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70

衣锦还乡||69

本文所有故事纯属虚构

一时之间，你无法理解父亲的执拗。连小孩子都知道，生病了要去看医生，而且要去可靠的医院，但他却连小孩子都不如，非要一意孤行，不想认认真真地做个检查。你们抑制不住猜测，试图弄清其中的缘由。难道他是怕打针吗？他一直都对打针怀有一种恐惧的心理。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只怕由山医院的年轻护士，至今都还在传播你的滑稽可笑呢。

于是你轻轻追问他：

“爹，你是怕打针么？”

“当然不是。我晓得，年纪大了，谁身上还没有痛过，忍忍就能过去。要是检查出个什么大毛病，心上心下地，就光剩下了恐惧，反而不值得。你当老子真傻瓜吗？所以没有必要，该咋的就咋地吧。”

他口中的“大病”，兴许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大病。

但他终于实话实说，对此你们并不惊讶，因为你们或多或少猜到他的一些意图，只是心里不愿相信。你听人说起过，一些老人的确会那样想问题。而且，在你回家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中，他已多次提起养老的事，不仅提法突兀、固执、令人费解，其中，还隐隐传递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无法言说的忧虑。你在看望王小可母亲时，那种念头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惜没引起你的足够重视。现在，你们总算明白他的打算。但要劝说他，难度也是明摆着的。

你外侄女儿在玩手机，可能正玩到兴头上，所以反应慢了半拍。你本要开口说什么，她却突然抬起头，咯咯咯地笑着大喊：

“外公怕打针，外公不是乖孩子，外公怕打针哟，外公不是乖孩子哟……”

她的话一喊出口，顿时惹得满堂大笑，就连你父亲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是你母亲反应最快，马上就顺着小姑娘的口气说：

“小欣说得对，还是小欣说得对，你外公不听话，生病了也不去医院，不是乖孩子……要不小欣劝他去医院，要他和你一起做乖孩子吧，好不好？”

“好!”小欣做了个鬼脸，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噔噔噔地跑到外公身边，拽着他的衣襟说，“外公，外公，你就去嘛，就去医院嘛，小欣陪你好不好，好不好嘛？”

外公只好亲热地抱起她，表情既古怪又复杂，一面无奈地陪她嬉笑，一面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忧愁。另外四个大人，则趁热打铁，不停地鼓励她再加把油，仿佛她只要再加把油就能说服外公去医院。一时之间，希望又寄托在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身上，只是结果并不理想，她的努力也没有奏效。

场面又安静下去，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安静了许久后，你向大家宣布：“我决定今天不回公司了，我这就去把机票退掉，先把爹的病搞明白再说。”

说完你就起身，独自离开客厅，走进卧室去。你并没有真的退票——晚些再退票也是可以的，那没有什么不同。你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你不想再思考，甚至不想再急于劝父亲。你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那样比待在一群安静的人中间要好受些。

你整个人都被乱七八糟的思虑占领，却清理不出明确的头绪。你合衣躺下。随着床板无奈地呻吟，头颈处浸入一团冰凉。

时间在嘀嗒的秒针上流淌，像生命在不知不觉地流逝。它们到底是流向过去，还是流向未来，似乎任何人都难以判断。然而此刻，就在秒针嘀嗒的此刻，现实又仿若就在门边。门外，你母亲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你姐夫正在无聊地玩手机，你姐则在教女儿拼音，而小姑娘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外公身上。只有你父亲像个思想者，他在抽烟，一支接一支，让浓浓的青烟把他罩成一团，使他的形象愈发朦胧，愈发让人难以看清。

看上去一切都很平常，平常的烤火房，平常的一家人，平常的淡泊生活，平常的三世同堂……平常得没有一丝风吹过。

良久，良久，你父亲掐灭最后一支香烟，缓缓地站起身来，先轻轻拍打两边的衣角，无比认真地拍落沾满衣襟的烟灰。然后，然后他才开始走动，尽管方向还不明确，但头是朝向你卧室的房门，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仿佛一只小小的飞蛾就能把他拦住。穿过房门，他径直走向你。你仍然躺着，躺着看见他饱含孤独地靠近，躺着听见他像个干了坏事的小学生，脆弱地对你讲：

“走，陪我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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