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师傅,徒儿今日一去不知何时能归,特来拜别师傅。”
“不必惦念为师,你且下山去罢。”
眉目如画的男子慵懒地躺在榻上,不在意地摆摆手。
此次家中长辈病危,父亲飞鸽传书催她回家,言辞急促。临行前,花若离来到师傅厢房内道别。说话间,花若离总是不时偷偷看他。
“离儿,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傅红尘的话轻飘飘地传进耳朵。
“啊?噢,徒儿,徒儿这不是在与师傅道别嘛。”花若离缓过神来,红云悄悄浮上脸蛋,说好的与师傅道个别便离开,她却在这里磨叽了半个时辰。
“离儿就这么舍不得为师?”
“是。”花若离红着脸小声道。
头顶一阵轻柔笑声传来,清脆悦耳。
花若离盯着自家师傅貌美的容颜,再次红了脸。唉,都怪师傅生得太貌美,乱她心神。
她自六岁起便被父亲送上这无妄山拜师学艺,如今已过去十一年矣。初见时,师傅就已是这般如风霁月。都道顽童年幼不知情爱,可她心中知晓,自己打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貌美的师傅。
起初,他待她极为严苛,她每天除了白日习武,晚上还要读诗书认药理。他通常就是丢下一本册子让她自己琢磨着练习,也不看管她。只是她若是某日贪懒,完不成规定的任务,他便不许她吃零嘴以做惩罚。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再痴迷零嘴,他便日日陪她练习。因着心中那份欢喜,她整日追着他与他一道练武切磋,请教他各种各样的问题。有时,她会故意提出近乎刁钻的问题,他也是极有耐心地解答。时日久了,她竟觉得这只有他们二人的无妄山,也是极好的。
某日,她与师傅切磋,师傅只道让她全力以赴。只是二百回合下来,刀光剑影,她竟不胜他分毫!“离儿,这里!”师傅游刃有余之际,还不忘指点她。
果真是个破绽,她好胜心强,毫不客气地击了过去,却仍被师傅轻易化解。她只得冒险,晃了个虚招,闪身到师傅身后,出招!
“啊”刀剑无眼,她不小心被刺中肩膀。
“离儿――”师傅一个箭步冲上来,接住欲要坠地的她,“你感觉如何?”
“都怪为师没控制好力道,竟然伤了你!”傅红尘神色懊恼。
“师傅,离儿,离儿不碍事。”看他着急的模样,她竟觉得肩头隐隐的伤痛都酿了心中甜甜的蜜,浅浅化了开来。
习武的过程中,二人难免有个磨擦磕碰,每每这时,他们便会替对方上药疗伤。一来二去,她发现师傅待她竟也生了那份心思。只是谁也未曾点破那层窗户纸。
思及此,花若离有些苦恼地轻咬红润的薄唇。
“师傅,离儿,离儿这便回家了。”
“好,为师等你归来。”
“师傅!”心头闪过什么,花若离猛然抬头!师傅这意思是……
榻上男子秀发如瀑,凤目轻挑,倾倒众生。此刻的他,眉眼温柔,对上她震惊的神色,薄唇轻扬,浅浅笑开了来。
师傅这是亲手捅破那层窗户纸了!花若离心中喜不自胜,傻笑连连,有一种想要在师傅面前舞出十八般剑法的冲动。
见她欢喜发笑的傻模样,傅红尘不禁嗤笑出声,随即伸手抚上花若离的发梢,温言浅笑地道:“离儿竟是这么欣喜吗?若知如此,为师该早日与你道明了才是。”
“师傅。”花若离敛了敛兴奋的情绪,扯了扯傅红尘的衣袖,有些脸红,刚刚互通了心意,可她喜不自胜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嘛!
