得欢快,大柱坐了上来。大柱媳妇忙关掉收音机,“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嗯,都解决了。”大柱很是轻松。
“什么解决了?不用再来了?”
“对啊,凶手都已经找到了。”大柱边说边发动汽车。
“破案了?!这么快啊!凶手谁啊?为什么杀人啊?”大柱媳妇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
“动机我没兴趣,不过凶杀过程是这样的:这个被害的女孩呢,跟好朋友约好了12点半去唱歌的,但是其中一个好友在12:00之前就来到她的出租屋将她杀害了,之后换上了跟死者有着同样款式的喇叭袖长裙,戴上跟死者差不多的大波浪假发还有大框的眼镜,然后用死者的手机打了我的滴滴,凶手之所以选择喇叭袖的裙子,是因为这个季节戴手套有些奇怪,喇叭袖的话,就可以做到在我的车上不留下指纹了,然后坐车到预约地点附近的小胡同,换掉伪装的衣物,大摇大摆地去赴约唱歌了,然后第二天一早,再跟其他女孩一起到出租屋发现尸体,趁乱把死者的手机丢在现场。”
“哦,就是想制造死者是12:30之后死亡的假象呗。不过她们既然约好了,应该要按时到吧,迟到的那个不就是凶手了呗。”
“事实是这三个人都迟到了。一个是习惯性迟到,一个是因为商厦的夜班工作扫尾迟到,还有一个买夜宵迟到了。”
“啊?”大柱媳妇有点被绕进去了。
“我不是说我在车上有听到凶手接过一个电话吗?”
“哦,是什么电话?”
“凶手上车的时候很谨慎地把手机都设置成了静音模式,她之所以一直在玩手机,一是怕自己的长相被我看到,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她在等电话,下车之前她接到了那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请稍等一下’就挂断了。”
“谁给她打的电话?同伴?”
“一开始我也在想可能是好友催促赴约的电话,但是你想啊,既然是很好的朋友,会用‘请’这个字么?那对方肯定是个不熟悉的人,或者说是个陌生人,但是对什么样的陌生人会用这种命令式的短语呢?”
“哎呀,你直接说吧,老是反问我干啥?!”大柱媳妇有点着急了。
“对方是个服务行业的陌生人,除了像我一样开滴滴开出租的,这大半夜的肯定不是送快递的,那能够接受命令等待的只有——送外卖的了。所以,为了掩饰自己迟到,凶手想到自己经常给姐妹们带美食这个理由,便通过手机预定了一份外卖,说成是自己顺路买的。”
“哦,也就是那个带了夜宵迟到的女孩子就是凶手。”
“对啊,而且这几个女孩你我都见过,就是今天早上询问室里的那三个女孩子,你猜猜哪个是凶手?”
“怎么又问我?”
“猜猜嘛,多有意思。”
“嗯……有个服务员是吧,那应该不是那个‘杆子’。”
“对,接着说。”
“哎呀,不知道了!”大柱媳妇有些为难。
“你好好想想,凶手怎么伪装的。”
“伪装?哦!凶手戴了假发,那肯定也不是那个‘大脸’!她头那么大,又拉直了头发,说明她的发量非常多,而且拉直的长发很难盘起来戴假发的,发量多的话,即使戴上了也会让自己的大头很显眼。所以,只剩下那个短发的女孩了。”大柱媳妇分析到最后有些兴奋。
“完全正确!其实挺简单的吧!”大柱赞赏道。
“哪里简单了,还不是因为我聪明,我一看那个短发女孩就不地道,那么丑,面相也不好……”
“你可没说哈,你说她长得还可以。”
“哼!”大柱媳妇撇撇嘴,没有搭理大柱,转头看向窗外,“我们这是去哪?”
“去洗车啊,我可不想车里还留着犯罪分子的气息。”
路旁的树叶声不知疲倦地沙沙作响,飞驰的车轮滑过光亮的柏油路面,只留下一个安静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