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知味宣/選自小小说集《LK》

張文質（詩人，教育學者）：很多事情在LK那裡，都會轉化為諸如驚異、好奇、漠然、趣味、疑問和關切，但是你很難知道到底有什麼樣的事能夠使他變得憤怒或者慌亂……

《知味宣》

在任何一份属于单性人症候群同时又是拒睡瘾者撰写的“婉拒人间大数据”文学性极高的“人类各阶级分析”的后现象学报告中，知味宣都是作为精致的利己主义酒徒这种特殊族类的代表被描绘成极富冒险精神和拯救意识且冷静又坚强的夜间活体。

夜间活体同时也是一个微信群名，当此群中的中产者以洗肾、变性和考察“共享经济”最新成果的名义正走向“荒原”，知味宣置身其间一直给人一种天生到让人梦中都会叫出来“啊，天生这样呵”的深具吸引力和观赏性的优雅。

他往那儿一坐，招呼大家轻啜细品来自北欧的红酒，随后他不经意地说出“四月这残酷的季节，滋育紫丁香于干旱的土地上，混合记忆和希望……”相当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开红酒吧的沉静的远近闻名的策展人；同时又拥有一家酒庄（但奇怪的是在酒庄大家又叫他“微信达人——宅神君”），他的酒庄无奇不有，主要是酒多到使人心神不宁，却未闻到一丝酒味，“那是一种即将绝迹的死亡”。

迄今为止，他已与800多种红酒打过交道，未来的目标是拥有800多种以上，成为这座“虚幻的都市”唯一深谙红酒的诸多掌故和妙处的酒徒。没有人相信这个季节已经落满尘埃，我们存在并按照存在的每一个术语的指令流落城市村庄的街头巷尾，寂寞难耐，羞羞答答，一一疑似囊中羞涩的因股票被套而垂头丧气的暗娼、喜欢肥大身体的买春者——但却没有忘掉红酒的诱惑。“如果需要卖逼方能得此琼浆玉液……”其中一枚才达到标准的酒徒特别沮丧：“瘦的皮包骨了，谁识货……”

“姨妈期，嗜睡……嗜酒…”

知味宣多半中午方醒，为酒醉后的酣睡，这种绝对人性化的日子，向苟且偷生的人们证明：十点钟有热水。天若下雨，四点钟坐在关着窗的车里。然后我们来下一盘棋…… 他游离于《荒原》和其后纷繁复杂，包罗万象但对过日子毫无助益只会频添无厘头似的优越感的注释，像老是不经意地走错了门想像撞见咸湿场景的“下半身破产者”，有时“被窗外新来的空气激荡着，向上升腾去饲育烛光火焰的肥硕，然后将烟雾喷向金色的镶格天花板，撩拨着承尘上的方格图形”。按他的意思是：酒多了，高了，但毫无欲望，软得如同解冻的肠子，于是想到艰涩的诗，以及美不胜收的红酒。

有时，比如现在，——他在那些邻里厝边混吃混喝的长辈同辈晚辈的嘴里，仅仅被叫做“酒鬼”——,聊起了一次在有温泉的澡堂泡了几天的经历。舒服的温泉，搓背，修脚，往脸上一盖的热毛巾。门口还有人在卖夹肉片和盖菜的光饼么？来几个。酒吧，红酒会所，酒庄的生意，可都是慢的艺术，它的敌人是谁？对了，快。咦，你有语言天赋，更快。最快？蠢啦，第三个拿鲜花比喻女人……新来的鱼如此肥美，要懂得做呵。

知味宣首先是美食家，本城坐头把交椅的美食评论家，当一个认为自己是人物的人，想美美地吃一顿时，知味宣的电话就响了。

此人叫是，平常都是随便对付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饿慌了。是喝过酒庄里的饮品，其实他不懂红酒，但他连声叫好。他在一家酒吧旁，那儿有曼陀林幽怨婉转的声音和酒吧传出的劈啪与喋喋…… 他想到红酒留香的嘴，最配轻啜生鱼片。知味宣唯独不在乎日本料理，建议是来点本土的特产，比如酒糟键子。是没有听进去。“酒糟的东西怎配你的红酒？生鱼片啦！”他拐入一家日本料理，叫了一客生鱼片，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之后他放空了许久；外面人行道上的树，具体在哪一天拔光？那些粗嗓门的人知道自己要被脱个精光吗？一块戴了十几年的表，在他无意识之际，像做错事不敢回家的小孩，逃往何处，杳无踪迹。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脸是被“火炬照红了汗湿的脸”，他环顾四周，这里无水只有岩石，岩石无水只见沙路，路在山上蜿蜒。他想起知味宣说过的“若有水我们就停下来饮用”，醒悟到酒的伟大。醒悟到知味宣在日常言谈中高明的暗示。“若有水我们就停下来饮用”。此刻的是停在何处或者离何处最近？他的囊中备货充足?每一个方向都是知味宣暗示过的“有水”的方向，这水即酒，在酒徒们的切口中，水，酒也。怪不得他们说知味宣是一名超杀的酒徒，在他心中酒如水不可或缺，“而水  一道泉  一个石上水池  若仅有水声  而非蝉  或枯草在吟唱  而是石上的水声……”(朗诵班碰上了一个好主呀，黄主任。什么鬼，没有的事……)

请来到这石头的影子下吧！告诉你们，当酒徒在遍寻各种红酒的时候，这座城市在一阵阵春雨里，寒冬却令人温暖，飘洒之雪掩饰土地，而夏日的突临使人惊讶，它只带来细雨，然后冒出烈日，让我们避到他的去处，喝一杯红酒，谈上一个时辰。

你问：还在？我答：大部分夜晚，我读书，最近读不了，书太厚，《面包匠的狂欢节》《午夜之子》，砖头，砖头。拿不动。冬天就到南方去。因为楼下的住户夜夜鼾声雷动，醉生梦死。你又问：我们可以组团去吗？南方好美。暗示？我面前这个几乎脱形的“女我”想要干什么，莫非已腰缠万贯……我面前这个几乎脱形的“女我”有一对大咪咪……不怕余下的人生？我感到茫然无知，渐渐紧张——我有人群恐惧症。徒自搜索一泓心光，整个过程漫长到爆，一个世纪，一生，一年，一一，无声的沉寂。无声的——沉寂。沉寂。【原名《超杀的酒徒》】

【選自鲁亢短故事选集《LK》】

寐てくらす人もありけり夢の世に | 酣睡度世的人也是有的，在这梦一般的世上。

（夏目漱石/明治23年8月9日致子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