师傅回应她了,师傅说要“等她归来”。
她想,这约摸是她17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
02
“驾――”
官道上,一青衣束身女子骑着骏马疾驰而去,扬起阵阵尘土。
花若离走得匆忙,昼夜不歇赶了五日,期间还跑死了两匹骏马。此次下山实乃家中长辈病危,否则她当是要继续在这无妄山上陪着师傅的。
只是,当她连夜兼程赶回象郡,远远便见花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我这是……走错地方了?”花若离错愕地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眼前的大红灯笼。
呀!小姐回来啦!快禀告夫人!正忙乎的仆人欢天喜地。
“离儿,你可回来了,想死为娘了。”一妇人听闻消息匆忙赶来,不住拉着花若离的手左看看右瞧瞧。
“娘,离儿也想您。”花若离心中柔软,多年未与娘亲相见,着实想念得紧。
阔别多年,娘俩抱作一团,泣涕涟涟。
“离儿可长成大姑娘了,你爹要把你许配给武林盟主才貌双全的独子呢。”花夫人香巾拭泪,喜极而泣。
花夫人的话却令若离感到无比的震惊且愤怒。
“什么?!娘您刚刚说,我爹将我胡乱许人了?”
“这……”
“我不嫁!我不嫁!原来你们说什么长辈病重都是唬我回来的。”
“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不嫁。”
花若离只听爹爹百花剑花侠在身后黑着脸沉声道。
“爹!”
花若离的小脸瞬间变白。看来爹爹是铁了心要她嫁那劳什子武林盟主的独子了。爹爹决定的事情,向来谁也改变不了。
心,瞬间冷到了极点,甚至连回家的喜悦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枉费她昼夜不歇地赶回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花若离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不料,却眼前一黑,倒下了。
“离儿――”
女儿突然晕倒,花夫人慌张失措,心疼地抱住女儿。当即细细检查了一遍,幸无大碍。
门口唢呐声声,热闹极了。
“老爷,夫人,轩辕家的花轿已经过了五道桥了,喜娘已经先行在府门前候着了。”小厮来报。
“老爷,这可怎么办呐,再转两个胡同,这花轿可就到了呀。”妇人望着怀中晕倒的女儿,神色焦急。
“晕了照样嫁!这由不得她!”
随后花若离便被强行换上嫁衣,塞进花轿。轿外唢呐声声,行人络绎不绝,道贺声不断。
可怜花若离一路风尘仆仆,满身疲倦地回到家中。这晕了过去还被长辈强行许配与人。
花夫人用香巾拭去了眼角的泪。望着远去的花轿,想起女儿晕倒前错愕失望的眼神,不禁一阵难过。
离儿,为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恨为娘呀。
花大侠亦沉默地望着花轿远去的方向,良久,无言拍了拍自家夫人的肩。
03
古声古色的房间中,一身着大红嫁衣的美貌女子正安静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正轻轻地遮着眼帘,烛光下显得床上的娇人更加秀美。
连日昼夜不眠,她晕倒也是正常。
只是,这是哪儿?
花若离从晕睡中醒来,怔怔地看着周遭的环境。同样布局精致的房间,与她房间的摆设、布局几乎一致,要不是身上大红的嫁衣如此炫目,花若离几乎要认为自己是身在自家的闺房中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无意间发现正在染着的大红蜡烛,啪地正落下一滴烛泪。
原来她竟是被爹娘强行嫁与人了!
不,她要逃离!她不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师傅,师傅他还在无妄山上等她回去呢。
可她嫁的是武林盟主的公子,如何逃得出去?
一阵风透过未关紧的门帘串进屋内,花若离抱紧了身子,只觉得心中有些悲凉,她的人生与那案上的红烛何其相似。生得貌美又如何,不过是为人牺牲的工具!
04
三个月后,武林盟主轩辕府中。
花若离怔怔地望着院中蝴蝶戏舞。连只蝴蝶都比她要来得自由,她要这人的躯壳有何用,她宁可做只自由自在的蝶儿!
“夫人在看什么?”
身后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来人拥她入怀。她轻轻挣扎了下,挣脱不掉,索性放弃。
“无甚,不过是见这蝶儿好看,多看了两眼罢了。”
盟主家的公子复姓轩辕,单名一个珩,是个儒雅的翩翩佳公子。据说是几年前她随师傅下山时,他曾远远见过她一面。当时惊鸿一瞥,过后念念不忘,遂上门求娶。
成亲三个月以来,待她极好。晨时她若想尝些蜜饯,便不会等到晚间送来。
她也曾几次试图逃跑。只是却总也逃不掉,偶尔还会弄伤自己,然后被她的夫君轩辕珩心疼地抱回。来回次数多了,她便安分了些许,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只是她心中逃离的念头丝毫未减,心里头那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要回无妄山。山上那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呢。
转念一想,不适应又能如何呢。
逃,她也逃离不了。空有一身功夫,却依旧命不由己。她苦笑。
随他习武多年,竟是无用至斯,他会不会后悔收她这个徒弟?
