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药石难医薄幸心
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赵必豫《鹧鸪天》
江南水乡的景色不同于粗犷豪迈的北方,白墙青瓦,石拱小桥,秀丽精致。天空洒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小镇便被薄薄的雨雾所笼罩。
在西亭镇东街石板路尽头,数艘乌篷船停靠江边。其中一艘船篷略高,船舱被木板遮掩,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聂千离飞身来到那艘船的船尾。她走到船舱门口,敲了七下掩盖着舱门的木板,三下轻四下重。刚敲完,便听到“吱——”的一声,木板朝内打开,聂千离便低头进入船舱内。
舱内坐着一位轻红长衫淡青长裙的女子,一头青丝用一支玉簪简单的挽起,两鬓垂下几缕碎发更添了几分妩媚。看那容貌,脸庞虽不似桃李年华的少女那般紧致无暇,但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桃花眼顾盼生情,眼神似醉非醉,别有风韵。她身子斜斜地倚着靠背,一只手懒懒地支着脑袋,周身散发着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娇媚。
见是聂千离,女子眼中闪过光亮,起身走到聂千离身前前后检查一番说到:“辛苦了,之前传来消息,我还真有些担心那个组织‘枭’扯进来会有麻烦呢。”
“三娘,那是我拿来吓唬点子的。这次任务很顺利,配方也成功到手了。只是突然来信让我回来,又有黑鸽子了?”
聂三娘抿嘴一笑,嗔道:“死丫头,生的这么聪明作甚,为何不能是我想念你了?”
聂千离连忙后退一步,聂三娘突然这么说害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清楚被聂三娘惦记上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世上会惦记自己的,也只有聂三娘了。
自她记事起,姨母聂三娘便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但对于她的双亲是谁、身处何方却只字不提。三娘未给千离取名,一直叫她“死丫头”,不许千离在人前称自己为“姨母”,甚至抛弃年仅五岁的千离在乞丐堆中摸爬滚打。她教会了千离武功,也教会了千离如何取人性命。千离心里一直认为三娘培养自己只是因为她可以给三娘带来利益,否则她也会像坐在船上的其他姑娘一样,以身体为代价偿还欠聂三娘的养育之恩。千离从不怀疑这一点,因此自从十岁被接回这里起,就非常勤奋地习武。
直到千离将笄之年,三娘才给千离看了娘亲留下的物什,一支雕着兰花的碧玉簪子,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佩,以及一封血字手札。千离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三娘多年来教导背后的良苦用心。“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信中那血红色的八个字扎痛了千离的眼睛。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聂千离,也多了一个杀手“判官”。
“三娘,这次的点子是什么人?”千离双手环抱于胸前,问道。
“陶城知府,李承平。”三娘淡淡说道。这个名字却让千离十分意外。
“李承平……会有人想杀他这并不意外,不过三娘,你之前一向谨小慎微,这类委托从来不接的……”
“是时候了,毕竟你最后的目标是那个人。怎么,你害怕了?”三娘捂嘴笑道。
千离“呵呵”一笑,“怎么会,这么有趣的任务,我兴奋还来不及呢。”
“死丫头,别太狂妄了,此人算来还是皇帝面前红人左司马彭敏胜的远房亲戚,若无完全把握,万万不可出手,也切莫同在刘家堡那般,放过任何可能暴露自己之人。”
三娘抬眼看了千离一眼,那眼神让千离不由打了个寒颤。“……是我大意了。不过那个安氏……”
三娘抬手阻止千离继续说下去,“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次委托特殊,我会安排人协助你的。”
“多谢三娘!”千离向三娘行礼道,“那我明日便出发前往县城。”
三娘却莞尔一笑,右手抚上千离的脸庞。“你要去的不是县城,而是东南边那个镇子。再过几天,就到赏花节了呢,到时候百花争艳,你也不必伪装了,好好打扮一番定能拔得头筹……只是要藏好你左肩的‘月牙’。”
千离眉头微皱,没有说话。“不过呢,去那边要小心,”三娘话锋一转,“那镇子近来不太干净,传闻来了一只吃人的妖怪,专吃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个我略有耳闻,那镇子之前的确有过几起少女失踪的事件发生,我一直以为是某人的手笔呢。”说着,眼睛往三娘身上瞟了瞟。
三娘也没在意,接着说:“这些女子经过确认并非是被拐卖,而是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有传闻说是那妖怪十分狡猾,可化为俊美男子,哄骗女孩到偏僻的地方然后再吃掉。听说那镇子上贾员外家的千金就好像被什么勾了魂一样,重病不起,贾员外张榜重金求医也没能好转。你可千万别被迷了眼才好。”
“被妖怪勾了魂应该找术士捉妖才是,求医能有什么用?”千离撇嘴笑道,“这个妖怪让三娘你如此在意,难道和点子有什么关联?”
