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废江河万古流

那个日本人说，我了解你们这群人。

他伪装得很成功，穿着长衫，吃地道的上海食物，还娶了一个端良温婉的上海太太，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在老上海的巷弄间行走，没有人会发觉他原来是一个日本人。

直到看到他徐徐脱下长衫，换回和服，做着日本料理的时候，神色恭敬得近乎庄严，才发觉这其中潜藏着的危险，这样的虔诚本就近乎于宗教，迷狂不可避免。

没有人在做坏事的时候会把自己定位为坏人。他应该也是这样，把自己当成一个卫道者，一个为了国家而潜伏的英雄，他做的，无非是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

所以战败时，他说，他从没想过战争会有结束的一天。

战争结束了，他就失去了卫道的舞台，也就失去了价值。

那时，他对着自己身旁虚无的空气呢喃着，说希望对方找到他的孩子，带他们回横滨。

一开始我以为他拟想的说话对象是陆先生，后来想想又觉得是交际花。

不管是谁，都应了他那句“我了解你们这群人”，他看到的，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温良，对团圆美好的追求，甚至于软弱到粉饰太平。

至于交际花，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第一次没有扣下扳机，是不忍心或是不敢，也许这也是日本人口中了解的来源之一。

但他想错了，他们还是杀了他的大儿子。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他作为杀戮者可以有瞬间的怜悯，温良者也不是永远不懂得去恨去反击，人是这样，放大到整个民族，也是这样。

交际花的戏，很多都体现在眉宇眼神间，那种有些颓废落寞的美，别有一种风情。

她说，你知道有什么人少一点儿的地方吗？

对这个世道，对自己的生活，很厌倦了似的。

但当被人送走北上，她在车上，还是不住地回望上海，背景音乐里的歌词几乎可作为她此时的心声。

也许她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她扎根于这样的靡乱堕落中，被塑造着，却又厌弃着这样的自己。

陆先生对交际花，我始终觉得称不上是情愫，更像是理解与怜惜。

交际花是颓废消沉着的，陆先生不是，他始终有自己坚守的准则，但不同不代表不能理解，过分放逐与过分追求的本质其实相同，没有过希望怎会颓唐，不是对现实不满又何必坚守？

不过是两个极端，一不小心，就有滑向另一端的危险。

影片中很有年代感，那种旧时代的华美庄重、从容不迫，一举手一投足，上海话低回百转的腔调，都使得影片很有质感。但也许是时长所限，也许是刻意留白，很多人物不过惊鸿一瞥，没有得到充分展开，比如杀人时血腥残忍的手下其实很纯情素朴，日本人的几次心软怜悯到最后的崩溃，都缺少铺垫，显得有些样板化。

末尾处，过海关的两幕，脱帽，抬手。

当一切尘埃落定，叱咤风云的人物，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最终也不过泯然众人。

想起一句诗，刚好拿来作标题。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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