想起那个白衣翩翩清逸出尘的男子,她只觉得口中如含了黄莲般苦涩入喉,轻轻地闭了闭眼,日光透过树的枝丫在她眼皮上留下斑驳痕迹,如此的刺目几让她睁不开眼。
“娘子,屋外风大,咱们还是回房吧。”
女子轻轻睁开眼帘,院内风景依旧,鸟鸣花 香,一派生机勃勃。
“好。”
她依言起身,随男子回房,距离并不远,她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
无妄山,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05
与此同时,无妄山,一座不起眼的阁楼中。
傅红尘病恹恹地躺在榻上,唇色惨白,肌肤瘦弱,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花侠推开门,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榻上男子如今的模样,实难让人将他与从前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她,过得如何?”
“夫妻恩爱,生活美满。”
“如此……咳咳――如此便好。”一句话未说完,榻上男子竟咳嗽连连。
“你病入膏肓不愿她知晓,不说就是。如今,可曾后悔?”江湖侠客不拘小节,何况他还是离儿的师傅,花侠问出了口。
“自是不悔。”榻上男子扬起唇角,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花侠长叹一声,随后,掩门离去。
无妄山地势挺拔,寒风呼啸,阵阵寒风吹来,毫不客气地扬起花侠的衣角,竟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三个月前,傅红尘鸿雁传书予他,告知他自己重病在身,恐将离世。又道离儿对他情根深种,请身为离儿之父的他想个法子挽救尚未发生的悲剧。
他无法,自是寻了个由头将女儿唤回。
不过一日,书信又至。
上云:武林盟主之子,珩,乃侠士也。其人才貌、人品俱佳,与红尘有过一面之缘,且心慕离儿许久,不失为夫婿佳选。
他细细打探一番,果真如他所言。第二日,那轩辕珩便亲自上门来求娶花若离。
思虑再三,身为人父的他,终究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可如今,看到榻上男子虚弱的模样,他又禁不住思考,如此行为是否真的正确?
06
六月,已是夏季了。
想她初为人妇时,乃是阳春三月,象郡盛开着桃花,她却无暇观赏。
她被家人迫嫁一事,已经过去三年。三年中,麟儿出世,丈夫体贴,生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挨了。就连心中的念头,也慢慢淡化。
初嫁时的恨意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消散得毫无踪影,心中关于情爱的悸动也慢慢平歇。记忆中的清俊男子仿佛只是年少时遇见一抹惊艳的霞,日光散了便随之消散了。
是时候回去看望一下爹娘了。她心道。
七号回门,闻知女儿女婿归来,花侠与夫人都到门口迎接。
外孙儿一下子蹒跚地扑进花侠的怀中,脆生生地喊道,外祖父。
几人热热闹闹回到正厅。
闻说女儿近况,道万事顺遂,平安喜乐。花 侠抚了抚胡子,终是忍不住,道,你且去看看他罢。
看谁?
傅红尘。
07
无妄山上,寒风呼啸,一青衣女子望着石碑久久不语。
白色石碑上,是俊逸的书法。
傅红尘之墓。
他竟真的死了!
她初听闻这个噩耗,还道是父亲骗她的。只是,当她直到重回这无妄山上,见到这碑,便知从此世间真的再也没有那倾城绝世的男子。
无妄山上风大,他一个人,一定很冷吧。
“师傅,离儿,离儿这便回家了。”
“好,为师等你归来。”
那日的对话犹回响在耳边,那人却已不在。
那日一别,不想却是最后的道别。她若知晓,任是如何也不会离开。
啪嗒――泪水顺着女子秀挺的下巴打落在碑前,一点点渗入土壤。
“师傅,你说过,要等离儿回来的。”
“如今离儿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石碑不语,只闻耳旁风声呼啸。
女子怔怔地瘫坐在地,任泪水肆虐流淌。
一直沉默伴在一旁的轩辕珩,这才上前将眼前哭成泪人的娘子拥入怀中。
“轩辕――”花若离在夫君怀中哭得哀恸。
“我在。”轩辕珩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深情未必被辜负,傅兄,你放心,此生我定会替你好好守护她。
无妄山寒风呼啸,呜呜作响,好似在回应着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