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鬼(5)

          鸦鬼(4)             

                            旧梦

        这一晚,云淼睡得很不踏实,许多年未做的噩梦卷土重来,他很不适应地在梦里挣扎了很久,终于在凌晨时遍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他抹掉眼角的泪渍,拽了几把濡湿的鬓角头发,盯着从宿舍天窗里透进来的那点微末的楼道灯光看了半天,才缓缓回过魂来。

        在迄今为止二十三年的浅薄人生经历里,从他开始记事起,这个噩梦困扰了他长达十五年之久,直到高三那年家里突逢变故,老爹老妈抛下自己去另一个世界后,它终于从位列常年困扰自己几大难言之事榜首的宝座上跌了下来。

        自它被关进记忆冷宫后,这一失宠就是六年。 六年的光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以让自己将积压在心底的记忆遑论好坏,都一点一点清理一部分出去,然后再换上新的来填补空缺。

        原以为这个梦可能就此随着那些东西不声不响地消散不见,谁知却只是一场长达六年的蛰伏。

        而今它又重新醒过来了。

        当在这个寂静的寒冬深夜里,自己毫无征兆地再次被它惊醒时,云淼才无奈地意识到这个事实:那些自以为已经过去的其实压根就没离开过,它们早已和自己的记忆融为一体了。

        那十五年里,梦中的场景从自己小时候住的小房间到家里老宅的狭长院子再到入学堂之后的教室,初高中时代的操场,宿舍,一路跟着自己的成长轨迹更新改变,却始终换汤不换药,摆脱不掉那让自己心悸的绝望与悲愤。就这样一次次在他熟睡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梦里,醒来时枕巾总是莫名湿了一大片。

        没有尽头的浓浓黑雾里,灼烫的温度炙烤着每一寸肌肤,浑身痛到不敢稍微挣扎。   

        胸腔中的氧气一点点耗尽,火辣辣地刺疼一直延伸到喉咙处,却怎么也无法张开嘴呼吸。

        眼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莫名带给自己极大慰藉的,覆遍全身的黑压压的绒羽却不知为何清清楚楚刻在脑海里。

        遥远的细碎声音断断续续,杂乱地充斥在耳朵里,辨不分明。好像是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哭号,有人在怒声呵斥,有人在窸窣低语,又好像一切只是自己难捱这痛楚而产生的幻觉。

        这个没头没尾的梦陪伴了自己的幼年和少年时光。一开始总是因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被疼醒,后来渐渐长大,加上被频繁光顾,多少习惯了些。

        大多时候还是能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也学会用心理暗示强迫自己醒来,回到现实中也就没那么疼了,只是醒来时总会忍不住去想这梦背后大概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毕竟这么多年被同一个梦纠缠的经历听着就很玄妙。

        可惜那时尚年幼的云淼说给父母听,他们从来都是笑笑,不予置评。云淼熟悉那背后的潜台词,每次只要自己犯二做傻事或者做出一些无意义奇怪的举动时,爹妈总是这种表情。

        为此他只能自己寻找线索,夏夜巷子口乘凉时老人们和大孩子们开讲精怪神鬼之类故事时,他场场必到。但是那些怪谈和他想知道的相差甚远,涉及到怪梦的地方大多是讲托梦预警或述情之类的,都是用意明明白白,很有指向性的,不像自己这样一团混沌,连具体的物像都看不分明。

        因此,就算自己多次偷偷跑去翻老爸床头的夹带着周公解梦的老皇历,路过书摊,看到解梦两字就挪不动双腿,一定要翻几翻,也依然是一无所获。再后来他就索性接受现实,收了非要一探究竟的心思,任其自来去了。

        高三那年大概实在是太过兵荒马乱,以至于把这陪伴了自己一路的东西破天荒地丢了。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此就该一别欢喜,再也两不相见了。

        然而今夜,猝不及防地故梦造访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梦中的自己几乎以为会就此死去。

        只是,这次这个梦有了些微变化。

        在醒来后就更模糊纷乱的记忆里,细碎缥缈的背景音里云淼依稀听到了两个名字,思齐,阿元。

        或者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来自自己梦中的意识更准确些。

        思齐………阿元……是谁?

        云淼应该可以确定自己的亲人,发小,同学里没有叫这名字的两个人,是的,应该吧,他也不能断定,毕竟白日里远山的那番话和那些照片给他的刺激太大,让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

        他静静躺在那里,脑袋里乱哄哄的。一会儿琢磨远山那个人以及他说的事情的可靠性,一会儿回味刚刚梦里的情形,到最后,折磨的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明白自己有些反常了,放在别的事上,他大概早就抛在一边,怎么舒服怎么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就算再怎么自我暗示,一万次提醒自己不要庸人自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依然无济于事,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去琢磨。

        天快亮的时候,云淼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是被人摇醒的。

        他看见于磊站在他床头,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怎么还睡啊?上午没课吗?”

        他揉了揉眼睛,看见窗外阳光正炽,掀开被子坐起来:“我今天一天没课,几点了?”

          “十一点半了大哥,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睡到这个点,”于磊挤挤眼睛,笑的一脸猥琐,“老实交代,你昨晚干啥好事了?”

        “你想什么呢,失眠而已,多睡会儿不行啊?”他给了于磊一个大大的白眼,从枕头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刚开机就看到一条新消息,“今日是月中,记得晚六点前到。”

        发信人,忽悠远董,正是自己昨晚从名片上存下来的那个号码。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半天,穿好衣服洗漱完,收拾好背包,又从外套兜里摸出那张名片看了看放进钱夹,终于下定决心,冲书桌前正大杀四方的于磊喊了句,“小磊,我找了个兼职,今天要上夜班的,晚上就不回宿舍了。”

        “啊?真的啊,恭喜啊,改天记得请我吃饭,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于磊紧盯屏幕,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无奈,从他身边经过时拍了拍于磊肩膀,这家伙,就知道逮住机会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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