“那个镇子一年多前开了一个茗香茶馆,据传馆主生的异常俊美,而且深受知县喜爱……”三娘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千离已经清楚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了。
西亭镇往东南方向数十里便是此行目的地南云镇,因为临海,相比于西亭镇的静谧,这里更为热闹繁华。
因为三娘的要求,千离不仅没有易容,还打扮得花枝招展。这身装扮让千离感到浑身不自在,行动不便暂且不提,还会招惹麻烦。这不,刚摆脱了船家的纠缠,来到镇子边上的客栈才坐下,就有活的不耐烦的家伙凑了过来。
“哟,小姑娘生的真俊,陪哥哥喝杯酒呗。”说话之人一脸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聂千离,身子摇摇晃晃的,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就想顺势往聂千离身上摸。
聂千离握紧袖中短剑,刚准备出手挑了那人的手筋,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
“这位兄台,舍妹年纪尚小,兄台想喝酒可找在下相陪。”
聂千离愣了一下,一扭头却看到一个白衫男子手搭在那登徒子肩膀上,那登徒子刚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瘫倒在地。
怎会?聂千离心中一惊,那位白衫男子一看分明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又如何能做到瞬间制敌的,再仔细一看,倒地那人扭曲惊恐的脸,半张的嘴,以及只能动弹的半个身子,聂千离这才大致清楚发生了什么。
“兄台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白衫男子语气谦和,说着伸手就要扶那登徒子。
那人的脸更加扭曲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万分害怕白衫男子的触碰,奈何动弹不得,也说不出半个字。
“莫担心,在下不会伤害兄台的。”白衫男子说着伸手碰了碰瘫倒在地那人的胳膊,然后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千离瞥见那登徒子肩膀上银光一闪,眼睛微眯,心中已了然。
片刻之后,那登徒子终于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侠饶命啊!”话说完,他发现身子又能动了,连忙连滚带爬出了客栈门,模样着实可笑。
聂千离瞅了眼那好色之徒的背影,心想真是便宜他了,然后又看向面前这位“出手相助”的“英雄”。
刚没细看,现在一看,这白衫男子剑眉星眸,面如冠玉,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身着白衣长衫带月白色顶巾,气质儒雅,担得起“君子如玉”四个字。他腰间佩戴了一块流云样式的青白玉佩,能隐约看到上面刻着字。聂千离还注意到他肩上背着一个麻布包裹,里面好像装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将整个包袱都撑了起来。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千离起身,朝白衫男子行了一礼。
白衫男子连忙回礼,嘴角微微上扬,微笑道:“姑娘太客气。在下只是不希望姑娘手染上血腥气罢了。”
“公子不仅好眼力,也好胆色,只用一根银针就制服了那登徒子。”此人虽不是练家子,但能看出她伤人的意图,还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此事,着实有趣,千离想着,收了收袖中的短剑。
“姑娘聪慧,在下这些小手段自然是逃不过姑娘的眼睛的。”
聂千离抿嘴一笑,说:“公子这是去要贾员外府上吧,相信以公子的医术,定能治好贾千金的重疾。”
白衫男子一听,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姑娘如何得知?”
“第一,公子用针,且十分清楚人体穴位,不是习武之人便是行医之人,第二呢,”聂千离说着,伸手抓住白衫男子的双手,男子应该从未与陌生的年轻女子有这样的身体接触,脸刷的一下红了,千离倒是毫不介意,仔细看了一眼男子的手,“公子的手指纤长,手掌细嫩没有茧子,并非习武之人的手,而右手食指指肚与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茧子,应该是经常书写所致,第三则是公子包袱,里面应该装的是药箱,但如果是就近行医,应该会直接将药箱背到肩上才是,不必大费周章装到包袱里。小女子联想了一下南云镇最近发生的事情,这才得出公子是专程来南云镇为贾千金治病的结论。”
“姑娘真是神了,在下佩服。莫不是姑娘连在下名姓也猜出来了吧?”
“若没有猜错,公子姓莫吧,不知公子与‘神医莫伯’什么关系?”那青白色玉佩上刻着的正是一个“莫”字,千离知道北方有个“神医莫伯”,据称其医术高明可起死人肉白骨。不过既然是“莫伯”,眼前这位年轻男子自然不是那位神医。
那男子瞠目结舌,显然是没料想到聂千离连这点都看出来了。“在下的确姓莫,名‘子凡’,聂姑娘口中的神医正是家父。”
被点破姓氏让千离有些意外,但马上想起自己腰间别着的蝠纹翠玉佩上也刻着字,哑然一笑。“‘乃言瞿氏子,骨状非凡格’,名字好意境。看来公子不仅子承父业,医术高明,也是聪慧过人,半分亏也不愿吃呢。”
“姑娘谬赞,看姑娘打扮,敢问姑娘也是去南云镇吗?”莫子凡问道。
聂千离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心里一阵苦笑,看上去就是个风尘女子,也怪不得刚才那好色之徒凑上来。
“南云镇的春满楼鸨儿凤娘与我相识,你到了镇上可以找她让她给你安排个住处。”三娘如是说。那春满楼是个什么地方千离清楚,那种地方的老鸨给自己安排的能是什么好住处。聂千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虽说春满楼是完成这次委托的关键,但那种地方千离是万万不想去的。
千离自是不会告知他来此地的原因,转头看向窗外,看时辰已不早,便道:“小女子来此地是寻亲的。多谢公子关心,不过小女子还得赶路,先告辞了。”
千离说完,随意向莫子凡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客栈,只留那莫子凡一人呆立在那里。
半晌,莫子凡才回过神来,“应该还会再见吧。”莫子凡心想,也这么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